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黎家!”
“我们一路查阴兵案,黎家便接连着出事,首要之冲是直指黎子壑,因为他是黎橦的接班人,谁知道当时,杀黎子壑不成,错杀了府中体弱多病的二公子。”
“那你说的,整件案子的全貌,是如何的呢?”君无双听着的时候,尤为警戒,双手都紧握成拳了,极力的克制住自己心中的震惊。
“还是继续说药庐里!”苏青鸾道。
那一夜发生的事情,挺多的,正确来说,是停复杂的。
“那晚上,我和阿九在药庐里找小药,班头便带着人去追那支阴兵了。可我明明记得,我和阿九在药庐里遇到的那个阴兵刚硬如铁,根本难以招架,可班头那时候回来却说能一刀砍下,那个时候我便在怀疑,我们遇到了两拨阴兵。最起码,有一拨是假的!而班头,是怎么惹上杀身之祸的呢,问题就出在他去追的那拨假阴兵。”
那晚上,班头带头追着阴兵过去,当时的萧定山,应该就在那拨假阴兵当中。
萧定山当时不想暴露身份,所以只躲避着班头他们,并没有大肆张扬。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在躲避的过程中,萧定山贴身而藏的这枚子母环掉了,恰巧,被班头所拾得。
说道此处,苏青鸾缓了一缓,而后轻笑了一声,“这萧定山,真是口不对心的人,嘴上说着不在乎自己的母亲,但实际上,还是蛮在乎这枚子母环的嘛!否则,怎会贴身而藏,还特地为此回来杀人。”
苏青鸾说者无心,但萧九听者却有意,他在听到苏青鸾这么说的时候,着重看了苏青鸾的侧脸一眼,神色愈发的阴沉了下来。
继续却没有注意到这些,而是继续就着案子往下道。
当时,萧定山一路跟随到司理院,利用白玉骢酗酒的习性,先在司理院后巷处浇满了酒,引得驴子外出钻入巷道,再在那巷道中索取的子母环不成。
若无意外,萧定山那时候在班头的面前其实是暴露了身份的,所以非杀班头灭口不可。
可他失算的是,班头临死前把他最重要且最容易暴露身份的子母环给塞到驴子嘴巴里,所以萧定山取不回这枚子母环。
此案到此,且先不表,咱们再说另一边的,城防营!
众所周知,云城由城主管辖,兵权握于黎橦手中,外人看来他们的关系固若金汤,可城主暗中想要收回这兵权,铲除黎家父子的话,首要之事,便是将黎家父子先除掉。
于是,他们埋伏在城防营中的人先在黎子壑的马上做了手脚,当夜黎子壑必定归府歇息,于是,萧定山当时先潜伏在黎子壑的房中,伺机杀他。
可谁知道,当时二公子病犯,先在大公子的房中休息,于是当了这个替死鬼。
刺杀不成,他们还有其他手法,栽赃。
毁掉这对父子在云城中的威望,最好的方式就是……阴兵是出自城防营的。闹得沸沸扬扬的阴兵案,最后居然是出自黎家父子手笔,届时是不是会全城哗然?
找此借口,卸了这父子的兵权,时机再好不过。
所以,这两件事同时进行,正好在苏青鸾追查班头一案,顺势打听到书生吴禛的家之后,萧定山一路引她到了黎府门前,让她查黎府。
由苏青鸾揭开,阴兵便是出自城防营,她也是在那个时候,便与萧定山开始有了交集。
“昨夜我在城主府,亲眼看到城主身后的士兵假扮成阴兵,今日,城里又有阴兵掠杀百姓,你们这城主为了拔除黎家父子,可真是不择手段。”
苏青鸾这话一出,神色难看的不止是萧九,那是他的亲生的父亲。
还有君无双!
君无双是怎么都没能想到,整件案子居然就是这样!
“城主,怎能如此!”君无双几不能言语,唯一挤出的话语来,却是这般痛心疾首,“难怪,城主迟迟不肯将这桩案子交到我手里,非要给肃容不可,无非就是怕我查出什么线索来,他根本就没打算破案,因为,因为……”
君无双下话说不出来。
但大家心知肚明,因为背后的主使者,就是城主本人。
如此案子,自然不需要破!
君无双站在那里看着萧九,他原本焦灼的神情在见到萧九的时候,豁然止住了,他思量了许久,道:“萧九, 你是如何说道的?”
萧九抬起头来,看着君无双,并无言语。
君无双却继续说:“你我本无过多交情,但少年时我敬你还有一腔正直与热血,但此事事关你的父亲,我只想问你,你当如何处置?”
这个君无双,萧九岂会不明白他的心性。
迂腐,刚正!
此刻君无双这么问萧九,料必是心里有了打算。
于是,萧九反问君无双,“你又如何处置?”
君无双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门边出,面对外头刚下完一场雨的朗朗晴天,挺直了身躯道:“论为官者,自然是奉公执法,法不容情,我向来恪守此道你是清楚的。”
“此次案子,城主为背后主使,我身为云城的司理参军,自然有职责查清真相,公诸多于众。”
君无双说完,目光坚定不移,周正的一张脸上此刻无半点情面可讲,他此刻还与萧九说这些,无非还是想看看他这个朋友,是否值得交。
然而,萧九则又问他,“公诸于众了又如何,他是城主,你能将他定罪?更何况此事还关乎黎家,若是黎橦知道了城主这般心思,你猜猜他……会坐以待毙?”
“我便上书朝廷,该论罪论罪,该由城主亲自谢罪便谢罪,由朝廷下定夺。”君无双说得义愤,也带着些许慷慨激昂,正是他的本性使然。
苏青鸾向来不怎么看得上这个迂腐,只会读死书还看不起自己的君无双,但是此刻君无双的一番言语,倒真是让苏青鸾对他刮目相看。
想来,书生一肚圣贤书,化入骨血中,便成了天地间一股清气吧,不畏强权,只求公正。
然而,萧九却无奈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君无双见萧九如此不当回事的模样,有些失望,也有些余愤,恨其不争!
“你太不把城主当回事,也太不把黎橦当回事了。”
萧九此话,君无双却是不爱听的。
可君无双不爱听,萧九还是得说:“褫夺黎橦兵权,父亲身为城主自然有其考量,可现在这事如若告知天下人,城主为了兵权而捏造了阴兵一案,罔顾百姓性命,父亲是该谢罪了,黎家父子,你猜会做什么?”
萧九这问话,却是让君无双的不耐烦沉寂了下来,目光定定的看着萧九,心中不忿,但却径直站在那里,静待萧九将话说完。
萧九道:“我敢保证,黎家父子会趁势而起,拿下云城,继而城中大乱,百姓遭殃。”萧九走近君无双身边,伸出手本想拍住他肩膀的,但又豁然发觉,其实二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过多的交情。
于是,萧九又将手给放下,道:“云城地处边境,最经不得乱,城中一旦大乱,如果此时有外敌入侵,谁来号令全城,黎橦又肯听命出兵?”
这些,全是君无双所没有想过的。
“无双,你掌管的是刑狱,但我看着的是整个云城,咱们殊途,所以……父亲没把这桩案子交给你。”
萧九这话,让君无双不禁惊愕的看着他,无意之间君无双侧着头,紧蹙眉心,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学堂间不循规蹈矩的萧肃容。
那个虽敢把天给捅破了,但仍旧有一腔热血的少年。
君无双摇着头,他说:“这不是罔顾生命,作恶多端的借口。”他说着,看了下刚才萧九本想抬起拍他肩膀却又放下的手,君无双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他说:“萧九,从以前到现在,你我均未曾有变。你奉行你的道,我奉行我的道,本就不是一条路,这天下本就不止一条路不是?”
“或许,此案一揭开,云城是会乱,会变天,可未必就如你说的那样到最糟糕的局面去。我只知道,百姓仰赖城主而活,如若城主罔顾百姓之命,妄自栽赃,视生命如草芥,那么这样的城主,将会是全城百姓的灾难。”
说罢,君无双将放在桌上的子母环拿起,继而踏出门槛,却又转身面对着萧九。
此时,他站在门槛外,虽身形瘦弱,但是这一身官袍刚正之下,却隐约有顶天立地之觉。
君无双疏离了萧九,但却在门槛外双手作揖在前,对着萧九道:“我还希望萧九你依旧奉行你心中之道,以云城百姓为顾念,以不教外敌入侵为首要。届时,如果此案捅破,城中大乱,还望你不遗余力。”
说罢,君无双朝着萧九深深的作了一揖,郑重无比。
这一揖作完,君无双转身,兀自拂袖走开去。
萧九知道他想做什么,按照这书生的心性,此刻他必定是带着证据入城主府,给此案一个大白于天下的交代。
萧九冲着君无双喊了一句,“君无双,你这样直去无讳,父亲会杀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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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比萧九更明白自己父亲的心性了。
然而,君无双却全然无惧,依旧信步朝前,“那便杀吧,最好将我悬颅于城楼上,让全城百姓都来看看,我这个司理参军!”
君无双出了院子了,转身便看不见身影了。
萧九劝不动萧九,站在那里有些颓然,无力的看着苏青鸾,苍白的一笑,他走近苏青鸾的身旁,伸出手去抚了一下她的容颜,道:“你看他,就是着模样,少时跑去向夫子告我状的时候,也是这般理直气壮,仿佛天下只余他一个人心怀公正似的。”
话虽如此,可萧九却觉得内心苦涩。
君无双这人,当真是一个迂腐的……君子啊!
“那你呢?”苏青鸾怔怔的看着萧九,伸出手覆上萧九的手,他的手指纤长,摸上去指骨分明,十分刚硬。
似这般骨血,也不该是营营苟且,与城中权贵同流合污之辈。
萧九反手抓住苏青鸾的手,刀:“我知道父亲交这案子到我手上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担心……城中会乱!”
苏青鸾想起萧九的担忧,如果到时候云城乱了,黎家趁火打劫怎么办?
如此想着,苏青鸾对他说:“我走一趟黎府吧,黎橦不好说,但黎子壑还欠我一个人情呢!无论如何,总得讨要回来,不是?”
萧九神情更沉了下去。
苏青鸾直视萧九的双目,在他眼中看到了此刻如此温柔的自己,她对萧九说:“阿九,你的母亲不是你所杀,城主亲口承认是他杀了城主夫人的,其实君无双说的何尝不对?”
“这样的城主,他会泽披苍生吗?”
“所以,你也想要还公正于天下吗?”萧九问。
苏青鸾低低一笑,“我没那么高尚,但我知道,他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城主,我追查了那么久,于我而言,我只想要真相!”
听着苏青鸾这么说,萧九点点头,道:“我懂了,我也只想要真相,仅此而已。”
苏青鸾闻言,抿唇一笑。
萧九收回了手,看了看外面,道:“君无双应该还没走远,这会追上去应当还来得及,总不能真让他去给父亲劈了吧!”
苏青鸾低头一笑,道:“去吧!”
萧九深深的看了苏青鸾一眼,有些迟疑着,问:“青鸾,你会懂我的,对吧?”
苏青鸾点点头,没有半点犹豫。
萧九像是得到了定心丸,而后再没有半点犹豫,转身从后院取了一匹马,便策马狂奔出去。
长街上,君无双兀自一人,穿着这一身又脏又皱的官服,抬头挺胸的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走去,手中紧紧的攥着那枚子母环。
身侧开始有了百姓与烟火,这一切看在君无双眼中,都是他身为司理参军所该守护的。
他从来不曾忘却,上学的第一天,夫子立于课台之上,讲的第一课,那浑厚苍老的声音,影响着君无双的一生,并且此生奉行此道,至死不渝。
现在走在长街上,与身侧百姓擦肩而过的同时,夫子当时郎朗的话语,竟又萦绕耳边,“身而为人,必定恪守本心,奉行人间大道!”
君无双再次想起这些,不禁心中热血翻腾,一边走,唇齿一边吟哦有道:“何为大道!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方不枉来人世一遭。
走着走着,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哒哒。
君无双正当回首看去的时候,却觉得身旁风声一紧,那哒哒而来的马蹄声自他身旁一掠而过,这一掠过,君无双惊觉自己攥着子母环的手一空。
抬眸看去的时候,只见萧九策马行在他前头,高扬着手,手上是从他手里抢去的子母环。
远远的,传来萧九的话。
“总不能叫你书生单独去死吧!”
君无双看着这策马前去的身影,原本颓然苦败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