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静悄悄的,大家谁也不说话,默默的看着容夫人,就连贾安柔也愕然的呆站在那里,一只手不住的拧住衣袖,那袖子已经皱得跟麻花差不多。
“啪”的一声巨响,大堂里的人都是一惊,就见容老爷抄起桌子上边一个小插屏摆设往下边就是一砸,大家不由得随着那手势低了低眉毛,看起来老爷气得不轻。
“你的见识竟是连一个丫鬟都比不过!一个丫鬟都知道咱们容家不能有平妻,你倒好,如此糊涂了起来!”容老爷指着跪在那里的飞红,冲着容夫人吼道:“趁着我没在家你便可以这般胡作非为了不成?告诉你,我还没死呢,容家轮不到你来做主!”
容夫人低着头只是不说话,她接了姐姐五千两银票的时候便知道,老爷知道了势必会责怪她,可责怪也不过几句话,好生听着便是了,银子到手才是实惠,所以她此刻只是不吭声,默默的听着容老爷的指责。
“我见你越发的糊涂了,不如便把账簿子交给老大媳妇罢!”容老爷将桌子拍得砰砰响,转脸见着贾安柔穿得鲜艳,一脸震惊的站在那里,不由得朝她摆了摆手:“容家没有平妻的规矩,你便回你的碧芳院去罢,以后也用不着来给我们请安了。”
贾安柔听了这话真是觉得有如五雷轰顶,她被人喊做三少奶奶还没几天呢,姨父回来她便立刻要打回原形了不成?想到此处,她也很是委屈,眼泪珠子簌簌的掉落了下来:“姨父,安柔嫁给表哥也有八年了,姨父为何还是对安柔如此有偏见?这次表哥做生意亏空了一万两银子,我父亲母亲得知,赶紧又贴补了容家一万五千两,有哪里对不住容家了?我难道是做个平妻都不够格儿?”
容夫人听到侄女提起这一万五千两银子,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侄女怎么就这么嘴上把不住风,无意间把毓儿的事情捅了出来,恐怕毓儿今日有要遭殃了。
容老爷听了贾安柔的话,看起来在他离开容家的这段时间里还发生了不少的事情,他看了看委委屈屈站在那里的贾安柔,叹了口气:“你若是拿着亲戚的身份来向我和你姨母请安,一年也准你进几次主院,可若是要用老三平妻的身份来,那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容家可没有平妻的规矩,你还是快些回去罢!”
贾安柔听着容老爷这番话,虽然不承认她平妻的身份,可毕竟还是能多进几次主院,不敢再多说,向容老爷和容夫人行了一礼,带着四个儿女转身走了出去。临终的时候淑华恨恨的瞪了秋华一眼,而那嘉悦依旧是脑袋不住的摇晃着,咧开嘴滴出一线涎水来,玉华也是一副茫然的表情看着屋子里边的人,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这贾姨娘也算受了苦,可谁叫她自己要进容家做姨娘的呢?容老爷心刚刚软了些,可又被自己坚定的否决了,这便是她的命,都是她自己找的。转过脸来望向了容夫人,容老爷冷冷一笑:“咱们一件件事儿来,看起来我不在家这段日子里边,家里甚是热闹。”
容夫人勾了肩膀坐在那里只是不肯接过话头儿,容老爷的眼睛望向了容大爷:“钟琮,你来说说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离家前不是让你好好的管着家里的事情吗?怎么我一回来便听着说老三做生意亏了一万两银子?胭脂水粉铺子又为何会亏那么多银子?怎么又扯到你姨父姨母身上去了?竟让他们给银子?”
容大爷简单扼要的把容三爷开绣坊,一心想赚大钱和北方客商签了契书,却因为保管不妥绣品受潮发霉,从而亏空了一万两的事儿说了一遍。“那怎么你们姨父姨母又来拿银子,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母亲让我们兄弟二人凑五千两银子去填补了三弟的亏空,可我和二弟都不赞同。”容大爷挺直了背指着容三爷道:“父亲,不说三弟从前过往,他现在已是成年人,若是再这样惯着他,每次做了亏本的事儿都要让我们做兄长的替他收拾残局,那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帮他去善后。莫说我和三弟没有多余的银子,便是有了多余的银子,我们也绝不会再拿出来给他填窟窿!至于姨父姨母给了母亲一万五千两银子的事儿,我和二弟皆不知情,这事还要问母亲才是。”
容老爷气得满脸通红,这事情还用问吗?肯定是夫人舍不得出银子,贾家连襟逮着了这机会便想花钱给女儿买个平妻的分位。他转脸望向容夫人:“我看你真是糊涂了,这一万两银子容家没有?还要外人拿钱来还债?”
容夫人骨笃了嘴坐在那里不愿说话,就听着容老爷大声呵斥道:“我看你明日起便将账簿子交给老大媳妇,让她来主持中馈,你也该好好歇着了。”
“这怎么行!”容夫人几乎要跳了起来:“我可是婆婆死了以后才拿到账簿子呢,凭什么我便要交得这么早!”一想着那账簿子要交出去,容夫人心里真是肉痛,这才后悔了轻易收了姐姐姐夫一万五千两银子。
“母亲不交账是她的事儿,我做儿子的怎好去过问?”容老爷的脸绷得紧紧的,一肚子没处发:“若不是你惯着老三,他怎么会成了这副浪荡样儿?你还是将账簿子交出来罢!”
容夫人见右边三个媳妇似乎都笑容满面的瞧着她,不由得心中来气:“老爷,我又哪里没有管好容府了?是少了谁的吃穿不成?我只是一时糊涂做了这事儿,你便不念我们几十年夫妻之情了不成?想当年我在婆婆手底下讨生活,吃了多少苦,莫非你忘了不成?”
听着容夫人说到过往,容老爷心里也动了几分旧情,自己在儿子媳妇面前这么驳了容夫人的面子,委实也做得过了些,于是放软了声调道:“你何苦劳心劳力的要管着那账簿子,每日要起那么早去华瑞堂和管事婆子议事,难道还不知道多歇息着?”
容夫人只是摇着头道:“老爷,你却是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即算是要交账簿子也不是这一时三刻,我现儿身子还健旺,帮家里多做些事情也是应该的,你何苦又帮着媳妇来挤兑我这个做婆婆的!我虽然一时糊涂在这事儿上做错了,可终究还是有多年功劳,难道便不能让我多管几年?”
见容夫人说得凄苦,容老爷望了望坐在一旁的容大奶奶,心里也知道夫人这般坚持的原因,也是老大媳妇性子烈了些,不肯巴结着夫人,婆媳关系紧张,夫人才会这般坚持,少不得自己私底下和两人多沟通,让她们解了这心结才好。“那你便再管三年罢,过了三年便将那账簿子交出来,可不许再说别的话!”这三年已是容老爷最大的让步了,三年以后容夫人都五十有五,怎么着也该撒手了。
容夫人还没来得及出声反对,站在容大奶奶身边的冬华却奶声奶气的开口了:“嘉瑞哥哥,祖母说曾祖母过世才把账簿子给她,若是还没得三年祖母便过世了,那也该是我母亲来管罢?”
嘉瑞只比冬华大一个月,也才三岁,听着冬华这么问他,不假思索回答道:“自然是这样的了,方才祖母不是说过了吗,过世了自然便会讲账簿子交给你母亲了。”
两个小孩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了过来,只气得容夫人坐在那里好半日说不出话来,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都同时出言相斥:“休得胡言乱语,大人说话小孩儿听着便是,哪里来那么多啰嗦话儿!”说完顺手还给了冬华和嘉瑞两板屁股,两人不知母亲为何要打他们,扭着身子不依不饶的哭了起来。
容老爷听着孙子孙女在那里哭哭啼啼,也觉烦恼,让站在一旁的丫鬟婆子带了两人出去玩,这才转脸望向容三爷:“钟毓,你这孽子,为何时时刻刻要惹是生非不得消停?这一万两银子家里暂时给你垫上,以后便从你每年的年终红利里边扣除,直到扣完为止!”
容三爷听了这话也不敢回嘴,容大爷还没将他上公堂的事情说出来,若是知道了这事儿,恐怕又是一顿板子上身了。他装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低着头,脸上摆出悔恨交加的神色,看得容老爷心里总算舒服了些,足足训斥了他一炷香的功夫。
正在容老爷训子的时候,就听外边一阵喧哗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冬华的声音从外边响起:“你要找祖父?我带你进去!”
屋子里边的人都很是奇怪,抬头一看,就见那月华居的李姨娘健步如飞的走了过来,完全不似一个才坐满月子的妇人。她走到大堂中央,跪倒在地,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给老爷夫人请安!”
容老爷很是不悦的看着李姨娘,今日到底怎么了,这些姨娘一个二个的蹦了出来,真叫他恼火。“李姨娘,你所来何事?”容老爷问话的声音都很不高兴,有些低沉。
李姨娘爬了起来对容老爷道:“老爷,我想自请出府。”
大堂里的人均是一惊,想不透这李英娘究竟怎么会开口说这样的话,季书娘却是明白的,坐在那里有几分感概的看着李英娘,她穿了一件湖绸衣裳,因为刚刚生过孩子,显得有些肥硕,可是脸色红润,眼里闪着一种坚定的光芒。
“你要自请出府?为何有此想法?”容老爷也甚是惊奇,这李姨娘不是千方百计才进了容府的吗,怎么今日倒来自请出府了?望了望坐在那边目瞪口呆的容三爷,心里想着不知是钟毓对她做了什么,这才会让她如此决绝。
“老爷,你们容家不是有规矩说男子四十无子方得纳妾?我在这里做姨娘也只会让老爷心里不舒服。再说,”李英娘转过身来看着容三爷道:“我原先糊涂,信了三爷的花言巧语,以为这世上他真只喜欢我一个,后来才知道他只是说着玩罢了。我李英娘不说才貌双全,可至少也能养活自己,又何苦跟着他没有用的银样镴枪头做姨娘?出了府我少不得寻个一心一意对我的,夫唱妇随的过一辈子,也胜过在这容家做摆设!”
秋华在心里暗自喝了一声采,那句“银样镴枪头”可真是对父亲最准确的评价,只是长得好看些,一点用处也无。大堂里的人听了李英娘这话,也纷纷心中暗自赞许,齐齐望向了容三爷,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竟然被一个姨娘嫌弃了。
“你这贱人!”容三爷见李英娘快嘴快舌的将他抢白了一番,众人又都望着自己,真是觉得颜面殆尽,跳了起来便伸出手朝李英娘面门上招呼了过去。没想到李英娘眼疾手快,一把挡住了他的手:“三爷,你可是最怜香惜玉的,怎么也动起粗来了?”
大家听着这粗鲁的李姨娘口里竟然也会文绉绉的用起“怜香惜玉”这词来,不禁哄堂大笑了起来,容大奶奶揉着肚子道:“哟哟,这李姨娘可真是风趣人儿,只可惜都要走了,要不是给我去做个随身的仆妇也是不错的。”
容三爷的手被紧紧的捏着,正准备扑上去扭打,就听容老爷开口了:“钟毓,你便呆到一旁,少倒这里丢人现眼了。”容夫人在一旁只是气得两腮都鼓了起来,一个乡间的野丫头,进了容府做姨娘已经是抬举了她,偏生还看不起自己的老三,她,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