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梓碧十岁那年,顾家发生了一个巨大的变故。
顾家作为松林县的纳税大户,每年经由顾昕之手的生意数不胜数,和他有生意往来的人也不胜枚举。但有一条,是顾昕不能违背的底线——不能做非法的生意。
所以当曹帮的老大提出要顾昕帮他们运送私盐的时候,顾昕断然拒绝了。顾昕手下一直经营着盐类买卖,不过他做的是官盐,全都是上了税的。
可是曹帮的老大却突然盯上了这块肥肉。买卖私盐的利润,那可是官盐不能比的。他本以为以顾昕的商人秉性,是唯利是图的,却没想他竟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
曹帮开出的条件很诱人,除了利润五五分成外,顾家的粮食以后在曹帮的漕运费,可以减少三成。
但是顾昕还是拒绝了。曹帮的老大很生气,撂下狠话说三日之内若是顾昕仍不答应,就再也不帮顾家运送粮食。
即便是这样,还是没能让顾昕屈服。粮食若是再也不能走水路,那还可以走陆路。虽然比起水运来更费时间,风险也更大,但也好过帮着曹帮去做那杀头的买卖。
归根结底,顾昕是个非常本分的人。他这辈子做的最不本分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娶了顾梓碧的娘,李青青。
虽然已经被顾老太爷逐出家门,但也不能做一些让顾家蒙羞之事。
顾昕当天就给飞雪山庄写了一封飞鸽传书。飞雪山庄的庄主和他是至交,并且一直在经营着镖局,如果以后粮食只能走陆路,那还得靠飞雪山庄帮忙押运。
飞雪山庄的庄主很快便有了回音,他答应了顾昕的请求,并邀请他们一家去飞雪山庄做客,商量合作的细节。
得到飞雪山庄的答复,顾昕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他第二天就带着顾梓碧和李青青,一起前往飞雪山庄。
可是在路上,却发生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十岁的顾梓碧被他娘裹成一个冬瓜似的,开心地跳上了等在门外的马车。
这还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他坐在马车上,一双漆黑的眼睛一个劲儿地往窗外瞅。虽然天上下着小雪,不过路上还是很热闹,街上走着不少行人,顾梓碧开心地冲他们挥手,惹得不少小女娃羞红了一张脸。
容貌深得顾昕和李青青真传的顾梓碧,那个时候已经长得非常出众了。整个松林县,早在几年前就有媒婆排着队上门来给顾梓碧说媒了,弄得顾昕是哭笑不得。
顾梓碧的性格也是极好的,对着谁都是一副温柔的笑脸,比起顾昕当年在京城的颠倒众生,那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顾昕其实是有些担忧的,对谁都很好,那其实就等于对谁都不好。顾梓碧虽然才十岁,但一直跟在他身边,看过不少的事,也学了不少东西,心思比很多成年人都要细腻,而且深沉。
他担心,顾梓碧长大以后,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真心相待。
马车就在顾昕的纷飞思绪间,突然停了下来。
顾昕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然后无奈地笑了起来。他们好像遇上了最经典的戏码——山贼劫道。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山贼不是别人,正是曹帮的手下。
曹帮的老大见不能拉拢顾昕,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干掉顾昕,再找别的人来接替顾昕的位置。
所以早早地就在这去往飞雪山庄的必经之路上,安插好了人马。
不过山贼们连“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这样的开场白还没来的及说出口,山上就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
大地莫名地摇晃了一阵,整个马车都在吱吱作响。山上的几块巨石,因为刚才的摇动滚了下来,山贼门惊呼着赶紧避开。
滚石虽然没有砸中人,但却是让马儿受了惊。那匹棕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便疯了般掉头跑走了,直接把驾车的车夫甩了下来。
顾梓碧一家人还在马车上,在剧烈摇晃的车厢中东倒西歪。李青青将顾梓碧牢牢地护在怀里,嘴里不停地念着经文。
马儿最终是载着顾梓碧一家人,毫不犹豫地往悬崖边冲了过去,然后以一个极其英俊的姿势,掉了下去。
顾梓碧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后脑蓦地一痛,就晕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顾梓碧在一阵奇异的幽香中,睁开了眼睛。那是他从未闻过的气味,似是花香,又说不上是什么花香,但却闻着却异常舒服,让他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刚睁开眼睛,耳边就响起一个童稚的女声,“娘,他醒了!”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惊喜。
顾梓碧偏了偏脑袋,看见自己床边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明明是在大冬天,却只穿着一件桃粉色的单衣,长得很是可爱。
听到她的声音,耳边又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女人便出现在顾梓碧的视野里。看清那个女人的容貌后,顾梓碧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了一句,他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女人,比起他娘来也毫不逊色。
女人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双星眸里含着笑意。她伸出手,摸了摸顾梓碧的额头,“烧退了。”
听到她这么说,床边的小女孩登时兴奋地跳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顾梓碧嘴角动了动,干涩地开口问道:“这是哪儿?”
“这里是桃花寨,她是我娘,桃花寨的寨主。”回答他的却是那个小女孩,“我是她的女儿,丹彩。”小女孩说着,就对顾梓碧甜甜地笑了笑,还露出两个小巧的酒窝。
顾梓碧的眉头动了动,就想从床上坐起来,丹彩连忙按住他,“你做什么?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不能乱动的!”
刚才的动作,确实让顾梓碧觉得骨头还有些隐隐作痛,他看着那个女人,又道:“我爹和我娘呢?”
女人笑了笑,答道:“他们比你伤得重些,现在还没有醒。”
顾梓碧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们从山崖上连人带马车地摔了下来,他现在还记得空气中的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他们的伤势根本不能用重不重来衡量,没有当场死过去已经是个奇迹了。
可是听这个女人的口吻,就像是他们不仅没死,而且还不是什么重伤似的。
他的睫毛动了动,疑惑地看着女人,“是你救了我们?”
女人也低下头看着他,轻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一切等你伤好了再说。”
顾梓碧想了想,又问道:“我可以见见我爹娘吗?”
“不可以!”丹彩嘟起小嘴看着顾梓碧,“你现在不能乱动,不听话不是乖孩子!”
顾梓碧:“……”
他乖顺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接着睡。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感觉那个女人并没有恶意,那便先养好伤再说吧。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丹彩在照顾他。在顾梓碧良好的配合下,他的身体康复得很快。他不知道丹彩每天给他喝的都是什么药,但是每次喝完后,都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在好转。
在床上躺了三日,顾梓碧就竟能下地走路了。这让他越发得好奇,这桃花寨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而那个寨主,又就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以下床走路以后,顾梓碧第一时间去探望了顾昕和李青青。正如那个女人说的,他们都还躺在床上,没有清醒。
但从他们那绵长而又均匀的呼吸判断,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因着丹彩说这断时间他要多下床走动走动,活动筋骨,便每天都会陪他在院子里走上半个时辰。
第一次来到院外的时候,顾梓碧又免不了惊讶了一番。
院里种满了桃花,当然这并不值得惊讶,问题是,现在正值隆冬,这满院盛开的桃花,是在挑战老天爷的权威吗?
起初他以为,丹彩一直穿着单衣,而他也在脱下了厚厚的冬衣后不觉寒冷,是因为房里有什么特殊的保暖措施。但现在看见满院开得灿烂的桃花,他觉得自己该不会是误闯了仙境吧?
丹彩牵着顾梓碧的手,在他耳边吩咐道:“你不要乱跑,会迷路的。”
迷路?顾梓碧不动声色地又打量了这些桃花一眼,难道说,这些桃花还是一个阵法?
不过丹彩没有多说,他也没有多问,只是老实地跟在她旁边散步。
例行散步完成后,顾梓碧回到房间,看见了等在里面的那个女人。
“娘!”丹彩看见她娘,一蹦一跳地跑了过去。女人搂着丹彩,眼睛却看向顾梓碧,“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沐浴了。我已经命人准备了药浴,待会儿让丹彩带你过去。”
顾梓碧愣了一下,然后道:“谢谢。不知我爹娘何时能醒?”
女人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今明两日就会醒。”女人说着就拉着丹彩走了出去,没过多时,丹彩又小跑着进来,告诉顾梓碧已经可以去沐浴了。
顾梓碧跟着丹彩来到一个小房间,似乎是专门用来沐浴的地方。里面放着一个木桶,正在袅袅地冒着热气。角落里有一个铜镜,旁边是一个用来挂衣物的屏风。
房间里弥漫着那股奇异的香味,让顾梓碧不自觉地就放松了神志。门里站着两个姑娘,见丹彩带着顾梓碧来了,就作势要帮他脱衣服。顾梓碧躲开了她们的手,坚持自己换衣服。
姑娘们笑着拉上丹彩出去了,顾梓碧等她们关上房门后,便脱起了自己的衣服来。当他把里衣挂在那个小屏风上后,透过铜镜,他看见自己的背上似乎画着什么东西。那是——
一个小小的,连枝的桃花花骨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