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越和吴笳本是约好了天一亮就起来赶路, 可醒来后两人又在床上嬉笑玩闹了一阵,戚氏也不忍早早地将冷越叫起来,等到两人起床时太阳光都已经照上山头了。
正当冷越穿戴好打算出房门时, 吴笳将他叫住:“喂, 把那袋钱留给你娘。”
“咱们说好了钱花完了就回定州, 这下没钱了, 路上就一下不能耽搁了。”冷越掏出钱袋放手中看了看, 无奈地看向吴笳。
“谁和你在路上闲逛,回定州还有差事呢。”吴笳一本正经地整理着衣带。
冷越看吴笳这样子,好像他心里因为脚伤产生的疙瘩解开了不少, 心里一高兴,便以下属的口吻道:“嗯, 大将军说得是, 咱们马上回定州。”
两人吃了早饭, 戚氏拿了包干粮挽着冷越将两人送出门,一路上和冷越嘀咕道:“急急忙忙地也没好好做顿饭给你们吃, 下次你再带吴公子回来,好个后生,模样生得好不说,还一副好笑脸,让人看了喜欢。”
冷越一听这话, 心里早就笑开了, 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学给吴笳听。
两人与戚氏道别后, 半个时辰便赶到了稻县县城。
“你还记得这地方吗?你来过的, 十几岁的时候, 在我师父家做客。”冷越指着一排熟悉的老街向吴笳问道。
吴笳看都懒得多看,道:“我哪里记得这么多。”
冷越看到前方走来的人是昔日的同窗, 便下了马与那人说了几句话,谈话间得知李恒近日已离家远游,本来想去寻访李恒的念头便也打消了。
吴笳看到冷越下马也跟着下了马。冷越与同窗告别后,往前走了几步,原地转了个圈,想起这里便是十四岁时与吴笳道别的地方,当时他俩就是站在这里说话时,吴笳突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猛然回头看向吴笳:“这儿!记得吗?”
吴笳上前走向冷越,胳膊环绕着冷越的头,像当年那样在冷越的眼角亲了一下:“你说的是这个吗?”
冷越怔怔地看着吴笳,吴笳也若无其事地看着他,冷越忍着心里的小雀跃没心没肺地打了个哈哈,然后催着吴笳上马,朝定州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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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挥云宫后花园里已经很久都没这么热闹了。
秋日的暖阳所到之处,猫儿,雀儿,都赶着去凑热闹,更添了活泼生机。几名宫人在后花园一空地铺上席子,摆上案几,上面放上各式点心果子,小孩爱吃的却占去了大部分。
这日,罗稳要在宫里邀请吴笳、冷越和黑豆一同来小聚。罗稳自吴蔷落马后,旧病复发,再也没有恢复到过三四年前那样的身体状态了。
这两年里,他又加了个头疼病,发作起来整个人都懒懒的,连话都不想多说。
朝中有流言说:皇上前几年为了对付吴蔷那身体是硬撑出来的,吴蔷一垮,皇上的身体便也垮了。
唯一能让罗稳多说些话多笑笑的就是晏如和吴笳这一家人,所以一有机会他总想将他们都叫进来聚聚。
吴笳牵了黑豆进了挥云宫,吴笳的步子迈得有些慢,一来是为了将就孩子,二来他只要慢些走,受伤的脚走路时已经像正常人一样,粗略看不出什么来了。
去通报的宫人还没回来,晏如便跑到前面来迎。
如今的晏如依旧粉嫩可爱,脸蛋不似从前那么圆鼓鼓,脸颊一瘦下去,下巴便尖出来了,成了标准的瓜子脸。一双眼睛却仍旧是水汪汪的,眼里总是透着笑意,让人一看就觉得这孩子心里特别亮堂。
黑豆虽比晏如只大了几个月,但看上去比晏如成熟许多。六岁的孩子一张脸就英气初显,眉毛浓黑,鼻子也挺,大家都说这黑豆长得和吴笳是越来越像了,眉眼鼻子就像是从吴笳那儿缩小了放上去的,最为大家津津乐道的还是黑豆的神态和性格也和吴笳很像,所以虽然吴笳这儿子来得有些突然,但却很少有人产生什么怀疑。
黑豆本是被吴笳牵着,目视前方认认真真目无表情地走着,一看到晏如,脸上便露出了浅笑,抬着头看向吴笳,在等吴笳同意他过去和晏如一起玩。
而晏如看到黑豆却咧着嘴笑着,神态看上去要活泼得多。
吴笳松开黑豆,晏如马上就上来牵了黑豆的手,甜甜地叫了声“黑豆哥哥”。
晏如拉着黑豆,又朝吴笳身后望了望,皱起眉头向黑豆问道:“我冷越爹呢?”
黑豆也严肃地皱起眉头,认真地说道:“冷叔叔和我爹又吵架了。”
吴笳看到两个孩子都走到里头了还在谈论他和冷越吵架的事情,赶紧追上黑豆,将他拉到身边,小声骂道:“不能那么直接进去,得站在爹身边和爹一起给皇上行礼。”
黑豆和吴笳站在一起和他一起向罗稳行了跪拜之礼,罗稳笑着让黑豆起身,又朝他招了招手,让他站到自己身边来。
罗稳仔细看了黑豆的脸,又笑着向吴笳道:“都说这孩子像你,朕看着看也像,只是比你生得稍微白净些,秀气些。”
“长大了黄沙里头一滚,太阳一晒,也就那样。”吴笳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两年里他和罗稳相处得像老友一样,年纪一大越发不拘礼数了。
“冷将军怎么没和你们一道过来?”罗稳问道。
吴笳有些犹豫,一下没来得及应答。晏如凑到罗稳膝头,仰头道:“两个爹爹吵架了。”
罗稳脸上神情有些尴尬,稍有些严厉地看着晏如:“大人的事,小孩不可胡乱议论。”
这时通报的宫人进来说冷越进了挥云宫,罗稳道:“把他带到后花园去吧。”
晏如一听要到花园里玩,开心得握着拳头原地跳起来,拉了黑豆就往花园里跑去。
冷越在花园里等候着,欣赏起这园里的景致来。此时的冷越比从前更显得潇洒恣意,举手投足间均有着一种悠然自适的风度。
冷越与罗稳行礼寒暄过后,罗稳便让两人就座。冷越与吴笳相对而坐,吴笳脸上神情本是平静的,一看向冷越时便露出些不服气,而冷越见了吴笳脸上却毫无变化。
罗稳道:“咱们好久没聚过了,今日咱们聚聚,借这个机会也让孩子聚聚,将来他俩一起读书,相处得更好。”
罗稳说话间,晏如已经坐到了冷越腿上,头不停往冷越怀里蹭着。
“晏如坐自己座位上来,你这样占着冷将军的手,他都不方便吃东西了。”罗稳道。
晏如这才起身,坐到罗稳身边,正好临着坐在吴笳身边的黑豆。
罗稳笑道:“这些糕点都是最近进贡的,有民间做法的各式豆糕,也有西域的肉干,大家都尝些。”
黑豆连吃东西也像吴笳,其他甜食都不吃,只吃肉干,一碟肉干放到他面前,很快碟子都见底了。
冷越道:“黑豆,一样东西不可吃得太多,肚子会受不了。”
“什么叫肚子受不了?”晏如紧接着问道。
黑豆也好奇地看着冷越,等着他来解答。
冷越清了清嗓子,道:“这就是因为人的肚子不像是麻袋,不能将东西想扔进去就扔进去,想取出来就取出来,得有度,这么多肉干吃下去,肚子受不了了,就会肚子痛。就好比黑豆的爹教黑豆读书,一次教太多,然后又怪黑豆记不住,这是同样的道理。吃东西得慢慢吃,学东西得慢慢儿学。你说是不是,大将军?”冷越说完又看向吴笳。
吴笳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低声道:“一派胡言。”
罗稳在一边听着,突然间猜到冷越和吴笳为什么吵架了,调笑着问道:“看来两位将军是在孩子的教法上产生分歧了。”
吴笳按捺不住了,不服气地说道:“就他道理多,照他那么慢悠悠地教,得教到黑豆三十岁上去,这孩子就是看着听话,其实心里挺皮,不逼一逼他,能成?”
罗稳听到这里笑出了声:“看着听话,心里很皮,这一点倒是像冷将军。”说完又笑着看向冷越。
冷越也回了一笑,摇摇头不好反驳。
“好的都像我,不好的都像他。”吴笳装作生气地说道。
吴笳这话一说得太明白,冷越和罗稳倒是不好再接着说了。吴笳和冷越的关系在罗稳这儿虽然是默认的,但是向来也不拿出来挑明说,也生怕宫里的人听了去,所以话说到这里冷越和罗稳脸上的笑都停住了,又将话题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几人说笑了一阵后,晏如看着碟子里剩下的两个如意酥出神,三人看到晏如如此认真的样子,也都看向他。
“这两个如意酥像是在手拉手。”晏如抬起头看着罗稳。
罗稳赞同地点了点头。
“吃它们的人也要手拉手。”晏如说着看看吴笳和冷越,道,“隔得最远的两个人吃。”
晏如一本正经地将碟子依次递到两个人面前。
吴笳和冷越吃了这如意酥,却迟迟不向对方伸出手去。罗稳看着这两人暂时还没有和好之意,便想分散晏如的注意力,道:“晏如,黑豆哥哥吃多了肉,你带他到周围走走,让他消消食。”
晏如和黑豆玩闹了一阵再回来,两人脸蛋都变得红扑扑的,趴着案上喘个不停。
“我们再来玩扳手腕。”黑豆玩了一阵,不似刚开始那么拘束,手肘抵在案上,让晏如也把手肘放上来。
“这谁教你的?”吴笳随意问了一句。
黑豆回头看着吴笳,道:“我看到爹和冷叔叔玩过,冷叔叔还说,输了的睡下面。”
吴笳手往上一抬,着急得差点去捂住了黑豆的嘴,手停在半空中,一时不知道放哪儿好。
而冷越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全然没有吴笳这样的尴尬神色。吴笳恼怒地看了冷越一眼,冷越朝吴笳摆出无奈的神情。
罗稳倒吸了一口气,摇摇头分好几次叹出来,笑道:“哎呀,你们……你俩作给朕看就行了,还让孩子看了来说,真是……够了。”
吴笳看到罗稳笑了,也跟着笑了,这会儿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心里明明是甜的,端着不笑的滋味太别扭了。偷觑了冷越一眼,突然间发现,此时的冷越也让他顺眼多了。
晏如和黑豆挽了袖子,像模像样地较着劲,全然不知道旁边这三个大人在笑什么。
晏如和黑豆玩着玩着又变成了相互打闹,吴笳生怕黑豆伤到晏如,便将他拉到一边,道:“你力气太大了,不可以这样胡闹,万一伤到太子了,我打得你屁股开花。”
罗稳好久都没有和人说话说过这么久了,脸上开始有了些疲倦神色,像是陷入到了一些对往事的回忆当中,有些出神地说道:“大将军不必顾忌这么多,难得两个孩子投缘,咱们就别管那么多。晏如将来在这皇位上要吃的苦头太多了,如今能顺着他的朕都尽量顺着他,将来他坐上这皇位只怕都难得有这么要好的朋友了。”
吴笳从罗稳的这一番话里听出了他的孤单和无奈,也感觉到了罗稳此刻心里的疲倦。
晏如和黑豆打闹了一阵后,晏如有些困了,罗稳便让宫女带回到皇后宫中。晏如一走,黑豆也困了,躺在吴笳怀里一会儿便睡着了。
吴笳离开挥云宫时,也只能将黑豆抱着出去。他的胳膊圈住黑豆的腿,让黑豆的头搭在自己肩头睡着,这样的话即使抱着走路也不会影响到黑豆睡觉。
此时,太阳已到了西边,冷越在寂静宫墙里走着,已经感觉到有些凉飕飕的,只能空看着远处太阳光穿过大树,依旧散发着温暖的金光。
冷越担心吴笳抱着黑豆走这么远的路,受过伤得脚会走得不方便,便伸出手道:“来,我来抱吧。”
吴笳不理冷越,傲慢地白了他一眼:“别说是个孩子,就是把你从这儿抱回去我也能抱。”
冷越冷笑一声,做出一副不信的样子,随后小声说道:“你别说这些了,黑豆要是没睡着,听了这些话下次又学给别人听,你捂他嘴都来不及。”
吴笳想到刚才黑豆说他们扳手腕的事情,忍不住又想笑,回头看了看冷越道:“这小子将来要是又皮又坏,那肯定都是跟你学的,你得赔我儿子。”
“儿子没得赔,陪你一辈子行不?”冷越嬉笑着凑到吴笳肩头说道。
吴笳装作仔细掂量的样子,好久才说出一句:“嗯,将就。”
吴笳本是一手圈在黑豆腿上将他抱起,另一手拍在他背上。突然腾出拍在黑豆后背的手拉了拉冷越的袖子。
“晏如让咱们拉拉手,咱们还没照做的,来,拉拉手,就当是和好了。”吴笳目视前方,仍旧觉得主动说要和好有些丢面子。
这时黑豆在吴笳肩头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冷叔叔,拉拉手,和好。”
吴笳见黑豆将他们说的话都听到了,指了指黑豆的脑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当吴笳再将手垂下时,发现冷越的手指已伸向了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