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大奶奶微微笑着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朝郑老夫人道:“郑老夫人,这位郑大小姐也是一时糊涂,让她回自己房间好好反省也就是了。”
郑彩莲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容大奶奶,脸上充满了感激,莫非长宁侯府这位大少奶奶觉得她一片痴心,十分满意,想要替她开脱?指不定还能将自己抬进府里去做姨娘呢!
郑老夫人见了孙女这模样,知道她的哪点小心思,暗骂了一声“蠢货”,人家只不过不想让郑家太难堪,这才说了两句客套话儿,偏偏就被她当真了。她朝两个妈妈瞪了一眼:“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大小姐拖走!”
就听“刺啦”一声响,郑彩莲那剪开的衣袖在扭动中彻底被扯了下来,露出了一条雪白的胳膊来,在那大半截衣袖下边垂着,白得有些耀眼。香草在旁边见了,赶紧伸手将那半截衣袖捡了起来,盖在郑彩莲的胳膊上边,在她身后遮掩着,飞快的往园子外边走了去。
“容大奶奶,可真是对不住,我这孙女实在失仪,让你见笑了。”郑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我们小门小户的,不像容家还有族学教待字闺中的小姐,全凭她们的娘去言传身教,我这孙女乃是姨娘所出,被教歪了!”
容大奶奶笑着答话:“郑老夫人,现儿教着还来得及,只不过书娘此时身子不大好,那只能请郑老夫人越俎代庖多多教训教训这位郑大小姐了!”
郑老夫人叹着气道:“可不是这样?”回头瞅了一眼站在人群里的郑彩蓉,本来她喊着郑彩莲两姐妹是想让她们陪陪容大奶奶的,也想看看能不能替两个孙女在容氏旁支里边找一门合意的亲事,没想着这大孙女竟然来了这么一出,现在她连喊二孙女出来见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容大奶奶向身后的春华秋华和嘉懋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别打扰着郑老夫人歇息了,早些回去罢。”
秋华应了一声是,转身走进屋子里去和季书娘道别,季书娘抓住秋华的手问:“外边发生什么事儿了?”
秋华轻轻的哼了一声,将外边的事情说了一遍,季书娘惊讶着叹道:“彩莲竟然有这样的心思,我都不知道!她素日里是个不错的,只是今日却想歪了!”
见着季书娘还在夸郑彩莲素日里是个不错的,秋华心里堵了一口气好半日都吐不出来,经历了这么多事儿,母亲还是没有看得清世事,她也不想想自己的摔跤和郑彩莲被罚跪佛堂有没有什么关联。低头看了看季书娘,就见她只是依依不舍的看着自己,心里又软了几分,毕竟母亲一直心善,总是将人往好的那处去想,她心里可能只有一个坏人,那便是自己的父亲——或许她还不一定以为父亲是个坏人呢!现儿要母亲忽然将一个人想得很坏,做好一切防范的手段,一时片刻之间也很难办到。
“你们务必要好生照顾着夫人才是!”秋华反复叮嘱着李妈妈松砚和梅枝,她将松砚扯到一旁道:“夫人这性子,只能指望着你们了,她在这里虽然比在容府要活得舒服,可毕竟还是有不少的糟心事儿,只能靠着你们在旁边睁开眼睛仔细瞧着了。这位郑大小姐经过今日这事总怕是会被速速嫁了出去的,郑二小姐好像比她小两岁,还要在家里住几年呢,你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她得了姐姐的教训恭敬着母亲也就罢了,若是想要轻举妄动,赶紧告诉郑伯伯和郑老夫人!”
松砚低声应了一句:“我省得,姑娘你便放心罢!”
送了容大奶奶离府,郑老夫人气冲冲的来到佛堂,见着跪在那里的郑彩莲,气不打一处来,又狠狠的将她骂了一顿。郑彩莲抬起头来,脸上有几条红红的手指印,言语里全是不服气:“祖母,你叫我打扮停当出来见客人,难道不是存了将我嫁去容府的心思?彩莲不过是法子用得不当而已,祖母何故如此动怒责罚?”
“何故如此?我们郑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见郑彩莲依旧执迷不悟,郑老夫人更是生气,伸手便又掴了郑彩莲一掌,将她的脸打得歪到了一旁:“我叫你收拾了出来是存了心思要给你议亲,想要那容大奶奶替你在容氏旁支中替你找一个合意的郎君,可我却没有你这般好高骛远,一心想去巴结上长宁侯府!你自己掂量掂量看看,咱们郑家只不过是一个开粮肆的,你又只是从姨娘肚子里边爬出来的,有哪一点能让长宁侯府看得上你,要将你抬去做侯府少奶奶?”
郑彩莲摸着脸,朝郑老夫人愤懑的喊了起来:“我今年都要十四了,可家里连个媒人都没请过,难道是想要我在家里做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不成?我自知身份低,也没有想着要去做长宁侯府的少奶奶,我只想着去给那容大少爷做个贵妾,难道这也想错了不成?我们郑家虽是商贾之家,可在江陵也算是大户人家,难道我便连做姨娘的资格都不够?”
郑老夫人起得全身发抖,指着郑彩莲劈头劈脸的骂了起来:“姨娘生的果然便是姨娘生的,说起话来都真真不要脸!放着正妻不去做,偏生想去做姨娘!莫说江陵容家有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组训,即便是没有这规矩,我也断断乎不会将你送了去做姨娘!你不要脸,郑家可还要留着脸出门!”
将郑彩莲痛骂了一番,郑老夫人叮嘱管事妈妈守好了佛堂,让大小姐在里边静心面壁思过,自己出得门去,差人去请了江陵城的吴媒婆过来,让她替郑彩莲说门亲事。
“哎呦,贵府的大小姐也可以议亲了?”吴媒婆拍着大腿只是笑:“去年才给她父亲做媒,今年却要给女儿挑夫婿了!不知老夫人有什么要求否?”
郑老夫人想了想,微微闭着眼睛道:“没什么要求,只要那人品行好,相貌端正也就行了,家境我们郑家不挑——吴媒婆你自己心里自然也有个底,你也该知道什么是门当户对的姻缘。”
吴媒婆笑着站了起来道:“郑老夫人自然不用担心这个,我这里有几个合适的,郑老夫人看看中意哪一家?”说罢走上前去将一个册子递给了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低头一看,那册子里边密密麻麻的记载着一些男子的情况,吴媒婆翻了几页指给郑老夫人看:“这个是德贵酒楼王老爷家的第四个儿子,年纪十七,长得甚是斯文,已经考取了秀才,准备继续往上边考学,那王老爷说,若是儿子考不上,还打算花些银子给那王四少爷弄个捐班出身,也好到外边去做官老爷呢。”
郑老夫人看了看,指着那个名字道:“这个不错,就这个罢,劳烦吴媒婆给我去说说,若是能成,一个大红封赏是跑不了的。”
吴媒婆眉开眼笑的答应下来,扶了扶鬓边那朵大红绒花,扭着身子走了出去,心里暗暗高兴,郑府的媒若是能说成,这一大笔银子便跑不了。
郑彩莲的亲事很快便定了下来,德贵酒楼的王老爷很是满意,虽然郑彩莲只是庶出的女儿,可却是郑家大房庶出的,不知比旁的商贾人家嫡出女儿身价要高过多少,那嫁妆定然丰厚,自家酒楼以后在兴丰粮肆买米也会便宜些,更要紧的是,自己儿子捐班的银子,郑家多多少少会要帮衬一些。
王家满意,郑家也满意,一拍即合,就连日子都定了下来,定在明年的十二月,在郑彩莲及笄以后的一个月里马上嫁过去。郑老夫人将郑彩莲唤到大堂,对她正色道:“彩莲,你的亲事已经订好了,他是德贵酒楼的少爷,斯文有礼,为人很是不错,而且还是嫡出的,德贵酒楼和咱们兴丰粮肆倒也说得上门当户对,今日起你便到家中安心备嫁,我已经买了些衣料过来,你挑着做鞋面荷包,嫁衣估着你没时间绣,绣技也不行,别将衣料儿绣坏了,就直接替你去珍珑坊买。”
郑彩莲含泪看了郑老夫人一眼,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心里有刀子扎在心里一般的痛,那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替她殷勤挑选璎珞的容大少爷,终究是她不可触及的一个梦。那日在园子里遇着他,拉住他的衣裳,郑彩莲好几日都舍不得洗手,那是一种既美好又羞耻的记忆,然而终将慢慢淡忘。
“今年年后,等你母亲身子大好了些便让她带你去挑些金银首饰。”郑老夫人见着郑彩莲眼中泪光闪闪,没有半点怜悯,只是冷冰冰的看着她:“早些歇了那门心思,规规矩矩在家绣嫁妆,以后嫁到婆家要学得聪明些,做了丢脸的事可别回来找我哭闹!”
郑彩莲慢吞吞的走了出去,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不是因着郑老夫人的无情,而是知道了自己没了指望。“等你母亲身子大好了些便让她带你去挑些金银首饰”,郑老夫人的话在耳边回荡着,郑彩莲突然全身都有了力气,郑家嫁女儿,那金银首饰自然会去金玉坊挑,或许她还能最后见着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