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君铭的观念里,太后应该只是贪玩。若是太后一人,他才不管,总觉得这么大个人了还那么贪玩,像什么话。
可是果果……
最近看果果写来的信,说是每日在书库读书,十分欢喜。又说圣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十分想出去走走。燕君铭给她回信,承诺等天下太平之后便带她微服私访,周游天下。
不过眼下嘛,这一统三国的功勋,与其白白让那群死老头沾上,不如让果果来玩玩。
李宛不会读心,可是看燕君铭面上的神情,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燕君铭道:“准备发兵,李将军,你为前锋,攻崇镇。先打他们个片甲不留,再迎太后和郡主!”
“……是。”
边关战报,雪片一样飞进了京城。
盛元二年,燕王困齐京数月后,发动了猛攻,结果中了齐国人的圈套,折损万余人,先锋将李宛等,被俘。
朝野哗然,经过讨论之后,得出的结论是,折损的虽然多了一些,但是逼得齐王放弃了崇镇,已成困兽。若说从前,齐京还能困守个小半年,可是失去了崇镇,燕军步步紧逼,就算不攻,最多月余,里面就要崩溃。
如此一来,众人倒觉得,这也算是一笔合算的买卖。燕君铭已经收拾好,打算回京。
燕国上下,大抵还是接受了燕王的这个举动。
除了棋归。
听说李宛被俘,那个幻境就像是梦靥一般缠绕上来。原来燕君铭本打算亲自领兵身先士卒,那么被捉去的人,就该是燕君铭。这也是齐王一开始的打算。
可是没想到,棋归他们折腾了一下,燕君铭打定主意要收拾着回京去了,也没有当时那么义愤填膺血气翻涌。便派了李宛出征。
于是,现在李宛被俘。
没想到,命运竟以这种方式,依然走在它原来的轨迹上。
难道一代鬼才李宛,就要折在区区崇城!
武侯爵府内。
燕君行好不容易制住了乱发脾气的棋归,把她死死地按住:“你冷静点!”
棋归泪流满面,道:“你要我怎么冷静?我等了这么久,你们都在讨论燕王的功勋,讨论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那李宛呢?除了我,谁又在乎他的生死!”
燕君行眼中一暗,低声道:“你不能老想着他是李宛。折在那一场战役中的将士过万,李宛既然上了战场,便有他的责任,这种事情,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发生……”
棋归听不进去,她低声道:“他若死了,便是我害死的。你们不在乎他的生死,我在乎!你们不救,我去救。”
“你要怎么救?”燕君行也气不打一处来。
“我可亲率八部骑兵至边关,是抢是劫是偷,我都要把他救出来!”
“赵棋归,别犯傻!”
棋归挣不脱他铁箍似的双臂,绝望地大喊:“燕君行,这些都是我欠他的,都是我欠他的!他是为我上的战场,若他死了,我这一生也不会安心的。你倒不如让我去,不管我能不能回来,也是一个痛快!”
站在他用鲜血铺就的一条路上,安度余生,晚年含饴弄孙,只当李宛这个人没有出现过。
棋归做不到。
“那我呢?你便不管我了吗?”燕君行没有料到她这么决绝,一颗心顿时碎了一地。
这些天,原来她都是强打起精神来,佯装无事的吗?
棋归大哭,说不出话来。
燕君行感觉她的身子软了下去,不再像刚才那样挣扎,搂着她,轻声道:“棋归,你说,你要去边关。那你便不管我了,还有我们的孩子,你都不要了么?”
他的声音在发颤,不知道是怎样问出的这个问题。
棋归摇摇头,崩溃地靠在他怀里,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赵棋归,你的路是李宛给你铺的,他甚至可以为你去死。你以前不知道,可你现在知道了,便要死要活,恨不得把这条命还给他。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丈夫,燕君行,他心甘情愿地入了这个局。多少年前,他就发誓今生都愿意挡在你前面,为你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英雄年少,也为你放下了,自作牢笼,若为你而战,难道他会怕死?
他何其无辜,只是今生倾心爱你,你又拿什么来还?
半晌,棋归再哭不出来,气若游丝,只道:“燕君行,我不能放着他不管。”
燕君行搂着她,慢慢地坐在了榻上,不说话。
棋归低声道:“他的本事,要脱身不是不能。燕君行,他只是不想连累我们。”
在军中,他只当自己是个普通人,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比普通人要机灵点,根本没有引起燕君铭的注意。那么作为一个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便该束手无策的等死。
他演了一出大戏,想来不会在结尾功亏一篑。
燕君行搂紧她,低声道:“我明白了。”
他也不想她欠他的,然后一辈子耿耿于怀。他的棋归,在他身边,就该和他夫唱妇随,安宁喜乐。
把哭得眼前有些发黑的棋归放在榻上,他站了起来,转身出了门。
喜儿刚才听里面闹得厉害,不敢靠近,此时才颤颤巍巍地晃过去,低声道:“爷?”
“准备进宫。并责令暗卫队,还有十六轻骑准备远行。”
“远行?”喜儿一愣。
但是燕君行也没搭理他,径自走了。
紫宸宫。
太后一脸震惊地看着跪在自己跟前儿的燕君行:“你,你说什么?”
燕君行道:“回王嫂的话,臣弟刚刚说,眼下天气正好,天下将定,王上也将归朝,臣弟想辞去摄政大臣和密相等职。然后趁着还没入秋,带棋归起外头走走。”
太后半信半疑,试探地道:“你这又是闹哪出?棋归闹的?”
燕君行愣了愣,然后道:“不是棋归闹的。是臣弟摄政也有些日子了,觉得心力俱疲,便想出去走走。王嫂您这么说,那臣弟便把棋归留在京城带孩子吧。”
太后这才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了,顿时脸一沉,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跟哀家说笑呢!若你真要辞,那便等王上回京以后再说吧!”
燕君行自然不肯,他道:“王嫂,臣弟一天也等不了了。”
“你……”
燕君行磕了个头,道:“王嫂,臣弟这一辈子,到现在,都是为大燕而活。如今只觉得不堪重负,望王嫂成全。”
他这样说,太后倒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大燕欠他太多。
他这一生,从记事开始,就在背各国舆图和兵法,没完没了的练功,研习阵法。十三岁上战场,几次生死边缘。直拖到二十大几,才成亲。
朝野震变,他走上风尖浪口,担下了那千古骂名。待风平浪静,他又默默退居幕后,将王位拱手让人。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燕。
可是他从来没有怨过一句。
太后也从来不说,可是她自己知道,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其实就是现在,跪在她跟前儿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这么多年了,看他由武将出身转为文臣,一手打理政事,并不必任何文人逊色。还以为,他的性子早已经被磨平了。可如今……
半晌,她道:“真不能再等了吗?”
燕君行道:“等不了了。”
太后叹了一声,道:“你这样,王上回来,哀家也不好交代。不若这样吧,摄政大臣一职你可辞去,哀家准了。但密相是百官之首,不是你轻飘飘一句话,说辞就辞的,哀家也做不了主。不若你便先挂着这个名儿,哀家准你的假,你爱去哪儿去哪儿。等王上回来再说吧。”
这样也行。
燕君行跪谢了恩典,又道:“还有一件事,臣弟走后,臣弟府里那几个孩子……”
“小十,你不要得寸进尺!”
政事丢给她,难道孩子还要她带!她马上要去边关招降了,难道燕君行不知道!
燕君行小心翼翼地道:“臣弟府里倒是还有个侧夫人……就是想请苏太贵妃娘娘,偶尔去瞧瞧。”
看他这样,燕太后又有些心软。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也不必让他这样哀求。
燕太后大手一挥,准了。
燕君铭松了一口气,退了出去。
大殿上,苏太贵妃慢悠悠地晃了进来。她刚刚正好在这儿陪太后下棋,后来起身去解手。回来的时候,正碰到燕君行来。她便避了一避。
此时她出来了,便道:“娘娘,看侯爷,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太后哀叹,道:“年纪长了,翅膀便硬了,什么也不跟哀家说了,哀家也管不了了。”
太贵妃扶着她坐下了,轻声道:“您到底一手抚养他成人,侯爷一直尊敬您。那日下棋,棋归还说起呢,说是侯爷和她说过当年您为他想要跟随监军的事儿。”
说起这个,太后唇边有一丝笑意,道:“他倒还记得啊。哀家当他都忘了,真真是娶了媳妇不要哀家这个嫂子了。”
太贵妃低声道:“莫说是这做兄弟的。就是亲儿子,成家之后,难免也有些生疏。他若不说,该是不想娘娘您担心,必定不是为别的。”
太后道:“便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