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山坡那边吹来,吹不动站立在这片山谷下的人影。
苏青鸾打得累了,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伸着手讪讪的摸着自己脸颊上的伤痕,歌尽那一下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余下青紫的於痕,没有三两天消不下去。
萧九取来了水在她身旁坐下,蘸在手上为她清洗着伤口。
不远处,班头带着他的人吞咽着口水不敢近前,只紧紧的看守着歌尽,说来也奇怪,她就那么一下从袖子里不知道撒出些什么东西,饶是歌尽身手再好,此刻也难以动弹。
不过,想起刚才苏青鸾那股子能把他剥皮拆骨的劲,这会歌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当真是可怜。
“离她远点,当心被打。”班头带着人前去把歌尽给看住的时候,小声说着的话顺着风飘过来。
苏青鸾听到了,回过头去瞪了他们一眼,吓得他们赶紧闭嘴。
“还气着呢?”萧九见她双腮鼓鼓的,不禁觉得她这模样真是惹人得很,她向来自持身手,也自持一身胆色,倒是很少见她这么气急败坏的模样。
最起码,比起那个动不动和死人打交道,在乱葬岗里乱挖乱掘的苏青鸾比起来,眼前的她倒是真切了许多。
苏青鸾一口气咽不下,“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打过,还打我脸。”她戳着脸颊,痛得她“嘶”的一声,小脸皱成一团,“没把他活活埋了,真是越想越亏……”
说着,她起身又气冲冲的就要朝歌尽走去。
这还得了,照她这脾气下去,要真把这个游侠给埋了的话,萧九先要解开的疑问就全都断了,于是在苏青鸾起身的时候,他伸出手来拉住她。
苏青鸾低头看了一眼萧九,不用他开口苏青鸾便从他神情看出了踌躇之色,“你怕我打死他?”
“……”
萧九一时无言,但仔细想想,还是点点头,“这么说,倒也没错。”
见他如此认真的回应,苏青鸾满腹的怨气忽然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但这笑容过后神情里又是淡淡的落寞,她看了歌尽一眼,认真道:“放心,这会谁都能死,就这家伙还不能。”
他的身上为何会有兄长的剑?
这是苏青鸾迫切想要知道的,她轻轻挣开萧九的手往歌尽身边走去。
此时的歌尽站在原地不动,一双眼半开半阖,瞳孔毫无聚焦,带着无尽的迷离,仿佛此刻的他正坠身于一场极度冗长的梦靥中,不得抽身,不由自主。
就如此站在歌尽的面前,这个身手奇高的游侠在苏青鸾的面前,也束手无策。
苏青鸾定定的看着他,从袖中拿出了迷迭引自他鼻息底下又醺了醺,在这迷迭引之下歌尽仿佛陷入更深的一层梦靥里了,苏青鸾见药效用得差不多了,便将药收回袖子中。
她的手流连在袖口处,拇指不断的摩挲着袖口的裱花,那是隐在布料间的淡纹,不细看分辨不出,她只不断的摩挲着拇指,低垂着眼眸,而后撑起眼睑瞧着他。
冷冷的问了句,“告诉我,你是谁?”
她的言语就像是破开迷雾的一把利剑,身在催眠之中的歌尽拧了一下眉头,怔凝了片刻之后答:“歌尽!”
“真实身份呢?”苏青鸾又问了一句。
却谁知道,苏青鸾这一问倒叫在一旁的萧九和班头等人都愣住了。
萧九陷入了沉思当中。
班头却喃喃了起来,“这人还有假的身份不成?”向来行走江湖的,除非宵小之辈,否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更何况一个有这么好身手的人。
那边,被询问的歌尽陷入了更深更长的寂静当中,久到苏青鸾几度欲启齿又闭上了嘴,直到他也几度开阖唇齿,回答出一句,“不知。”
不知!
这样的答案是苏青鸾怎么都没料到的,她整个人愣了一下,旋即变得有些急躁了起来,“那那把剑呢,刻有苏慕那把剑,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同样,歌尽陷入了冗长的沉寂当中,可最后也同样答了一句,“不知!”
苏青鸾一怔,她有些难以置信有人会在她的窥探之下还这般死守心防的,她更前一步,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领,咬牙道:“不要在我面前说谎,说,你的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
依旧是这一句不知。
“不知不知,那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苏青鸾揪住他衣领的手越发用力,拽得他的衣领前襟略显皱褶,她逐渐激动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找了苏慕多少年,你背着他的剑你告诉我不知,你要敢说谎我废了你……”
她瞠大了双眸狠狠的说道,声音几乎都要变形了。
因为她这忽然激动着摇晃的动作,让催眠中的歌尽骤然睁开了眼,入目所望之时便是这个凶狠泼辣的女子,低头一看……歌尽不自觉的拧了一下眉!
“放手!”他冷喝了一声出来,随之出手将苏青鸾打开,连连后退之时,却是不知为何觉得浑身隐隐的痛着……总感觉,像是被人揍过一顿似的。
但此时难以顾及其他,歌尽一摸自己的腰间,缺少了一把剑,回过首看去时,只见到那把“苏慕”孤零零的插在土里面。
歌尽往剑退去,弯下身将剑柄一握,一抽……横剑在前,威风凛凛之际,他握住剑柄的手忽然只觉得哪里不对劲。
只觉得掌心中有什么黏黏腻腻的玩意参杂着泥沙涂抹在剑柄上。
歌尽从心底泛起一层恶心感,反问苏青鸾,“你在剑上涂什么了?”
“总不至于,是屎吧!”苏青鸾双手环在胸前,慢悠悠的踱步上前去,她抬起头看着歌尽,“你这家伙好不识好歹,在客栈里怎么说都是我大发善心伸出援手,若非如此的话,你现在可在云城的大牢里,身负杀人罪名,我看你自己怎么洗?”
苏青鸾的话不假,歌尽眼中有那么一瞬间的沉吟,可旋即之后他又挺直了腰身,“可你要抢我的剑……”
他的神情从那一瞬间的沉吟到这会的敌视,有那么一刻让苏青鸾觉得这把剑似乎是比他的命还要重要。
然而,这于苏青鸾而言,何尝不重要,她道:“你确定,这是你的吗?”她说着,不待歌尽回应,忽而跨步上前,“你既然说不出这剑是哪里来的,就把它留下!”
一边说着,她又一边将手往袖子里去,刚才那一手还想再来一次。
可歌尽中过一次招,行走江湖对危险有着天生的敏锐,他在苏青鸾往前走来时,从袖子中再度要将迷|药洒出的时候,歌尽却先她一步往后一跃,与她拉开了足够安全的距离。
“同样的招式,别想在我面前用两次……”歌尽这一跃似乎下定了决心不与她纠缠,径自朝前方山坡而去。
在夜影下,他轻功飘然,映着远山的月色,他的身影落了又起,翩然远去。
苏青鸾追了几步,站在山坡上忿忿的跺了一下脚,“这人武功变态,轻功也变态。”
萧九从她身后走来,也看着歌尽远去的身影,“他说的,可尽信吗?”
苏青鸾侧首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但忽然又门边了萧九说的是什么意思,萧九指的是刚才在催眠时苏青鸾问歌尽的那些话。
苏青鸾认真沉吟了一下,颔首,“或全是真。”
这下,萧九却也倍加疑惑了起来,“他的身上有我们要找的东西,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甚至……他是谁都不知道?”
一个顶着假姓名的江湖高手……这可不好查。
萧九说道,转头看向苏青鸾,却见她此时的脸色比起刚才还要难看,他不禁问:“怎么了?”
苏青鸾瞥了他一眼,“不止不好查,说不定还很复杂。”她沉重的提醒道:“莫要忘了,他身上背着四把剑!”
四把!
萧九顿时也不说话了。
如果,每一把剑都和苏慕的那把剑一样,其余四把……是否有什么关联?
“如此说来,这个歌尽,必须找回!”萧九笃定的道,但是却也有为难的地方,“他武功这么高,真要硬碰硬,未必可行!”
闻言,苏青鸾却勾唇一笑,“有什么不可行,我们治不了他,不代表别人治不了。”说罢,她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班头。
班头被苏青鸾这么一看,有些头皮发麻,“我……我更不行了,他那身手,不用两下就能把我撂翻。”
“我知道你不行,我指你家大人。”苏青鸾白了他一眼。
萧九意会到苏青鸾的意思,“你是想让官府抓他?”
苏青鸾点头,“城外难民这么多,他一直流连不去,想来也是想要进城的人,既然都是要去云城,一个池子里的王八,迟早能炖了。”
萧九一愣,这都什么比喻?
苏青鸾说:“更何况,他的杀人嫌疑虽说洗脱了,但杨汉之死,只有他追过来,杀人的罪名往他头上一扣,看他往哪跑。”
说罢,苏青鸾洋洋得意的笑了起来。
班头觉得深深的不妥,“可路上只有杨汉自己的脚印,他并没有进谷。”
苏青鸾这样,岂不是明摆着冤枉好人?
苏青鸾瞪了他一眼,“那你去抓凶手吧!”说着,她就往药庐那边走去,“我去找我家小药,懒得理你。”
班头才反应过来,此时案子未结,歌尽即便有再多证据证明自己没和杨汉在一起,可也随时能够推翻这种证明……横竖,在凶手没抓到之前,歌尽的嫌疑是去不掉的。
班头赶紧追上去,“错了,姑奶奶我错了!”
这一声姑奶奶颇为受用,苏青鸾问:“你家大人几时能到?”
“草庐里这么多条人命,约莫黎明前能到!”
苏青鸾往前行去,在听到班头说这话的时候脚步一顿,她暗自计量着,“既然如此,就追吧!”
她道:“我在歌尽的剑柄上涂了药,他跑不远。”
如此一来,班头张大了一张嘴,眼里有种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感觉,就是萧九也觉得……自己还真是不够了解这个女人,她的手段往往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可是却在此时,草庐那边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叫唤声。
“出事了?”班头疑惑,“能出什么事?那小孩不是自己关在里面吗?”
苏青鸾沉着心不做半点停留,原本想追歌尽的脚步在这会也转身,拔腿就往草庐那边奔跑过去。
不知为何,从到了云城之后小药就开始不对劲,再加上现在发生的这些事,苏青鸾的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另一边,执剑往山坡那边离开的歌尽,一路不停歇,可是却不知为什么,手上的剑柄上那种黏糊糊的感觉,在不知不觉间就像是有生命似的,逐渐的从掌心中窜进血肉。
歌尽停了下来,忍不住从身上取出一方锦帕将剑柄上的湿黏给擦拭干净。
可是,在擦到自己手掌心的时候,上面隐约有一点红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围蔓延。
他这是中毒了。
歌尽忽然怒骂了一声,“下作手段。”
他就知道,那个女人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当歌尽怒骂着不知道该不该回去寻找苏青鸾要解药的时候,放眼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的山丘上方,不知何时竟伫立着一道身影。
远远看去,身影的形态十分的别扭,歪歪斜斜的站立着,在夜色下只有那因为僵硬而显得极度不协调的身影,拖曳着长长的月色。
“你是谁?”歌尽见前面站着的这人,不似正常之人,于是在开口的时候下意识的将手抵触在腰间的剑柄上。
但只见,月色的山丘下,那个站立在上头的人闻声歪歪斜斜的扭过头来的那一刻,歌尽可以清晰的听到骨头“咔咔”的声响。
这……根本不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