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婉儿吓得一把拽住郭解的衣角,惊惶大叫,“不能去,你不能去,去了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也许还会赔上性命,历史早已经注定了啊!
项婉儿并没有注意到郭解听到这句话而停下来,她依然自顾自地说下去,“郭大哥你离开淮南也好,反正淮南王肯定不会成功,离开那里倒是一条生路。”虽然她没有记住细节,而史书上的记载也太过简单,但是淮南王的失败却是毋庸置疑。
郭解一把拉住因为急躁而有些胡言乱语的项婉儿,扳起她的头,与她对视,目光深沉晦暗,隐隐藏着狂风暴雨,他一字一顿,厉声喝问:“你凭什么说淮南王会失败?!”
郭解矮小的身躯散发出强大气势,逼得项婉儿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想要脱离那让人窒息的逼视。
“说!”郭解步步紧逼。
面对着郭解声色俱厉地诘问与猜忌,项婉儿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垂下头,遮掩目光中的恐惧与委屈:她好心好意地提醒,为什么会换来如此对待?!
其实那次驿站相遇,对于项婉儿来说只有见到史书中人物的好奇与兴奋,而当郭解叫她小妹子时,她礼尚往来地叫他一声郭大哥,心中却并没有真的当他是亲人;
但这次郭解来长安却让她有他乡遇故知的亲切,尤其是她在宣室殿受到了委屈,无人倾诉,看到郭解,听他叫小妹子,更是觉得遇到了亲人,让她真心叫郭解一声大哥,也自然希望他能趋利避害,远离危险,可是郭解却用这种表情对待她真挚的关心……怎么不让她委屈难过?
酸涩从心底一直爬向四肢百骸,逼上项婉儿的眼睫,豆大的泪滴忍不住滚滚而下,口中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一句话。
“你……”郭解看到项婉儿流泪,瞬间停止了为难责问,表情复杂。他不懂,以仁德名传天下的淮南王十数年贮备,又有彗星天预,说刘彻不能久为天子,日后必当天下有变,诸侯并争,如此天时地利,自己也认为必胜的事情,怎么会一听到她说淮南王会输就如此沉不住气了?难道也是因为知道她是江夏起死回生、救人无数、能预言未来的“神女”?
哪个天预是真?彗星?还是项婉儿?
无论哪个是真,郭解知道,现在只要项婉儿的这些话流传出去,那么对淮南国无疑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即使淮南王更得民心!更何况此时还有吃里爬外的刘建……
一想到刘建,郭解身上的杀气涌起,恨不得活活剐了那个小竖子。
“郭大哥,”项婉儿犹豫良久,但最终还是压下委屈不甘与面对满身杀气的郭解的害怕,目光清明地抬起头,问:“郭大哥,你为何如此对我?淮南王又有什么好?”淮南王对于她来说,只是三个字而已,为什么这三个字却让郭解如此忠心耿耿?甚至对曾经帮过他,也是让他甘心不远千里而来的人,转眼间就厉声责问,怒目以对。
郭解看着项婉儿,竭力抚平心中的怒气,却忍不住溢出一声叹息,陷入了回忆,“我年少时曾快意恩仇,一语不和就拔刀相向,真可以说杀人不可胜数;除此之外,我还常将犯罪的人藏匿,帮助他们逃脱,甚至铸钱掘冢之事也无所不为,我以为这样做才称得上是一个豪侠,即使因此被那些小吏们追捕也毫不在乎。所幸那时就算追捕得再危急,我也常常能够逃脱。直到后来,我遇到淮南王,得他教诲,才明白自己以往之错,知道为人应当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才是侠者所为,也深为淮南王的气度仁德所折服,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人效忠。”
“可是……”项婉儿打断郭解,想要说些什么。
郭解深深看着项婉儿,目光中充满了深沉凝重,逼得项婉儿无法说下去,他才继续,“你若去淮南,就会发现淮南国的富庶比之长安尤胜。再看刘彻这些年,连连兴兵,迁百姓于塞外,弄得民不聊生,百姓困苦不堪,他却不管百姓疾苦,将数十万斤黄金赏赐给了那些只是获得小小胜利的将军,如此之人如何成为一个贤德的君王?淮南王取刘彻而代之又有何不可?!”
项婉儿默然低下头,思忖:郭大哥如此推崇的刘安,根本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那也许历史上评价不低的刘安真的很有才能,但是他最终是失败啊,历史是早已经注定了的。淮南王刘安不论对错好坏都得不到好下场,譬如比干,譬如屈原,譬如岳飞……她虽然也为那些好人歹命而唏嘘,却从未觉得自己可以改变那些人的命运。
想到这里,项婉儿心中一动,她现在如此告诉郭解淮南王即将失败,阻止他回淮南,那么是不是将改变一些人的命运呢?果真如此,她又怎么能说历史是注定的?难道蝴蝶效应会在这里展现么……
项婉儿想起以前看的书上说“森林中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会导致大海啸发生”的话来,那时自己还觉得这种说法好笑,可要真的如此……那么她一个人死而复生,是不是也破坏了历史的轮回?
如果真有“蝴蝶效应”,那在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后,她所知道的历史还会不会再发生?
项婉儿觉得自己思维一片混乱,她抿了抿嘴唇,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无法想象历史如果会因为自己而改变……
“你怎么了?”郭解担忧地看着忽然间脸色惨白的少女。
“我……”项婉儿粗嘎地挤出一个字,只觉得欲哭无泪,如果未来真的改变,那么就是她的错,她只是一个即将毕业的学生,她怎么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好了。”郭解精悍的脸上露出无奈,“我不再责怪你就是,但……”郭解脸色一变,警告:“如果你再说出不利于淮南的话,或者对我王不敬的言语,就算相隔万里,我也取你首级。”
项婉儿茫然地看了一眼郭解,想着我本就不是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该与任何人存在交集,说出的那些话就只是为了阻止你,你若不听,我又怎会对别人胡乱说这些呢?
看到郭解那张严肃精悍的脸上现出明明白白的警告,项婉儿叹了一口气,终于又恢复了一点点生气,既然上天让她存在于这里,一定会有它的理由,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至少她现在一点也不想死,她想看着历史的发生,想看看那些以前只能在书上读到的名垂青史的人物。既然她现在的存在不可改变,那么只要站在一旁,看着历史的发生就好了……她不是早就决定做一个旁观者么?!
想通了这一点,项婉儿终于恢复了镇定,但她的神情还是颇为颓丧。
郭解见项婉儿兀自陷入思考,不理会他的话,心中踌躇起来,半晌他忽然下定决心似地说,“不如小妹子你跟我去一趟淮南。”
啊?项婉儿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郭解。
郭解笑道:“去了淮南,你看到淮南的富庶就会知道淮南王才是天下之主,那时就不会说一些淮南会失败的胡话。”郭解解释时,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算计,他刚才想过了,要让作为神女说出的那些话不流传于外,造成对淮南王不利的影响,那么只能将她带到淮南,放在身边看着她,才能放心!如果她看到淮南太平盛世,见到淮南王的仁德,产生有不一样的想法那就更好了……
可项婉儿听完直觉地摇了摇头,她不想去那里,尤其不想跟着和淮南王交情匪浅的郭解去,因为去了要是进入淮南王府的话,她很可能会卷入一场政治斗争中……
想到刘彻的不怒而威,想到汉武大帝的文治武功,项婉儿肯定自己决不会去一个注定失败的是非之地!
“怎么你不想去?” 郭解沉下脸问,眼睛里有着凌厉。如果她不愿意跟去,那么抢也要把她带走!这样虽然对她不起,但是……郭解下定决心,决不能让项婉儿留在这里。
“嗯。我不去。”项婉儿拒绝,即使郭解的请求,她也不想去,拒绝的同时,她脑子里开始细细回忆着郭解的生平,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哪里有写过郭解与淮南王有联系。她以前就觉得记载历史的笔太过惜墨如金,这让许多事情看起来模模糊糊,找不到真相。
……
就在项婉儿拒绝郭解的时候,刘彻已经接到了郭解混入宫廷,密见项婉儿的消息。刘彻获得消息的时候,身边还有廷尉张汤和都尉汲黯。
“陛下。”听到这个消息,张汤立刻请旨,“陛下,看来项婉儿却是淮南王的密探,臣请陛下同意廷尉属立刻逮捕项婉儿。”
刘彻眯着眼睛,想了一下,问监视项婉儿的人,“除去此次的郭解以外,神女这些天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或者和什么人见面?”
那人低垂着头,恭谨地回答:“神女这些天都在天禄阁里,足不出户地认真研读文史典籍。只是在昨天卫大将军回朝时,神女出去观看一下,另外昨晚的庆典中,神女化装成宫女,混入其中。”
“那她有没有与人交谈?”张汤问。他从刚才就仔细地看着皇上,观察陛下听禀告时的脸色,然后在心中揣测,当他发觉皇上并没有要立刻逮捕项婉儿的时候,赶紧率先发问,以弥补自己刚才轻率说话的错误。
“除去她在京郊收的婢女小孟,还有酒肆中的伙计,神女并未与什么人交谈。”
“她与那个伙计说了些什么?”张汤身体微微前倾,问着。
“都是那个伙计再说,说的也都是关于卫大将军的事情。”
张汤微微有些失望,他坐直身体,又问:“那她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近?或者她所在的地方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人?”
禀告的人回想了一下,回答:“在酒肆里人很多,神女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特别注意谁,但后来似乎颇为注意侍中霍去病。昨夜在前殿,神女甚至要尾随霍侍中离开,不过后来不知为什么而作罢。”
“那么她没有去过淮南国的馆驿?”张汤确认。
“确实没有。”那人肯定。
“好了。”刘彻看了张汤一眼,示意他不用问了,然后对着那个探子挥了挥手,“你退下。”
“喏!”那人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等到宣室殿剩下君臣三个,刘彻忽然转向汲黯,问:“你看如何?”
汲黯低着头深思良久,才说:“项婉儿来历虽然可疑,如今又见郭解,但这却未必就能证明她是淮南王手下,即便是,陛下也不能随意逮捕,这样有违天意民心,也无疑会给人以可乘之机,借此生事。如今国内的稳定才是更重要。”
张汤看着坐在上位的帝王,而皇帝则一边轻轻叩着桌子,一边思索。
确实,项婉儿留在长安,到目前为止没有实质性的破坏,但是如果无缘无故的下狱,恐怕有人借此生事,做出文章,到时却会有大麻烦。
三个人都想到了,张汤更是为自己刚才所说轻率的话,感到后悔,他思忖着要想一个什么样的办法,挽回这一刻在皇上面前的失策。
“但是如果放任不管,也不是长久之计。不知两位有什么计策能改变这种不利的境地?”刘彻对着面前两个臣子询问,说是询问,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张汤自然看得出来,所以他认为自己要做的只是装傻,说出一个不太愚蠢却也不甚高明的主意,引出皇上的计策,然后赞叹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张汤说道:“臣以为天下知项婉儿,无非是她在江夏起死回生、治病救人、预言祸福而已,现在虽然不能杀死她,也不能放她出宫,那么就找百姓天天问她吉凶,就算是她再厉害,也不可能事事皆准。但她一旦出错,就大肆宣扬,让天下人都认为项婉儿是一个骗子,如此再除掉她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说是这样说,但是张汤知道,此计施行的可能性很低。首先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项婉儿预言不准的前提下,如果准,则根本无用,而且就算她真的不准,让天下人相信却难,即使成功也需要数年,根本解决不了眼前的危机。但是这作为一个引子,却足够了。
汲黯似乎看透了张汤的伎俩,厉声责备:“你身为正卿,上不能褒扬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百姓的邪心,使国富民安、牢狱空虚,难道就只在这里说不入流的计策证实陛下圣明?”说到这里,汲黯不禁冷冷地嗤笑一声,“像你这样的人留在朝堂之上,只会让天下都陷入窘境。果然就像天下人所说的一样,刀笔吏不可以成为公卿。”
张汤脸色一变,心中愤恨不已,却又不好当场和汲黯翻脸,只得强压下怒火,跪坐在一边。
刘彻看到如此,便笑着问:“张汤的计策不行,但不知汲黯你有什么方法?”
汲黯微微倾了一下身体,说道:“项婉儿不足为惧,若要除掉她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哦?”刘彻眼中一亮,其实就在刚才,他也想到了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这个计策不但可以杀了项婉儿,还能打击那些诸侯王,但是这个策略却不适合身为帝王的人说出来,他本希望张汤能明白他的想法,可惜他却不能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