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
“齐雁河结冰了。”段苏瑜蹲下身敲了敲河面薄薄的一层冰。
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落在齐雁河上,西烟城像被笼罩了一层白雾。萧齐伸手想要接出落雪,雪花在他掌心化了水。他说,“嗯。”
段苏瑜起身和他并肩站着伸出手掌,问,“有几分把握?”
萧齐转过头看着他坏笑道,“六分。”
段苏瑜收回手拔剑。
萧齐笑着把剑拍回去,认真说,“你在,就有八分。”
“哦。”段苏瑜把剑提了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萧齐清理了石头坐下,拍拍边上的位置,“怎么?信不过我吗?”
段苏瑜坐在他边上,“从小到大,你做什么我都相信。所以你说六分的时候,我在想你应该是脑子坏掉了。”段苏瑜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萧齐分不清这人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过了好半天萧齐才说,“哦。”
“在你不说话的时候我又在想,现在捆了你,大齐的将士会不会庆幸自己可以过个好年。”段苏瑜幽幽道。
萧齐往四周仔细看了看。
“看什么?!”段苏瑜不安。“莫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
萧齐托着半边脸漫不经心道,“用剑和你比试,怕你太吃亏,我在找不会太伤人的武器。”
段苏瑜一掌拍在萧齐胸口,“胜之不武,你这话比拔剑还伤人”
萧齐笑笑。
“从小开始皇上就和我说过很多关于赤那,关于蒙骆十六部,还有齐雁十城的事。”萧齐道,“当年赤那屠城杀人仅仅是为了不留下一个大齐百姓在城里,他早就做好了要侵占齐雁十城的打算。”
段苏瑜皱眉,“我爹说那时候齐雁河的对岸甚至都闻得见血腥味。”
“我们驻军在西烟城半年,粮草用水都要从忻口城运并不容易。”萧齐道,“他大可以时不时起兵消耗我们,可他铁了心想把原松城送给我,就是因为垭口城对他而言是更好的屏障。”
段苏瑜踩了踩沙地上的雪,“可我总觉得有些冒险。”
“行军打仗本来就是件把脑袋系在裤腰上的事。”萧齐道,“照这个速度,一个月后齐雁河的冰面厚度承载穿戴铠甲的士兵完全没有问题。赤那既然想把原松留给我,那他的两万兵也不过是做做样子,退了兵之后两万兵再守在垭口城我们再要打进去就不会容易了。”萧齐站起身,“那五千精兵都筛选好了吗?”
“好了,一个打三四个不是问题。”段苏瑜道。
萧齐点头把段苏瑜拉起来,“走吧。”
垭口城。
“什么人?!”
萧齐使了个眼色,亲兵上前翻了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曲鸣之。“将军,晕过去了。”
“带到一边藏好,或许有用。”萧齐转头对另一名亲兵说道,“带人去南城门把炸药埋好,一个蒙骆兵都不能放进来,否则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是。”
“其他人和我去北城门,今天晚上不管有多少人想杀段苏瑜,一个都不准让他们走,明白吗?”萧齐没有隐藏自己的野性,他的脸上肆意张扬满是猖狂的杀意
“是。”
朝鲁的落败是意料之中,让蒙骆兵意料之外的是身后夹击而来的齐军。
段苏瑜嘴角上扬,一字一句大声喊道,“给我杀!”
战火,号角,狼烟,满满的血腥味和萧齐是诺敏对这场战役全部的记忆。他脱下沉重碍事的铠甲在蒙骆兵慌乱拥挤人堆的掩饰下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书童伤成这样怎么办阿?”白无常坐在房檐上望着对面的房子苦恼道。
“你难道想去见他?”黑无常知道他的心思。
“你想去见他吗?”
白无常身边猝不及防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白无常吓了一跳又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他转头。“阎王大人,你怎么来了。”白无常欣喜道。
阎王在他身旁坐下以长者的姿态和他说话,“还没说呢,你想去见他吗?”
白无常摇摇头。
“说实话。”阎王慈眉笑笑。
“阎王大人。”黑无常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怕白无常说错了话。
阎王捻着胡子学着黑白无常缓慢的荡着腿,他说,“你们俩来地府很久了吧。”
黑无常点头,“几百年了吧。”
“还记得当初为什么留下来吗?”阎王问。
黑无常和白无常相视一笑,“为了等一个有他的来世。”
“千百年间地府来来往往这么多鬼魂,亲人仇人,在人间里那么多情感到了地下都是一场空。”阎王道,“小白是为了替你挡那一剑才死的,但那一剑还是杀死了你们两个人。”
白无常笑笑,“原来是这样。”
阎王点头,“在地府久了人间的记忆会慢慢消失,小黑虽然忘了原由,可他潜意识里只晓得应当这般宠你护你。”阎王笑笑,“契约签的是为地府效忠五百年,但是五百年太久了,我和孟婆想送你一个来世。”
“真的吗?”惊喜来的太突然,白无常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但是就像我之前说的,只能一个人有记忆,你可愿意?。”阎王问。
白无常想都不想就点头,“当然,但是是有条件的对吧?”
阎王的下巴往前方扬了扬,“书生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记忆,但书童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孟婆是故意放走他的,他怎么做决定了书生这辈子的命运,也决定了齐国的命运。”
“太残忍了。”黑无常皱眉。
“所以你们去陪陪他,这个世上没有能和他说上话。”阎王道。
“若是他想要回去呢,回地府,过下一世。”黑无常问。
“那你和小白就等五百年结束吧。”阎王捋了捋胡子,声音还在回荡,身影已经消失。
屋子很黑,浅浅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地上,点不亮曲鸣墨黑的眸子。蜘蛛网遍布,灰尘也积的很厚,曲鸣之恢复了些体力,醒了过来。
“是你们。”喉咙很干,曲鸣之咳嗽了两声,坐起来靠在墙边。
白无常惊讶道,“你怎么会认识我。”
“你们俩隐在在阎王殿和孟婆堂的暗处,我见到了。”曲鸣之说。
白无常更惊讶了,“你怎么看得见。”
曲鸣之无奈的笑了,“你又没有故意躲着,怎么会看不见。”
白无常不高兴的说,“可我躲了。”
黑无常笑出声。
“不许笑。”白无常瞪他。
“我好像还没死。”曲鸣之活动了下手腕说,“可为什么能看见你们。”
白无常盘腿坐在他边上,“你身上带着前世的记忆,那是本该属于地府的东西,我们也是,所以是互通的。”
曲鸣之点头,“你们是来带我走的?”
“你想回去吗?”白无常有些不忍,他看着曲鸣之遍体鳞伤,身上腿伤鞭伤刀伤衣服上的脚印应当还有拳打脚踢留下的伤。与其看着他痛苦一世,不如还是放弃和黑无常多一个来世的机会。
曲鸣之心有预感,“不想。”他说。
“可你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白无常说。
月光在地面照出白光,曲鸣之的眼里没有月光,却很亮。他笑着说,“这十几年来,我想了很多,我在想孟婆汤怎么会有不够用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前世的事,上辈子十几年我欠了他好多。”
白无常突然明白阎王为什么要让他和黑无常来见曲鸣之,曲鸣之真的太孤独了。“小书童。”白无常不忍心的叫叫他。
曲鸣之笑笑,“我叫阿水,是他给我取得名字。”
他是谁,是书生,是萧齐,是埋在曲鸣之心底十几年的人,是支撑着他孤身一人在蒙骆国活了十几年的人。
“我无父无母流落街头,是他捡到了我,把我养在身边十几年。”曲鸣之自顾自说着,“明明是个书童,可他有的每样东西,他都会再准备一份给我。我欠了他那么多年,就连死。”曲鸣之发亮的眼里闪着水光,“就连死,都是为了护着我。”
赤那站在窗边,街道上士兵在清扫清晨落下的雪,地面有些滑,士兵忘了撒盐。
赤那有些疲惫,他忘了上一回这样的感觉来自于哪里。
“王上。”
“进来。”赤那收敛了神色,“诺敏回来了吗?”
“秉王上,还没有。”
赤那坐下来,岁月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他的二十年活的太过舒坦。他揉了揉眉心,“派人去蒙骆山找找。”
其其格走进来,双眼通红,“父亲。”她的眼泪一半是因为生死未卜的哥哥,一般是为了遍体鳞伤还落在齐军手上的曲鸣之。
赤那揩了揩其其格的眼睛,“去睡,醒了你的哥哥就已经回来了。”
垭口城。
“昨日多谢。”阳光铺撒下来,垭口城笼罩着一层暖黄色光芒。萧齐抬起手挡下眼里的刺眼。
段苏瑜嘴角上扬单手叉腰迎接太阳,他打趣道,“萧大将军打算一日谢我几回,耳朵都起茧子了。”
萧齐跳上前一把按住段苏瑜的肩膀把人往下按,笑着说,“辛苦段师爷。”
“我们的人还在清扫战场,昨日有一部分蒙骆兵上了山沿着山路往南去了。战俘留的不多已经派人来押了。”段苏瑜道。
“垭口城也清理一下,”萧齐嘴角一勾,“有屋子住了,段师爷可开心?”
段苏瑜扬扬眉,“不用风餐露宿怎么不开心。”
萧齐笑笑。
“听说蒙骆国的王子丢了。”段苏瑜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