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欢呼,激动得喜极而泣,一片欢声笑语中,却唯独缺了那人。
“风将军,属下不负众望,守住了长阳!”周刚拨开人群冲过来表表功,但当他看到风敬德沉郁的脸后,马上禁了声。
定国公等人也聚了过来,风朝晖一脸喜悦与骄傲,问跟在风敬德身后的冯玉林,“林弟,你怎么也赶来了,不是说好你带兵围攻玉屏么?”
冯玉林哈哈一笑,从马上跳下来,“大帅,天罡军疾行没遇上大风雪,我们比原定计划早到了些时日。昨日,斥候发现二少他们正在攻打孛儿只斤部,所以,末将没多做修整,便直接率军赶过来了。”
“哈哈,好,好。”定国公想:这也算是天意了。
邓勉看出风敬德所忧,上前与他说赵元嵩伤情,为了安全,他们已经把他安排到附近一户人家里。
“什么?他受伤了?严重么?”风敬德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跨下战马,将手中长矛与人头直接丢给周刚,惊得周刚后退好几步,哎哎大叫。
风敬德回头乜他一眼,“人头归你,上奏之事也归你。”说完随邓勉离开。
这……将军这是要将所有功劳都让给他啊!周刚大喜,觉得怀里血肉模糊的人头也不是那么狰狞了。
邓勉边走边向风敬德汇报他们守城过程,重点强调赵元嵩在这场战役中的重要作用。风敬德听得脸也越来越黑,在抵达百姓家大门口时,他忍不住恨恨来了句:“我不是让他在驿馆里待着!”
听到动静,出来开门的阿庆:“……。”二少夫人要能听话,那还是二少夫人么?
这户人家比较隐蔽,在巷子深处。风敬德用力推开破旧木门,门板差点撞上阿庆鼻子。阿庆张了张嘴,对上风敬德泛着肃杀之气的脸,马上躬身退到一旁,特别怂的脚有些打颤。
风敬德越过他,也没看正在小火炉上煮水的妇人,径直踱进屋里,一股热气混着血腥味儿刺入口鼻。床边有名破衣小童,正蹲在地上清洗脏污布巾,见到一脸肃杀,身披血甲的人,吓得他手中布巾脱手掉进木盆里。
风敬德都不予理会,直接大步走向床边,借着房中昏暗的光,他见到脸色苍白的赵元嵩,一动不动的躺在破被子下。风敬德眉心一紧,伸出去的手有些抖,他将手指轻轻凑到他鼻子下。全程风敬德面无表情,邓勉却看得出他很伤心。
“元嵩?”
有世,在凉山上,赵元嵩被敌人斩断了手脚,刺穿了腹部,也是这样面如白纸,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今生很多改变,赵元嵩却还是受了重伤,他怕,真的很怕!
他定定看着赵元嵩,他一身泥土,唇色浅淡干裂,发髻额角还有未擦净的泥土和血迹,脸颊上更是出现几根淡红血丝。他手指上移,轻触他脸,却被那热度烫得马上收回了手。风敬德转头厉声问:“大夫呢?为何没有大夫?”
邓勉被他赤红的眼睛吓退半步,一旁小童则哇得一声哭了。
“闭嘴,不许吵!”
小童捂上口鼻,打了个哭嗝,被冲进来的阿娘拽了出去。邓勉回过神,应道:“我马上去找大夫。”
邓勉还是个不知情滋味的小子,也看出风敬德是真的将小纨绔装进心里了。
风敬德蹲身想拧出布巾为赵元嵩擦脸,但当他的手一入水,盆中的水立刻变得更加浑浊了,他这才惊觉自己一身血污,并不适合照顾病人。
脱下甲胄,不小心扯痛腹上伤口,风敬德眉都不皱,直接蹲下快速清洗自己,尤其是手。将脏水泼到院子里,重新兑好温水,这才小心翼翼为赵元嵩清理起来。看到他缠着绷带的胸口,和他肩背上青青紫紫,风敬德眸中颜色又沉了几分。
“元嵩,你不能有事,我还没来得及爱你。”是了,爱,这个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字。前世他从没想过爱人,他只重责任,对妻子的责任感远远超过爱情。这一世,他最开始也只怀着报恩之心,可现在他想将自己的命,自己的一切抵给赵元嵩,只要能让他好起来。他想,这样的感情,应该是爱吧。
也许是听到他的声音,赵元嵩竟迷迷糊糊转醒。他睁开迷蒙的双眼,舔舔干裂的唇,笑喃:“将军,你回来啦?”
风敬德心中一喜,忙凑到他身边,轻轻摸他的脸,却在看到他眼睛没有焦距后,心下一沉。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此时,他一个自幼习武,身体强健的人,竟无法从床榻边直起身来。
外面传来急切脚步声,门帘被掀起,风敬德回头,见到的却是他爹与周刚等人。
定国公也被他儿子肝胆欲裂、万念俱灰的鬼模样吓了一跳,以为赵元嵩是不行了,顾不得公公身份,直接来到床前。“嵩儿怎么样?”
风敬德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像一只无助的兽,昂着头看向定国公的目光带着湿润。
定国公眼圈红了,安慰道:“放心,嵩儿不会有事的。”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在骗人,但他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赵元嵩是为了救他而伤,还是伤在敌军兵临城下之际,伤兵众多,军医忙得不可开交,城里的大夫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兵荒马乱,人仰马翻,找都找不见。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邓勉扯着军医,气喘吁吁地冲进屋子。
军医捂着胸口呼哧带喘,却在见到赵元嵩模样,立刻从邓勉手中接过药箱,拿出银针,对着他头顶上的穴位扎了一针,再扒开他眼皮看他瞳孔。“小公子本就有心肾虚弱之症,如今更是寒邪入体,内有气血凝结,阻滞经络,穴窍闭塞不通。他并没有真正清醒,而是……”回光返照之相。军医默了默,轻轻摇了摇头。
这位风将军是前几日才调来长阳的,接替周校尉做上守军统领,他与其几乎没碰过面,但听士兵们谈及过他,大家都说他有一身很慑人的戾气,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言。
“不会的,一定还有办法的!”前世,他明明活到二十五岁。风敬德难道求人:“先生,请再想想办法吧。”
“在下不太擅长内科,而且长阳关的条件,真没什么好办法啊……”军医皱着眉沉吟。
风敬德听完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定国公等大惊,忙去扶人,才发现他中衣腹部染了血。定国公惊叫:“德儿,你身上有伤?”
“快,快给风将军看看。”周刚忙指挥军医。
风敬德摆手,稳了稳神,眼中情绪风云变幻,不甘低吼道:“我不信,他不能死,绝不能死!长阳没有其他大夫了?你不擅长内科,其他人呢?”
邓勉见风敬德情绪接近失控,马上应声:“我这就派人将长阳所有大夫寻来。”
风敬德点头,回过身,半跪在赵元嵩床边,松开紧握的拳头,碰了碰赵元嵩的脸,喉咙干涩沙哑:“元嵩,你不能有事,你要好好的,我们才刚成亲,还没来得及相守。”
赵元嵩人小,活泼,带着少年人的青涩,根本没有前世的深沉,狡诈,如同一朵盛开的黄姜花,在太阳下温暖人心,在风雨飘摇中美丽。细算起来,他们也没好好相处过几日,但他总能让人心疼到心坎里。
如果……北轩注定要亡,那他还要为了挽救它,而枉顾自己最重要的人么?
看到这幅场景,在场众人心塞塞的,一直把媳妇儿当附属品的周刚,也难得感性了一回。“将军,定有别的办法的。”
定国公也同样附和,强制儿子接受军医治疗他腹上的伤口。
邓勉出门大声喊要找城里所有大夫,百姓们听说是提出使用烈酒御敌的小公子伤重,立刻行动起来。不多时,士兵们连拖带拽地架来三位大夫,巷子里也跟进来很多心焦的百姓。
三位大夫被请进屋,一一查看赵元嵩伤情,均是摇头叹息,面露难色。风敬德见他们号完脉,又凑一起嘀嘀咕咕,心中着急,不顾军医正重新给他绑绷带,站起身催促道:“几位先生,内子到底怎么样?”
三位大夫为他这个称呼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指得是床上小公子。年长者斟酌道:“创伤,伤寒都还好,心肾两虚,失血过多,诸多夹杂在一起,我们还真是治不了。”
褐袍者转转眼睛,道:“如果将军信得过在下,倒是可以用一些虎狼之药,使伤者暂时清醒,偷得三五日光阴,完成遗愿,留下遗言什么的……”他在风敬德吃人的目光下闭了嘴,退后一步,擦了擦冷汗。
不是内子么?还是个男的!就算他守城有功,也不过是男人的玩物罢了。这位将军怎得如此凶?战功已到手,男妾没了,再娶个便是。北轩富贵人家有喜欢纳男妾的,遇到这种事,给男妾个体面也是仁至义尽了,故而褐袍者如是想着。
最后一名青袍者踌躇道:“在下有些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你说。”现在,哪怕只有一成希望,风敬德都要紧紧抓住。
青袍者道:“在下曾听说,宫里有御医能用金针刺穴、封穴、放血等手段,来舒筋活血,治疗寒络淤阻之脉。”
军医也知道,只是两地距离有些远。“可小公子的伤不宜移动,而且他的寒症不去,也很难坚持回到京都。”
青袍者抱拳:“在下祖上有一套针法,可封住伤者气脉,最长七日。只是在下学艺不精,不能保证封住的准确时间……”
风敬德颤着声道:“就这么办吧,我带元嵩回京求医。”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御医是给皇帝看病的,定国公府还没那么大的面子,可以飞鸽传书请御医出京。他单独一骑,日夜兼程,往返最短也要六七日,更何况还要带着一位御医。
周刚惊呼:“风将军,使不得,无诏回京是会被杀头的!”前线将领,就算战事结束,哪能说走就走,风将军为了媳妇,这是连命都不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