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底子好,又睡了半天,烧竟然就退了下去。身上的伤口奇怪虽然多,但大多是皮外伤,到了下午,他的精神已经很好了。
然而,醒着的燕君行,却不怎么搭理棋归。
棋归站在他身边一下午,一句话没说,然后终于确定了,这一整个下午,其实他都在回避她的视线。
等人都出去了,燕君行在喝粥,棋归忍不住凑了上去,道:“璞玉是什么人?”
燕君行管自己喝粥,直到她又问了一遍,才道:“路上偶然瞧见救下的。”
棋归紧接着问道:“军营里可以有女人吗?”
燕君行放下勺子,有些重,道:“什么时候轮到你过问这些事了!”
棋归噎了一下,然后有些讨好地道:“好,好,是我不对,我不该乱问。你受了伤,先把粥喝了吧。”
孰料燕君行干脆把碗一推,道:“不喝了。”
棋归顿时想破口大骂,可是想到了自己心虚,不得不又把那句话咽下来。她有点伤心,他现在是看见她,就倒胃口了?
棋归在屋子里徘徊了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道:“燕君行,我真的知道错了。”
燕君行不搭理她。
棋归厚着脸皮道:“我知道,你心里还记挂着我,刚才你做梦,还叫着我的名字。”
燕君行冷笑,道:“我只是习惯了,还没改掉。这就和人如厕一样,也就是一种习惯。”
……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拉!看不憋死你!
从前她还是他的宝贝,现在,她就变成和如厕一样的玩意儿了。
棋归很伤心,半晌,她道:“我早知道的……你会这样。”
燕君行终于看着她,最终还是不说话。
棋归抬起头,看着他,道:“你还会娶我吗?”
燕君行别开了脸,道:“不管怎么说,这一仗能打得这么顺利,也有你的功劳,你放心,我不会过河拆桥的。”
“……呵”,棋归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道,“谢谢啊。”
燕君行道:“嗯。”
棋归还是道:“谢谢啊……燕君行,你真是个好人。”
她突然觉得心口的地方剧烈的痛了起来,应该不是胸口,是靠近手臂的地方。是他给她留下的那道疤痕,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情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她伸手捂了上去,在心里默默想着,别哭,千万别哭。
可是她一抬起头,看见燕君行刚刚看了她一眼,好像眼神中有些厌恶。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泪流满面。
她抬手擦掉眼泪,正想笑着说没事。
燕君行突然道:“你去把璞玉和毅之叫来吧,我有话和他们说。然后我就要休息了。”
意思就是叫她不要打扰。
棋归明明知道和张毅之一起见,绝对不会有什么事。可是他心里就是有个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咆哮,几乎要撑不住,真的咆哮出声来。
她果然出去了,然后把张毅之叫来了,没有叫璞玉。
然后就在院子里蹲了半天,直到张毅之出来,璞玉也没来过。她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当天夜里,棋归在外面溜达了半天,终于觉得自己无处可去,又溜达回房间。燕君行坐在床上,单手拿着一本书在看。见她进来,头也没抬。
棋归在他边上看了一会儿,觉得他受了伤,肯定不能和她一起睡。这个小房间又没有榻。她自己去柜子里翻了翻,翻出一床被子,然铺了床下的踏板上,蜷缩着身子,睡下了。
半晌,燕君行才放下书,低下头看了看那个蜷缩成一团的东西,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被伤过一两次之后,总不会想要自己再傻乎乎地往刀子上凑。
太在乎了,无意就是一种给自己找罪受的法子。
他也想和她做一对普通夫妻,她可以像其他任何一个妻子那样陪在他身边就好。他看别人白头偕老,好像也没有这么多波折。
这次,他知道她可以有一千种一万种理由,每一种都非常说得过去。
可是,当初他在边境前线,面对内忧外患,又兼着情伤。那阵子,他总有时候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上一刻还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下一刻,吃了东西可能就全部吐掉了。
后来他终于还是挺了过来。
现在他看到她,总会想起那段心痛如绞的岁月。可恨看见她这样,他还是会心疼。可是却又有另一种,近乎变态的快乐感。
半夜的时候,棋归从踏板上滚了下去,和棉被一起滚到了地上,摔得脑袋“咚”的一声巨响。
她自己好像不知道,还在地上抱着被子睡得香。
被吓醒的燕君行正有些担心,突然听她轻轻叫了一声“燕君行”。
他一怔,道:“还没睡?”
她嘿嘿笑了一声,这个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的突兀,她道:“叫化鸡,嗯,燕君行,要吃……”
“……”
燕君行顿时满头黑线。
接下来的几天,燕君行还是不大搭理棋归,但是也不会再说那些难听的话了。但是棋归自己怕会听到他胡说惹她难过,就经常往外跑,大多数时候都躲在院子里玩泥巴。
晚上就抱着被子睡在踏板上,几乎每天都会滚到地上去。
这天一大早,璞玉来找张毅之,发现张毅之看着某个角落发愣。然后才后知后觉的看见那里有一坨小小的人影,好像是在……挖泥巴?
“将军一世英雄,真是可惜了。”璞玉道。
张毅之转过身,道:“璞玉小姐有什么事?”
闻言,璞玉把手里的瓶子递给他,笑道:“上次您说的那几味药,我都试过了,调出来就是这样,您看对不对?”
张毅之接过来,闻了闻,道:“差不多了。只是你的甘草放多了,有害无利。”
璞玉认真点头记下了,似乎并不气馁。
这时候,小院子飘着一股特殊的香味。璞玉有些疑惑,但是看见张毅之竟然露出了笑容。
然后那个玩泥巴的赵国公主突然就把手里的泥块一丢,一溜烟地往厨房跑去。
张毅之笑得很温柔,道:“吃货。”
璞玉看看他,又看看那驼背阴,便道:“年纪这么小,就敢深入敌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张毅之还是笑,道:“一直的胆子就大。早前就是这样,什么地方都敢闯。”
听着口气,倒像是在虽说自己的女儿,或者是……
璞玉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了,就去了给燕君行把脉。她最近正在学医,几乎每天都会来一次。也正是因为这样,棋归看得难受,想着索性眼不见为净。
燕君行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短短刘六七天的功夫,就能下床走动了。看着好像跟正好人无异,但是要跟人动手,还是很容易崩裂伤口。
他之所以这么快下地,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齐国派人来求和,和陈国一样,愿意送上公主。
燕君行不在,那唯一剩下的白痴监军就想答应。燕君行顿时就气疯了,他拼了老命进入齐国的腹地,为的就是要一举灭掉陈国,永绝后患。现在说议和,是怎么回事?
当他带着张毅之等人——还有一个璞玉,一群人英姿飒爽地出了院子去的时候,角落里的棋归一手泥巴的看着他们。
只有璞玉回头看了她一眼。
棋归愣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以前燕君行不管去哪里,都会和她说的,但是这次没有。不由得就非常不习惯。她去洗干净手,换了身衣服。
李宛来了,问她:“这院子小,你的那些女骑都回来了,安置在哪儿?”
棋归考虑到燕君行的感受,就道:“让他们自己住吧。你把百合叫来就行了。”
李宛皱了皱眉,但还是没说话。她的样子倒像是自己做亏心事那样,有些太过小心翼翼了!
有些事,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他觉得棋归也吃了很多苦头,还被燕君行射成重伤。
可是棋归嘛,还真就觉得自己干的是亏心事,最次也应该是脑残的事情。至于为什么和李宛的想法不一样,她觉得,因为李宛就是个脑残。
她换好衣服,是想出门的。在门口试探了一下,发现门户大开,没人拦她。她也说不上是高兴不高兴,索性就在街上一直逛到天黑。
说实话,在她回到那个小院子里,看到燕君行阴沉着脸坐在桌子边的时候,是有些高兴的。
她主动道:“我只是,去街上走了走……”
燕君行道:“你现在还有通敌的嫌疑,再乱走,被人射死在街上,也不能怪!”
棋归就:“……”
晚上她依然抱了被子睡在床底下。其实燕君行今天能出去了,说明他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起码边上多睡一个人是没问题的。
不过他不提,棋归也没那么厚实的脸皮说什么。
算了,床底下就床底下吧,总比被他赶出去好。
她蜷缩在只能供她一人侧身躺着的木板上,道:“将军,真要议和啊?”
燕君行沉默了一下,道:“只要圣旨没下,我就不会答应。”
棋归想翻个身,结果又滚了下去。她有些狼狈地爬了起来,弯腰整理好小被子。这床被子因为她经常掉在地上,已经很脏了。
不过她好像不在乎。看着燕君行的目光,她有些尴尬地一笑,道:“以前……连臭稻草都睡过。”
说着,倒有些讪讪的。
燕君行看了她一会儿,终于道:“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上床来睡吧。”
棋归一怔之下便笑逐颜开。那个笑容几乎要让燕君行不忍直视。她去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然后爬上床,睡在里面。
想去碰燕君行,看他皱眉,又缩了起来,只自己呆在最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