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笨住进了莲花台,姜姬让她和郑姬一起住了。郑姬的年纪也该有一二相熟的小姐妹了,不然只和宫女一起游戏,没有平等相处的朋友,会让她的成长发生偏差——因为宫女是不会反驳她的,一直下去,她就会很难体会别人的心境。
姜姬并不想让郑姬变成一个孤高的人,虽然这样有利于她一心一意对待姜旦,但姜旦对郑姬的感情越来越深,两人就会互相影响,那就得不偿失了。
魏国公主来得正是时候。
郑姬很高兴自己有了一个伙伴,而且,她还要以王后的身份去招待一位他国公主!这是大王和姐姐对她的信任和托付!
她充满干劲的收拾宫殿,选择可以进宫来一起招待阿笨的鲁国公卿之女,挑选宫女和侍人,还有替阿笨的那些陪媵们安排住所。
姜姬很庆幸自己这么做了,因为她发现郑姬已经开始觉得寂寞了。人长大了嘛,她不再满足于每天只能静静等待姜旦的日子,她也不再是可以随意哄哄就哄得住的小女孩了。
她想要找到自己的位置,发挥自己的作用。
如果她晚一步发现,或者她离开时还没有发现,把这样一个“空虚”的王后留给姜旦,很难说郑姬会不会被别人利用,找到一个他们并不希望她去做的“天职”。
于是,她把郑姬请来,悄悄告诉她,她有一项“任务”要做。
“姐姐对我说,那些魏国来的陪媵中可能会有心怀不轨的人,叫我好好观察她们呢!”郑姬兴奋的对姜旦说。
姜旦最近忙得人都变得更有王者之气了,闻言道:“那王后就好好干!孤给你五百个侍卫好不好?谁不听你的话,就抓下去打屁股!”
姜旦虽然明知姜姬是去定凤凰台了,可他还是不想让她去的。所以,虽然他对着姜姬不敢说话,对着自己殿上拼命夸奖姜姬去凤凰台当皇后的人都横眉冷对,如果有人敢催让姜姬立刻出发,马上出发的,统统拖出去打屁股。
他继位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王威乍现,还是很引人注意的。很快就有人发现大王的真心:大王离不开姐姐,不想叫姐姐去。
多么动人的姐弟情谊!
于是又涌现出一群夸姜旦与姜姬姐弟之情的诗赋。
有夸的,自然也有谏。
姜姬去凤凰台是光荣,是忠君,是骄傲,是大好事!大王你怎么可以因私情而忘公呢?快快反省!
于是谏的也被打了一群。
被打的,都回家休息去了。不是姜旦要求的啊,姜旦打人就是打人,打完他自己就消气了。是那些人挨了打以后就公然替自己放了假,告个病就不来了。
龚香很快发现了殿上的人少了一些,一查,觉得这里面估计有点问题。他就找人去这些人家中探听。
十之□□,都是躲事去了。
他就来告诉姜姬了。
“躲什么事?”龚香道:“公主不会以为人人都是瞎子吧?公主重于大王这件事,乐城上下八成的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在担心,公主离去后,大王和将军之间将会有一场恶战。”
如果是以前,姜武和姜旦谁强谁弱没有悬念,这些人只需要去抱姜武的大腿就好。现在姜旦大了,威望有了,权力有了,心气也有了,他和姜武之间的强弱就不好判断了。
大多数人都认为,两人会斗个你死我活。
就算这两人不打,龚香被认为也是将要下场的人之一,而且胜率高于这两人。
就算龚香不打,乐城的其他人也早就眼馋了,早就想上位了,公主走了!只要挑拨的大王和将军打,大王和龚香打,以上三者混战,都是他们的机会啊哈哈哈哈哈!
另有以开元城为首的刘箐等人也等着报仇呢!
龚香猜测,等公主前脚走,后脚,开元城刘箐和其他各城下马的世家就会跑到乐城来找大王告状了。告的自然就是王姻、赵序二人。不过明着是告这两个罪魁祸首,实际是上告大王,逼大王亲手处置他手中的这两把最快的剑!
如果能把大王逼得把这二人给处置了,那前面的努力也都付之东流了。
大王以后就只能只做乐城的大王,不能做其他城的大王。
总之,公主走后,鲁国将会混乱上一阵子是明摆着的。也不能怪那些嗅觉灵敏的人先躲回家去了。
龚香越说,就见公主的眼神越亮,他在心中叹气,单刀直入:“公主几时走?”姜姬捧心:“叔叔嫌我了。”
龚香瞪她,严肃道:“公主,要么,你现在就出发,这样能赶在下雪之前到凤凰台。”路程至少也要两三个月,这还是顺利的前提下。
“要么,你就只能到明年春天,春暖花开之后再走。”冬天不能出发啊。
这前后就有半年的差别了。
姜姬懂了,龚香这是在催她快走。
再等半年,姜旦殿上的人能再少三分之一,甚至更多。当看到人人都跑的时候,剩下的人也会想跑的,恐惧和担忧都会放大,这就不利于姜旦了。
她倒不是不能走,就是有点可惜……
她还想借着金秋节、过年多两次礼物呢……
“现在钱还是不够多啊。”她皱眉。她有点高估各城送礼的份量了,或者说,低估了国库的空荡程度。收了这么长时间的礼,收来的东西只有那么一点点,还不够给姜武的军队发一次饷的。
她开始更直观的感受到她以前花钱有多凶了……
她眼睛一亮,龚香心中一紧。
“魏国国内现在是不是已经出现阶梯形价格差了?”她问。
龚香还以为她问的是什么,想了想,说:“还不知道,等我找人调查一下,汇总过后再告诉你。”
这一汇总,就汇总到了她出发的时候。
要走,就不会过多拖延——不过按她原本的想法,这个走和送行,至少也要让人送足半年好收礼的。
但现在姜旦殿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本来就是靠虚名聚集起来的人,也不怪他们忠心太少,一见危险就想往后跑。
所以,她命人准备好车马,一个月后就带着阿笨出发了。
这其间还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叫她又痛又恨又悔又气又无奈。
绿玉把自己切了,打算跟着她去凤凰台当侍人。
幸好他自己看不到那个位置,虽然手够狠,但一刀下去,难免偏了一点点,大半刀都扎在大腿上了,蛋上也来了一道口子。
姜姬得知时,倒吸一口冷气就赶过去了。结果绿玉屋里、屋外的人都在夸他?!绿玉自己也很自豪,还在后悔自己怎么就没割掉呢?他准备再给自己来一刀!
姜姬站门外……好多年了……气得说不出话,上一个这么气她的是姜旦。
这真是骂不解气!打却打不下手!
她看屋里屋外还有不少跃跃欲试准备回去就效仿的,发了大火,把人都给骂走了。
然后进去按倒绿玉,叫人迅速把宫中御医和宫中专替罪人施宫刑的人都给叫来了。
这小东西疼得满脸是泪,脸色惨白,看到她还紧张,那神情,她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在紧张自己没切干净叫她生气失望。
她深呼吸,深呼吸,决定等这蠢蛋好了以后,一定好好教训他!!
“你乖。”她黑着脸把他的头用力按在席子上,叫御医和刑官查看。
御医说,“可以用药,这地方皮薄血厚,好得快,就是这段时间恐怕行动不便,不能起床,也不能下地。”
刑官说:“公主,要是想做得干净点,小的可以给他再割一刀,保准小公子做完十天就能起身!”
绿玉一脸喜色!
“不用,给他治好。”姜姬黑着脸说。
绿玉一脸震惊悲痛!
姜姬:“小兔崽子!你也太蠢了!我什么时候说不带你去了?”虽然一开始真没打算带他去,“何况,你以为我没办法把你整个带进去吗?干什么割自己?给我乖乖养伤!到出发时如果伤没好就不带你了!”
第二件事就是阿陀了,不过现在官称是魏国太子,大名魏王也赐了,还是曹非的功劳。
姜姬把曹非放了。她不用去看就知道曹非会怎么选。他怎么会放弃现在结合了他的野心、誓言、信念的阿陀呢?
现在,阿陀不想当魏国太子,魏王不想认这个太子,可他,曹非却非要让阿陀当太子不可!
特别是在阿陀又一次逃出他的掌心之后,这个选择就变成了唯一的选择了。
阿陀在魏王宫中,在曹非手心里,曹非可以随意把他教成愚忠于魏王和魏国的一个废人。
可他现在不在魏王宫中了。
他在鲁国。
是曹非亲手把阿陀送到了鲁国!
鲁王会怎么利用阿陀?史书上会如何记载曹非?会说他是义士?还是祸根?
曹非或许可以接受自己一事无成,穷困潦倒,一文不名的活到死。
却不能接受他令魏国曹氏蒙羞。
其实还真是这样。魏国曹氏前五百年都没出过一个名声足以大到盖过曹非此举的先祖,后五百年不知道有没有,但此事传出,魏国曹氏后代子孙都要背着这个恶名是不争的事实。
除了他这一支,魏国曹氏何止万万人?他家会变成曹氏罪人,父祖活着受人尊敬,死后被子孙唾骂千年。
曹非现在要把这局棋再盘活,只能继续跟着阿陀,并亲自把他推上顶峰。
现在谁说阿陀不爱魏国,不敬魏王,他会先冲出去把人给打死!
谁敢这么说?阿陀公忠在心!对魏王充满孺慕之情!
阿陀跑到鲁国不是心中无魏,他是要替魏王解忧!是要让位于弟!
至于哪个弟弟,目前公认的是魏国二公子,不过三公子也不错,四公子刚落地,看起来也很受魏王喜爱。
等这几个弟弟争出个结果来之后,还要再对阿陀表达感动、敬佩、谢逊之意——并让众人满意,才能把太子这顶帽子戴在头上。
于是,曹非带伤赶路,回到魏国,又是公然入殿,先在殿中当着众公卿的面把阿陀的高义亮节之举给大夸特夸一顿后,向魏王要求,既然太子这么孝顺(重音)!这么友爱(重音)!大王就成全了他的一片孝心吧!
魏王在殿上哭起来,没办法,他自己屁股不干净,也看出曹非的破斧沉舟之心,如果他敢反驳曹非的话,先王后和太后那些事就要被翻出来了。
他哭了几天,被曹非三奏、四奏、五奏,奏来奏去的,忍痛答应了。
曹非趁机求魏王赐名——就算躲到亲戚家中了,那也是大王的亲生儿子,都要父子分离了,您赐个名字给这个孝子当纪念吧。
魏王这回倒真是好生犹豫了七八天。
这个名字就不是小名了,而是冠礼上才会用到的大名。
魏王这一赐,就把阿陀的身份砸实了。直到现在,魏王宫中还有人传说阿陀不是那个太子,而是曹非这个想当官想疯了的人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孩子骗魏王呢。
魏王一直没有制止这个“谣言”。
但他名字一赐,这个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魏王千般犹豫,万般踌躇,名字还是赐下来了。一个很平凡,很简单的名字,简直不像一国太子之名。
阿陀,单名“孝”。
这大概是魏王对他所有的要求,也是一个束缚了。
然后魏王就任曹非为太子师,却不给他招揽人手的机会,发了一封国书就让他去鲁国了。
以后,曹非就要在鲁国,教导太子了。
魏王赐名“孝”,如果以后太子有不孝之举,曹非这个先生首当其冲。
太子师是虚衔,没有上殿的必要,但属官都是跟他一起教导太子之人,总的来说,是个很合适聚揽人心的职位。
不过曹非这个太子师就尴尬了,光杆一个,乘着一驾车,连护卫都没有,大王除了赐下王书之外,盘缠都给得极少,还叫他马上出发。
他这么尴尬,魏人自然都看得出来这个太子和这个太子师的份量有多少。
所以竟然没有人来送行,也没人来自荐,曹非就这么凄惨的离开了魏国。不过到了鲁国边境,他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何人命你在此等我?”曹非沉吟片刻,问。
来人,姜勇笑道:“太子师以为是谁?自然是公主。”
说罢,姜勇公然要曹非交出魏国国书,要立刻快马加鞭送到乐城去。曹非受伤又没好好休息,为了他好,自然要慢慢走。
形势如此,曹非只得从命。
姜勇又道:“还有二人,太子命我要先带走。”
曹非失了国书不见如何,此时却被激怒了。
此时此刻,他怎么会不知道是何人灭了曹家满门?“欺人太甚!!”
姜勇没有理会他,转身就出去了。
但他在阿情与阿且面前却很和气,一见他们两人就说:“你们的弟弟叫包包对不对?他一直在等着你们呢。”阿情与阿且这段时间也受了些折磨,此时惊惧未定,听到包包的名字,才算振作起来,可这段时间曹非没少对他们说摘星公主的事,这叫他们两个也怀疑起来。
会不会……
万一……
那……大公子知情吗……?
姜姬在临走前才得知曹家的另外两个遗孤也到了,已经送去给阿陀了——现在该称他阿孝了。
她想了想,“看阿陀怎么办吧。”
是坦承,还是继续隐瞒?或者,把罪过推到鲁国身上?
她都暂时顾不上了。
她坐在车上,低头一看,就能看到车旁骑着马的姜武。
他会送她到边镇。
姜武突然感到有东西砸了下他的头,转头一看,姜姬正拿着一颗蜜饯对他笑呢。
他策马过去,她喂他吃下,对他笑着说:“你要小心啊。鲁国,就要乱起来了。”
纵使姜武满腹离绪,听了这句也不免汗毛直竖,盖因她口中的乱,那就一定很不好应付。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离愁已经被冲淡了。
她回头从车里对他笑。
那笑里藏着刀。
却叫他更加离不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