只见房中四面锦幔低垂,香气浓郁。中间一张桌子上燃着巨烛,笼着雪白的珍珠罗纱罩。
灯光后,一面水晶石屏风前的锦墩上,坐着一个身材窈窕的清秀少女。
看情形,少女似乎业已卧床休息,听到声响刚刚下床着装,一袭彩衣只穿到一半,隐隐露出里面贴身的短衣短裤,色彩绚烂花哨。
突见铁青衣闯入房中,那少女下意识惊叫一声,两手紧紧裹住彩衣。
铁青衣无暇细想,晃身上前,一手拿住少女手腕。
少女明明见他手掌抓来,竟避之不开,直感全身酸软无力,两只大眼睛里不禁掠过一丝惊色,鹅蛋脸上神色却不显露慌乱,娇咤道:“大胆狂徒,放开本姑娘。”
铁青衣稍稍一愣,未虞这少女陡逢险境,居然如此从容镇定。娇咤之际,眉间隐隐然渗露出一股咄咄英姿之气。
这时,“嘭”地一声,残破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李龙子手持弧形弯刃大步走进来。
那少女立时叫道:“大哥,马上给我杀了这个登徒子!”
李龙子的脸色难看之极,沉声道:“铁青衣,放开舍妹,你走!”
铁青衣慢慢坐在少女身旁的锦墩上,眼皮上翻,悠然道:“我若想走,你拦得住么?”
李龙子眼中愤怒之火闪动,厉声道:“阁下若伤了舍妹,便是我李龙子的大仇人!李某武功虽不及你,也必誓死于你周旋。就是走到天涯海角,地狱门的万千子弟,也必于阁下不死不休。”
铁青衣嗤笑道:“我本不想取她性命,但你如此挟制于我,若不杀她,倒显得怕了你们地狱门。”徐徐扬起手掌,悬在少女头顶,侧头道:“姑娘怕不怕死?”
这少女正是李妍,对铁青衣怒目相向,想都没想,马上答道:“怕!”
铁青衣愕然,本想吓唬吓唬这小姑娘,却不想她回答的如此干脆,手掌拍也不是,不拍又显难堪,哈哈一笑,自我解嘲道:“姑娘爽快,不瞒你说,我也怕死啊。想到地狱门的万千子弟不死不休的纠缠,我就害怕。所以,决定不杀你啦!”
李龙子虽然称雄西北,号令群雄,一向说一不二杀伐果决。
但此刻。事关胞妹生死之大事,看着铁青衣一副喜笑自若的模样,一时间踌躇难决。
他表面上疾言厉色,心中却连珠价叫苦不迭,全无了往日那股叱咤江湖的威势。
正当此时,幽冥双邪也急匆匆走了进来,分别站在李龙子两侧。
三人并肩而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动作再快,谁也保证不了,铁青衣会不会骤下杀手。
再说,就算李妍不在他掌握之中,距离十步之内,铁青衣若想取她性命,谁又有把握阻拦得住?
而秦昆一掌劈中铁青衣手臂,见他浑如无事的样子,亦不由打心底升起几分敬佩,咧嘴说道:“阁下武功之高实属罕见,令老夫万分佩服。但阁下身为剑神传人,却以卑鄙手段要挟一个女孩子,此事若果传到江湖之上,岂不令人耻笑?敢问剑神威名何在?”
铁青衣洒然道:“堂堂幽冥双邪和李大门主,联手欺负我一个初出江湖的后辈晚生,都不怕丢人。比起三位所作所为,铁某以其人之道还自其身,不成敬意!”
这边,李龙子一直阴沉着脸。
方才,三人齐攻实以竭尽全力,却连铁青衣一片衣角也未沾着,这位号令西北的地狱门主心中着实惊骇万分。
但他心智素来聪敏,刹那间心思百转,兵刃插回腰间,忽而作揖笑道:“敢问铁公子贵庚几何?”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时刻,李龙子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就好比正在吃饭的时候突然有人要大解一样,有点让人猝不及防。
铁青衣一愣,如坠云雾,随口道:“铁某正值弱冠,阁下何来此问?”
李龙子不答,双眼却不停的在铁青衣脸上逡巡,左看看、右看看,一边看还一边不住的点头。
铁青衣纳闷,不禁抬手摸了摸脸颊,奇怪道:“阁下莫非会相面?还是铁某的脸上长了朵花?”
李龙子又满意地点点头,双手抱拳,一脸真诚的说道:“不知铁公子现下可曾婚配否?”
这话愈显突兀,幽冥双邪和李妍都懵然不解其意,狐疑的望向李龙子。
铁青衣失笑道:“阁下莫不是要为铁某说媒不成?”
李龙子正色道:“舍妹碧玉年华,处子之身待字闺中。而铁公子年值青壮,夜入女人深闺,实在有伤风化。
“试想,如果此事传扬出去,必定于舍妹名节有损。铁公子,此等伤风败俗之事,若是放在俗世,岂能任你走脱,高低也要浸你猪笼,游街示众,必使得铁公子你臭名远扬,身败名裂。”
说至此处,李龙子顿下话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一本正经的续道:“但我看铁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可算是一表人材。兼之铁公子武功高强,绝对是当今江湖上第一流的人物,唉……”
李龙子摇头叹息,一副惜才爱才的神情跃然:“在下实在不忍铁公子如此风流人物,年纪轻轻就身败名裂。所以在下深思熟虑之下,决定效仿先贤,成人之美。
说至此处,李龙子面色转成决然,仿佛下了偌大的决心,语气中又似乎渗露着几丝不舍:“今天,李某就长兄代父,现在做主将舍妹许配于公子。舍妹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功也称得上精湛,和铁公子堪称良配,不知铁公子意下如何?”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直听的铁青衣目瞪口呆。
其时,正值大宋国泰民安,世俗礼法甚严,但武林儿女行走江湖不拘小节,甚么礼法规矩一向不曾在意。
偏偏李龙子之话又情理不亏无懈可击。铁青衣一时竟是无法反驳,尴尬半响,忽然哈哈大笑,心里着实对李龙子由衷佩服,赞道:“阁下不愧为一代人杰,威逼利诱不成,马上施展出美人计,嘿嘿……,厉害,厉害!”
斜眼凝视李妍片刻,忽而又嗤笑道:“还没长成,歪瓜裂枣,不是铁某的菜。”
李妍衣衫不整的被他擒拿,浑身本事使不出半分来,芳心早一片圭怒。
她自幼虽娇生惯养,但身边接触之人,无不是当世杰出人物。耳濡目染之下,胸襟气度均非小家碧玉所能与之媲美,所以一直都是稳如泰山,没有慌乱。
她兄妹连心,加之相处日久,了解大哥不会无的放矢,听了这番话,料定是大哥的缓兵之策。
这少女心地单纯,也并没有觉得难为情,不过恼怒中不禁对这个年青人升起几分兴趣。
在她心中,大哥李常和师傅秦仲都是无敌天下的英雄人物,貌似对这个年青人却忌惮非常。
偷眼打量铁青衣,发现这人其实长得还真不错,不像个下流的登徒子。少女心中刚刚升起几分好感,此刻听了铁青衣这几句阴损的话,好感登时烟消云散。
是可忍孰不可忍,对于自负容貌的李妍来讲,“歪瓜裂枣”四字,当真是生来羞辱莫过于此,忍不住恨得牙根直痒痒。
她虽不谙世务,但兰心蕙质,在树林里阻敌时,就连名震两浙武林的“笑罗刹”夏雨雪,都险些着了她的道。
此刻,心里虽然恨不得把铁青衣用银鞭撕成碎片,鹅蛋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愤怒的样子,平平静静很自然的说道:“小女子难入公子法眼,那是命薄无福,也没办法。不过,公子一直还抓着小女子的手,这可就有点过分啦。”
铁青衣心里一凛,照着李龙子的话说,自己握的可就不是手了,分明是一条毒蛇,忙不迭松开手。
李龙子和幽冥双邪,三人顿时眼露喜色。
再看李妍,从容的把先彩衣系好,慢慢揉弄略有酸痛的手腕,斜眼瞪了铁青衣一眼,蓦然纤手犹如电闪,“呼”地一巴掌拍出。
铁青衣就是闭上眼睛,都能轻轻巧巧闪开她拍来的一掌,却心下一动,竟不闪避。
“啪”一声脆响,李妍一掌正掴在铁青衣脸上。
屋内几人都是一呆,谁都没又想到李妍这一耳光真得能打中铁青衣。
李妍更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轻易得手,旋即后悔,若是知道这小子不敢闪避,使足全身力气好了。
而李龙子和幽冥双邪却俱皆脸色大变,唯恐铁青衣恼羞成怒大打出手,瞬间功力都提升极至。
铁青衣却哈哈一笑,众人眼前微花,“喀喇”一声响,谁也未见他抬腿动身,人已撞破舱壁而出。
一阵清风裹着铁青衣清朗的语音,自船舱大洞中传进来:“我摸了姑娘的手,姑娘也摸了铁某的脸,咱们两不相欠,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姑娘好自为之,还请尊兄另择良配,可别纠缠铁某,哈哈哈……”
众人从破洞望将出去,笑声里,铁青衣足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衣襟飘飘,仿若凌空蹈步,瞬忽间上岸。
李妍正后悔没有下死手,又听他胡说八道,鹅蛋脸爬上几丝红晕,气哄哄的大声叫道:“小贼乱逞喉舌,有本事你别走,回来和姑娘大战三百回合!”
铁青衣施施然走远,语音一字字清晰传来:“贤兄妹唇枪齿剑,铁青衣甘拜下风。”
李妍恼的直跺脚,鼓着腮帮子气的说不出话。
李龙子却心怀大畅,不管结果如何,小妹安然无恙,就是最大欢喜。
这一次,谈笑间,强敌落荒而逃,三言两语大获全胜,实出意料之外。
眼见铁青衣走到树林边,竟而得意的放声高歌:
“人生恰似眼前树,春绿秋谢,使人感叹生命之短促。芸芸在世,荣辱谁知?茫茫红尘,功名利禄,总把世人误。君不见,英雄白发,美人迟暮,秦皇汉武都做了土……”
歌声激昂豪迈,渐渐远去。
铁青衣有意显威,千里传音,余声气浪喷礴震憾山谷。
船舱里轰雷滚滚,语音惊耳发聩。人已不见踪影,龙虎威势犹存,人人一时间但觉心动神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