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后娘娘话,是秋华的继母过世了,只是大姐姐明日大喜,祖父决定先将丧事压了下来,等着大姐姐出阁再说。”秋华亭亭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素丝衣裳,身上没有什么装饰,就只在鬓边插了一支白玉梅花簪子。
容太后打量了秋华一眼,点了点头:“哀家还奇怪今日你为何穿得如此素净,竟是这个缘由!”侧着头想了想,容太后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来:“你祖父说得甚是,喜事总不能被丧事压着,春华出阁这才是正经的大事!”
秋华笑着点了点头:“故而秋华不能进宫来陪太后娘娘了,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容太后望了望秋华,见她一张脸如瓜子儿一般,娥眉淡淡,眼如秋水,不由得感叹这个侄孙女生得不错,先前便听说她又有才学,格外能干,不怕两位皇子殿下不喜欢。现在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尚在宫中生活,若是将秋华召进宫里来小住一段时间,便能让彼此熟悉,在皇子们选妃的时候也能有些助力。
那长宁侯府的三少奶奶真是死得不是时候,怎么偏生这时候就死了?容太后皱了皱眉头:“秋华,皇上都说了这守孝乃是形式而已,只要内有孝心,不必拘泥于形式,这当今官员父母死了,按着旧制需要丁忧,可大部分官员都被皇上夺情而用之,朝堂栋梁尚且不必守孝,更何况你一小小女子?而且那贾氏只不过是你的继母,你生母尚在,更不必如此恪守着这死规矩了。”
听了容太后的话,秋华心中一酸,太后娘娘这话说得实在痛快,她本就不想为贾安柔守孝,若不是这所谓的礼法压着,她定会穿红着绿的进宫来了。心里想着自己的母亲和死去的嘉琪,忽然间眼眶就潮湿了起来。
容太后见秋华这模样,不禁有几分惊奇,难道这位三少奶奶如此贤良淑德,竟让秋华为她的死如此伤感?她赶紧吩咐崔玉道:“赶紧去给容四小姐打盆水来净面!”
这一句话就如拨动了秋华心底那根最脆弱的弦,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止不住的摇晃了起来,压抑了这么多日,她总算是找到了发泄情绪的时刻。她对贾安柔的恨,那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而祖父却一味顾忌着容家的名声,又顾忌着贾家和容家的亲戚关系,竟然就准备这样和稀泥一般将这事情揭过,甚至她最后还得为贾安柔守孝!
“恳请太后娘娘屏退旁人,秋华有要事要呈送太后娘娘!”秋华低着头,极力忍住了眼泪,在慈宁宫里她不能流泪,免得被人指着说对太后不敬。可她不能不抓住这个机会为母亲和嘉琪讨个公道。
这么多年的恨意,终于在这一刻迸发了出来,她已经失去了平日里那冷静沉重,变得急躁了起来,一双手撑着地,手指几乎想要抠进那磨石地面里边去。
“你们都退了罢。”容太后朝两旁的宫人看了一眼:“秋华,站起来说话。”
秋华叩首行礼,这才站了起来,拉住准备走开的春华:“大姐姐,你别走,为我做个旁证。”
春华见秋华眼眸里闪过坚定的神色,心里忽然明了,随云苑里边秋华那气愤而凄苦的眼神似乎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四妹妹心里是想要反对祖父的决定,可在家里却不方便说出来,只能借助比祖父身份更高的人来说话了。
“太后娘娘,俗话说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可是有些话秋华却如鲠在喉,不得不说。”秋华缓缓的将贾安柔这些年做的事情一一道来,见容太后的脸上如蒙了一层寒霜一般,心里稍微放松了些:“祖父为了不让容府名声受损,为了不让旁人对太后娘娘的清誉有异议,也不想皇上的母族出了这不光彩的事儿而人说三道四,所以这才决定将这事抹了下来,依旧让那三少奶奶和淑华在族谱上占个名字,可这事秋华却怎么也觉得不妥当,心里没有底儿,这才想让太后娘娘帮着拿个主意。”
容太后震惊的看着秋华,艰难的吐出了一口气:“你说的可是实情?”
秋华点了点头:“太后娘娘若是不相信,可以问大姐姐,或者传我祖父进宫来问便是。”
春华见容太后的目光转向了自己,鼓了鼓嘴巴,她一直在替秋华抱不平,还在想着祖父为何如此糊涂,竟然要逼着秋华守孝三年,可她也只是个做晚辈的,自然不能去拂逆了祖父的意思。昨晚母亲回了流朱阁的时候一直在抱怨这事:“竟然不在族谱上除名!一个如此放荡恶毒的妇人,名字竟然和我们的排在一处,想想都实在委屈!”
“我也想着委屈。”容二奶奶的眉峰攒在了一处,细声细气道:“大嫂,咱们总得好好与公公去说说,这不贞洁的妇人如何能还留在族谱,莫非还要容家后世子孙拜祭她,每次家祭的时候还要来享用香火不是?”
容大爷听着也是摇头,没想到父亲现在越发的糊涂了,这事情岂能这般处置!以前在江陵,内宅之事交给母亲打理,容家也出了不少的事儿,可父亲却也依旧放手由着母亲管,根本就没想过要将权力放给自家娘子,好不容易还是秋华想了法子将母亲手中的账簿子夺了过来,这容府才算比原来要通顺了些。
父亲管着金玉坊的时候,谨小慎微,一直便用着那守成之策,金玉坊每年的收益不过十来万两,直到自己管事时,才放手将那金玉坊做得更大了些。“总归要让父亲改变了主意才行,否则我们百年之后又如何有脸去见祖宗!”
大家都沉默不语,心里头虽然愤慨却又觉无计可施,容大奶奶叹了口气:“贾家现在倒是心安理得了,贾老爷和贾夫人都等着喝了春华的回门酒再回杭州呢!我一想到这贾家,心里头便格外不舒服!咱们总得想想法子才是。”
秋华靠着窗户坐着,想到了那年在杭州发生的事情,虽然贾如润已经被阮妈妈料理了,可那件事情始终是一根刺扎在了大伯娘和春华的心里。她沉默的望着自己的指尖,上边的指甲盖子已经没有一点血色,贾安柔已经死了,虽然似乎一切仇恨已经结了,但容老爷的决定却让她的死变得无足轻重起来,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慈宁宫里太后娘娘问起容家的丧事,秋华忽然心里便有了主意,春华在一旁也暗自拿定主意,非要将这事情捅了出去不可。父亲母亲还正在想办法让祖父改了这主意,现在可不是一个好机会?听着太后娘娘出口相询,春华心中闪过一丝欢喜,向容太后行了一礼:“太后娘娘,四妹妹说的都是实话,绝无一句谎言。”
“英铣是糊涂了不成?怎么就做了这样的决定?再顾忌着名声,也不能将这失贞妇人葬入祖坟罢?更何况淑华还不是容家的血脉!”容太后沉吟了一声:“贾安柔和淑华都该族谱除名!”
当下便派人去将容老爷传入慈宁宫,容老爷正在宗人府务公,翻看着大周皇室的名册,瞧着上边有由朱砂划去的名字,忽然便想到自己家中之事来。他用手撑着头部,只觉得昏昏沉沉,这两日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真让他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
听内侍前来传他去慈宁宫觐见太后娘娘,容老爷心中颤了颤,不知道究竟太后娘娘为何会传召他。按理来说觐见太后娘娘可是赐下的殊荣,可容老爷此时却一点也不想要这种荣誉。他勾着身子低头一步步的挪到了慈宁宫,见春华和秋华都在主殿陪着容太后说话,这才放稳了心神,看来是关于明日春华出嫁的事情了。
“英铣,我来问你,你们府里那贾安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容太后见容老爷低着头一步步挨挨擦擦的走过来,心里有些薄薄的怒意,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为何现在却变成了一副软弱的模样,来慈宁宫见姐姐,还要做出这种胆小害怕的神情来不成?
“啊?”容老爷蓦然听到贾安柔这三个字,心里边不由得抖了抖,偷眼望了望春华和秋华,心里埋怨着肯定是两个孙女把这事情抖了出来:“回太后娘娘话,那贾氏是贱内娘家的侄女,她……”说到此处,容老爷十分为难,这贾安柔做下的事情实在恶毒荒唐,要自己一一复述却也觉得难以开口。
“听说她婚前失贞,婚后又与那戏子继续有往来,而且淑华并不是容家的骨肉,可否真有此事?”容太后见容老爷一脸为难,不由厉声喝问。
“是,确实如此。”容老爷擦了一把汗,低声回答,心中也十分难堪,容家竟然将这样一个妇人扶正了,说出去,恐怕天下人都会耻笑罢!
容太后冷冷的哼了一声:“这样的女人,竟然还能族谱留名,还能葬入祖坟?英铣,你便不怕玷污了咱们容家的祖坟?百年之后你又有何面目去见容家的列祖列宗?”
容老爷战战兢兢的回答:“英铣也是担心容家出了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被天下人耻笑,连累了娘娘和皇上,所以才想这样遮掩一二。”
“这样如何能行得通?”容太后的声音略微软了些:“英铣,你有什么为难的,为何不进宫来找我拿个主意?就如此轻易的将此事处置了,难道你不觉得十分不妥当?这贾氏被扶正我也有几分过失呢,那会子一时不察答允了钟毓的请求,却没想给容家埋下如此大的祸胎!这样罢,我暗地里下道手谕给那容氏族长,便说这贾氏与她的女儿淑华御前失仪,冲撞了圣驾,给容家面子上抹了黑,族谱除名罢。”
这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谁还敢去追问这事情真假?莫说是用了御前失仪的由头,便是说打坏了慈宁宫里一个茶盏,太后娘娘心里不高兴,想要这般发落,容氏族里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秋华在旁边听着不由既是欢喜又是担忧,这下总算是彻底将贾安柔赶出了容家,也算是为嘉琪报仇了。贾安柔不能葬入容氏祖坟,因着她现在是已婚妇人之身,也不能葬入贾家的祖坟,到时候只能另外选一块地葬了她,这时的她就如自己的弟弟嘉琪一般成了孤魂野鬼,享受不到后人祭拜的香火了。
嘉琪,想到这个名字,秋华心中便好一阵疼痛,今日贾安柔的下场,总算是可以弥补那时自己守护不力的过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