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君行看了他一会儿,道:“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你医术高湛,想来必定是该知道的。”
张毅之站着,挂着空荡荡的衣袖,低头哑声道:“府主请说。”
燕君行道:“你可听说过,龟息丹?”
张毅之听得笑了一笑,道:“龟息丹,不过是江湖传闻。属下从小学医,从未见过那种东西。”
燕君行不死心,道:“一定有的。你也不可能没有听说过。你师元阳子,本就亦正亦邪,活了上百的岁数,这东西,你们师门一定有流传。”
张毅之咬死了,道:“没有,只是江湖谣传。”
燕君行顿时有些烦躁,道:“你看我夫人,死了那么几天,尸身一点味道都没有,如安睡一般。难道不是假死?还有我刚才……”
燕君行想说他发现棋归从棺材里爬出来偷吃的事情。
然而张毅之打断了他,道:“府主,您是思虑过甚了,夫人她,已经不在了。”
燕君行顿时脸色发青。他一世聪明,却也绝想不到张毅之会帮着赵国人策划助棋归逃跑。他更怀疑的是,或许张毅之也更希望棋归永远不要醒过来。
他冷着脸道:“你真的没听说过?”
相比起来,张毅之的条理还很清晰,他道:“相信学医的人,没有听说龟息丹的人怕是很少。但也只是听说过而已。属下从未见过相关的记载,也配不出那味药来。若是府主您实在想不通,属下可以去把家师请来。”
他抬了抬头,道:“或许家师知道得多一些,也不一定。”
等他跑出去把元阳子请来,又回到京城,棋归早就被封入墓葬饿死了!或者干脆跟人跑了!
燕君行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既为医,总有一些门路和手段。”
张毅之道:“属下尽量想想办法。只是府主,您是军机府的顶梁柱,希望您节哀顺变。”
燕君行顿时暴躁地想打人。
现在的燕君行,就陷入了死胡同之中。明明知道棋归是假死,却没有丝毫办法。赵国旧部抓来了,恐怕也拷问不出办法,他也不愿意因为这个,以后被棋归记恨。
有心想要等待下一次赵国旧部把棋归弄起来吃饭,可是现在离入葬的时间却也不多了,就算棋归一天都躺着不吃等着入葬,也饿不死。
他耐心地守着,果然没有等到棋归再爬起来的时候。横了横心,便想着索性等入葬以后,赵国旧部有所行动,再来个请君入瓮!
而此时,八部骑兵各大中将也已经齐聚燕京,精心策划明日救人之事。
“既然要下葬,棺材必定会封死。若是咱们不尽快把公主救出来,公主就会真的死在墓葬之中了。”冯邵道。
李宛道:“按照品级,以及驸马对公主的宠爱,公主应该会葬入燕国王陵。王陵守备森严,我们可混在送葬队伍中,再图之。”
李石皱着眉头道:“可是驸马已经有所察觉……”
李宛冷冷地道:“他倒是聪明,只是现在苦于无法让公主醒过来,才耐着性子等着咱们出手。我猜,他是想在明日,公主下葬之日,再请咱们入瓮,将咱们一网打尽!”
冯邵道:“那……”
李宛道:“他有顾忌,他的顾忌便是想让公主醒过来。只要公主不醒他便不敢贸然出手。不然抢回去,也是死人一条。”
李石急道:“可是咱们也不能让公主老这么龟息下去啊!”
李宛横了他一眼,道:“驸马不比常人,咱们要和他斗,若是要赢,便只能比谁更心狠。就这么定了,直到摆脱驸马,就让公主一直龟息吧!”
李石顿时有些坐立不安,但是大局当前,却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只是想想棋归,心里难免有一种说不清倒不明的痛楚。
两边都在抓紧布局,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人都死了,燕王和王后也变得非常宽容,同意让棋归以武侯爵夫人以及先王第十子正夫人的身份葬入王陵,其中也有为了安抚燕君行兄弟的意思,连葬礼也格外恩赐,要办得隆重。
这一天,燕君铭起得比燕君行还要早。一大早,他就打晕了看守的人,通红着眼,笔直地站在灵堂里棋归的棺樽旁。看着她宛如沉睡那般的容颜,倒是没有燕君行想得那么多,只是觉得心里难过,又是悔恨又是悲痛。
不过凭他简单的思想,总是把一切都理想化。如果此时棺材里躺着的是已经发臭的棋归,不是他现在所见的美人,恐怕他的悲伤也会打一些折扣。
燕君行一身素白,到了灵堂,看都没看燕君铭。只是看着那还在沉睡的妻子,看了很久很久,最终道:“盖棺吧。”
下人抬了棺盖来。
燕君行突然道:“不要钉死,留足气孔,免得夫人闷得难受。”
下人诡异地看了一眼,从来还没听说过给死人留气孔的。可是面对燕君行这个煞神,他们也不敢说,这样只会让夫人的尸体烂得更快。
又看了一眼棺中的美人,他们想着,或许是含了避腐丹一类的东西吧,都去了那么久了,还是这么……新鲜。
棺盖慢慢地盖上了。
燕君铭顿时心肝俱裂,差点就要扑上去不让人盖,被一直用眼角留意着他动作的的燕君行提住后领提了回去。
燕君铭顺势跪在了地上,痛道:“十哥,我错了,我从前都错了!”
燕君行听得也非常难受,真想踹他两脚,可是被他压抑住了,只冷冷地道:“你要是再闹事,就不用去送葬了。”
燕君铭一听哪里肯答应,他现在恨不得就巴在棺材上,不让人把棋归带走。
看着人抬了棺材起来,慢慢出了灵堂。
他难过得几乎落下泪来,在心里慢慢念着那个名字。
棋归,棋归。
马车运着棺樽,燕君行骑马在册,一片缟素的送葬队伍,慢慢地往王陵的方向走去。
围观的百姓都被驱散开来。可是这一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武侯爵那红颜薄命的夫人,隆重的葬礼。
到人去了,才有人慢慢地想起来。那位夫人其实并不像传闻中那样狐祸媚主,她生前为燕国孤儿的事情致力奔走。死后,武侯爵为了纪念她,也开始关心街头乞儿和战乱孤儿的处境,为燕国子民带来不少实在的益处。
至于她的死因,有人说是病死,可是也有人说是被毒死。燕国是一个舆论高度开放的国度,大街小巷也常有人议论国事。
说书人说起这位昙花一现的夫人,也是满脸惋惜。只叹生不逢时,美人薄命。
而那一日,浑身缟素的英雄,那悲怆的神情,更是让人津津乐道许久,衍生出了不少英雄美人的故事。
燕君行管不了这些鸟事。
眼看送葬队伍渐渐进入王陵,一路无忧。他心想着,看来是真的打算在王陵内动手了。送葬至王陵,他神色冷静地让人开陵下葬。
浑身素白的百合和兰儿手里拿着匕首上了前,道:“我等愿入陵,为公主殉葬。”
燕君行斜睨了她们一眼,答应了。
大米小米有心想拦,可是却没来得及出声。只好两姐妹一起,抱头痛哭。
燕君铭也躲在马车里,大老爷们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又不敢去看入葬的情景。心里在想十哥可真狠啊,竟然还能这么冷静。难道他和十哥,就真的差那么多?
棺樽被送入墓室之中。这本是燕君行的陵墓。
早年征战得胜归来,燕王问年轻的燕君行要什么赏赐。
燕君行淡淡地道:“不如先给臣弟起一座陵墓吧!好过日后死得匆忙,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
当时燕王十分动容,亲自令人督造了此陵,作为君王陵最大的陪葬陵。
只是没想到先躺在这里的,会是他的棋归。
棺材被放在了中间墓室的其中一张停尸床上。
燕君行站在棺材边上,突然道:“开棺。”
下人不敢异议,开了棺。
当着所有人的面,燕君行看着棺材里的人,道:“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可是我知道有人听得见。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我身边。不然,来日待我抓到你,便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了。”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大多在想,可怜好好的一个战神,难道是疯了?
他不管别人,直接伸手在怀里取出一个……苹果,掰开她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指,放在了她手里让她握着。
“盖棺。”
然后就转过身,大步走出了陵室。
王陵又重新沉寂下来。
说到假死的滋味,那和睡觉绝对是不一样的。恐怕就真的和死了差不多。棋归整个过程,对自己的身体都一点知觉都没有。整个思想也沉寂下去,好像被封印在沉沉的黑夜之中。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也没有悲伤没有思念,更没有快乐和杂念。
按说,她也是没有意识的。
可是有人去掰她的手的时候,却发现死活掰不开,她就是下意识地死死地握着那个苹果不肯放。
李宛骂了一声:“什么时候了,死了还不忘惦记着吃!”
李石忍不住道:“她若是要拿着,就让她拿着吧。”
李宛不甘心地又掰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