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武站在殿外廊下,目视远方。
路过的侍人都在偷偷发笑,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昨天将军回来……”
“见到公主说公主胖了。”
“……公主就说,不是胖了,是有孩子了。”
侍人们把这个笑话传遍了整个凤凰台。今天早上龚香和王姻进来时听说了,也都嘲笑了一番姜武。
姜姬现在已经不觉得殿里的气温难闻了,早就从廊下搬回阴凉的殿内做事。她能从窗户那里看到姜武,觉得这个惊喜好像有点大……
怀孕的事,姜姬觉得应该暂时保密。连怀带生要一整年,她这个安乐公主哪怕身上有许多□□,但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没有危险。所以她才没有在来往的信件上告诉他。
本以为他回来也就是小惊一下,没想到他到今天看起来还是想不通。
等到中午,她特意抽出时间来陪他用饭。只有他们两个,连三宝都不在。就是想问问他哪里想不通。
三宝跟姜陶一起用,这个小孩子现在没事很少来找父母,她有太多“玩伴”了。龚香有满腹的故事,一个劲的跟白哥和毛昭“争宠”,而白哥和毛昭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也跟龚香争了起来。三宝每天从睁眼到睡觉,身边一直有人陪她说话,故事里的地方她从没有去过,故事里的人她也没见过,这些未知太吸引她了。
姜武听了以后就不说话。
姜姬觉得现在离得越近,她越没有办法看透身边的人。恍惚中,她明明记得以前不是这样啊……
但以前她也没有这么多真心相待的人。
关心则乱。这种感觉真是太新奇了。
“不管有什么话,你都可以告诉我。”她柔声说。
姜武的表情就是在纠结,好像一个亘古的谜题在困扰他。
姜姬从最不可能的开始猜:“你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虽然她自信和姜武的感情,但有时男人就是会有这样的担忧。万一他犯傻了呢?
“什么?”姜武茫然抬头,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但他立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表情也不像刚才那么“呆傻”,精明的不像话:“是别人的?哪一个?”
……看来倒是她提供给他了一个新思路。
“还哪一个?”姜姬随手抓起一个好像是杏还是桃的野果子,砸到他头上,“在你心里有很多个?说说看都有谁啊?”
姜武不闪不躲让她砸中,从膝上捡起来几口吃了,闷头闷脑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现在事多,不是时候。”他复杂地盯着她的肚子。
姜姬捂着肚子:“喜欢他吗?”姜武点头,“喜欢啊。如果不是现在……”
姜姬打断他的话:“他已经到了。”
姜武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很喜欢他,非常喜欢,非常高兴,比……比什么都高兴!”他激动的都有点僵硬了。
姜姬想起三宝出生的时候,他一点都不知道,知道的时候,孩子已经能喊爹了。
现在这个还在肚子里。
而且还是第二个。
她靠在姜武怀里温柔地说:“没关系,现在没有什么能难住我了。我们现在握有优势,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他轻轻搂着她,不敢用力,声音也像怕吓着她。“你是我的妻子……”
这个倒是没有问题。
姜姬直起身,清了清喉咙,“我有事想告诉你。”
姜武的表情又变得晕乎乎的,郑重点头:“说吧。”
姜姬:“其实我起草了一部《婚姻法》。”其实应该叫皇家婚姻法,但龚香嫌弃这名字太不雅,过分直白,非要起一个美名才算,她就让他去想了。
还有一部《继承法》,不过《继承法》交给龚香去琢磨里面的算法了。
在大纪和大梁也是有皇帝婚姻法和继承法的,但并没有真的叫这个名字。大纪的皇帝婚姻法和继承法写在祭祀的诗歌里,祭祀的诗歌就等于是大纪的法条了,里面上下尊卑,农林牧渔,一年四季都写得很清楚。
大梁的基本沿用了这一套。比如皇帝结婚,首选君王之女。这个君王之女在一开始确实是指皇帝和大王家的……女人。不止是女儿,也是妻子或母亲。在大纪漫长的历史上留下的诗歌中不缺向另一个国家的皇帝的母亲或妻子求爱的篇章,甚至还有回应的!
姜姬因为要起草这两个东西,补了很长时间的课,听风迎燕讲的时候都瞠目结舌,连连失笑。风迎燕解释这说明:对美的追求,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不论男女。爱情从本质上就是一场战争,它本来就没有任何道义可言。
这段时间跟风迎燕的交流中,她发现风迎燕的三观是自由派的。
在凤凰台有诸多的流派,从思想到行为,都有各种各样的发展。
这再次让她体会到思想的发展其实跟物质的关系并不大。在这个人人乘马车的时代里,思想却跟现代人没什么区别。
风迎燕的自由是广义的自由,有点像达尔文主义。
拿爱情和婚姻来说,他认为最理想的爱情和婚姻就是没有束缚的,现在各种家规、族规、礼俗的约束是扭曲的,它把人强行的捆成一个个包裹摆放在一起,让它们看起来大小一致,不止是人的行为,还有人的心灵,他觉得这是错的。
如果因为一个女人是别人的妻子而不去爱她,这就不对!在大纪时人们可以这样做,到了大梁就不行,他认为这是大梁不如大纪的其中一个罪状。
当然还有别的罪状。他骂大梁的文章在家里堆了四个屋子。
所以他还是复古派的一员。
皇帝结婚应选哪里的女人,不能选哪里的女人;还有皇帝的儿子谁有继承权,谁没有继承权,都在祭祀的诗歌里,写的就是你死后,谁能代替你祭祀“我”。
“我”这里指上天或祖先。
这就是大梁现行的皇家婚姻法和皇家继承法了。
姜姬打算不止在祭祀的诗歌中写,还要明确的把它变成法典,要让后世的人遵照执行。
现在当然只是初稿,以后还要慢慢修改。她只是先搞出一个框架。
首先,她自己就是女人,当皇帝就是女帝,所以《继承法》中,男女皆可为帝,都有继承权,就看谁是第一个孩子。
没有意外的话,三宝会成为第一个皇位继承人。
然后,因为有男帝和女帝,所以嫁娶就不能用了,改为“结婚”。
她是女帝,她的丈夫就不能叫皇后,改为大王。也就是说,等她登基后,会封姜武为王。
这样也符合民俗,君王君王,君在前,王在后,百姓们望而生义,不会误会。
皇帝除皇后外有夫人,女帝除大王外,她又给留了公、候、伯、子、男等五个爵位。如果她的后代中有想多找几个男人的女帝,还有这五个位子让她们封。
反正日后没有诸侯了,全都变成后宫爵位也不奇怪。
皇帝只有皇后生的才能立为太子,女帝这里就简单了,凡是女帝生的,都算数,但只有第一个孩子有继承权。
考虑到姜武还领着兵,日后就算是结婚了,她也不会收了他的兵权。所以她还在其中规定皇后与大王皆可在朝上当官,而且只能当一品官,也就是文可为相,武可为将。二品都不行,当官就只能当最大的那个。
后代们如何平衡就看他们的能力了。她这里是为了保证姜武的军权不受影响。
她简单讲了一下,主要是告诉姜武,其实他们还是可以结婚的,等她建国了就行了。
但不是他娶她,应该是她娶他。
姜武愣了。
表情不能说开心或不开心,有点茫然,像是没听懂。
她记得他一直以为他们是不会结婚的。他和她永远不能以夫妻的身份出现在人前。三宝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做他的孩子。
现在她告诉他,已经可以了,就快了。
她会是他的妻子,他会是她的丈夫,三宝会是他们的孩子,还有一个孩子过不了多久就会落地叫他爸爸,不排除以后还有第三个。
她靠近他,屏息看着他的脸,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分变化:“你……愿意吗?”
姜武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他的目光充满新奇。这让她紧张起来,开始担心头发有没有梳好,脸上也没有涂胭脂,只涂了一些米粉……
“你真的……”他琢磨了一下该怎么提问,“能……?”
她听懂了,想了想,更稳妥地说:“能。现在看来,已经没有人能算作是我的敌手了。”事实上现在外面的人都有“敌人”,可敌人都不是她。
他们自己打得热闹着呢。
董城。
董瑞苦哈哈的把恶客请进门,不等恶客坐下就开始哭诉城里没粮了,没盐了,没布了,没钱了。
恶客——钟山乔氏,乔世三哭笑不得,听董瑞一个半老头子在这里哭实在是没意思,连忙打断董瑞,说他只是来访友的,不是来索粮的。
“四公子在何处?”乔世三笑着问。
董瑞当然不愿意把儿子叫过来,无奈董诚听到消息就自己送上门了。
乔世三一见到董诚,立刻起身相迎,握着他的手不住的上下打量,仿佛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董诚哪怕被亲爹哭求,又被齐藉打击了一番,再见到乔世三仍然忍不住心软。
在他不算长的人生里,乔世三真是生平仅见的学识丰富,又善于为友的人了,让他也是一见之下就引为挚友。
齐藉……勉强算是第二个挚友了。
“四公子,真是叫我好想!”乔世三深揖一礼。
董诚还礼,“我也十分想念阿三。”
乔世三顿时欢喜无限,拉着董诚就要去说悄悄话,还让董瑞千万别客气,不用把他当客人,就当个恶客,不必再费心招待他了。
董瑞急得要吐血,又不敢拦得太厉害,只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拉走了,心里想如果这一次儿子还要跟着人走,他就只能装病了。
乔世三还是来劝董诚跟他一起投义军的。董城虽然不算太大,但也并不算小,而且地缘不错,旁边就一个金城,周围没有别的邻居了,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位置。
有了董诚,不愁日后这座城不落到他们手里。
他下定决心结交,自然哄得董诚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人对他心悦诚服。
不料,这次他再与董诚交谈,突然发现董诚的嘴里冒出了几句新鲜话。
他说义军好,各路英豪同攘盛举,董诚突然说:“可大家各自为政,到了战场上,真能通力合作?”
他说云贼已没有退路,河谷不产粮后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董诚又说:“河谷虽然不产粮了,但除了河谷四城外,还有另外十九城在云贼手中。云贼挟有强军,又有退路,未必那么好打。”
乔世三惊讶道:“士别三日,竟如此不同吗?”
他当然不相信这是董诚一个人在屋里想出来的,一番逼问下,董诚坦言家里收留了一个凤凰台落魄世家的公子,为人娇气又懦弱,没有志气,但书读得很多,有些才华。
乔世三当即道:“既有良友,当为我引见!”
然后他就见到了现在连喝水都疼的齐藉。
病榻前,从人正逼着娇气的齐藉多喝水:“疼就不喝水了?药还没送到,你现在连水都不喝了,是想等死吗?给我喝!!”
董诚站在门外,非常尴尬。乔世三倒是更好奇了,忍不住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