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彰这次没有扣下那份折子,而是将它跟着内阁的批阅一同递进了御书房,还放在了最上面,太子第一个翻开的就是这封奏折,心情有点复杂。
长清子已经很久没有再向皇帝进献丹药,也将三清殿中燃的香换成了特制的安神香料,以阻止皇帝身体状况的进一步恶化。太子拿着折子想了很久,想起九公主之前曾告诫他,弹劾长清子的奏折,最好不要在他手里压很久。
他将之前的那份奏折找了出来,拿着一同去了三清殿。
九公主正在三清殿中诵经给皇帝听,他这两天脾气愈发暴躁,只有三清殿能安抚他焦躁的情绪,他越来越依赖这个地方,也越来越难以离开。
吴卫轻手轻脚地进殿,等九公主的念诵告一段落时,才低声通报了太子求见。
皇帝睁开眼睛,深深呼吸,只觉得心里一片安宁,他唇边浮起笑意,向吴卫轻轻点了一下头:“传。”
太子进殿来,见礼的时候看了九公主一眼,看到九公主向他不易察觉地点了个头,才将袖袋中的两封奏折拿了出来。
“儿臣收到两封奏折,不敢擅做主张,特意呈给父皇。”
皇帝沉沉“嗯”了一声,平静的情绪让他变得有耐心,伸手接过了那两封奏折,打开其中一封,粗略浏览量一遍,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九公主知道那是什么折子,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的表情,揣摩他每一个心理变化,直到皇帝脸上有熟悉的愤怒神色出现,才松了口气。
“把祁宏飞抓起来,杖责!贬官!”皇帝看了一眼长清子,将奏折摔在地上,高声道:“竟敢对上师不敬!”
长清子挑了挑眉,低低诵了一声:“三清慈悲。”又道:“陛下又动气了。”
皇帝急忙叹了口气,平息静神:“朕失态了。”
长清子甩了甩拂尘,道:“请陛下允许贫道离宫。”
皇帝急忙道:“上师是化外之人,那些闲言碎语,还请上师不要放在心上。”
长清子神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闲言碎语,贫道自然不会如何挂心,但陛下求道之心已然不诚,贫道又何必要强求呢?”
皇帝惊了一惊,道:“上师误会了,朕万万没有不诚之心。”
长清子也不与他纠缠,只诵了一声“慈悲”,便不再多言,皇帝看他的反应,心下恼怒更盛,又对太子道:“查他的同党!一律免官!”
太子愣了愣,祁宏飞一届小小御史,既然敢去弹劾皇帝推崇备至的仙师,必定是背后有人指使,皇帝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对他下达了这个命令,但问题在于……
大家都知道祁宏飞是曹德彰的人,只有皇帝不知道。
太子默默地与九公主对视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查肯定是查不出什么来的,毕竟受人指使这个事很难留下证据,就算祁宏飞哭着喊着承认,这是就是曹德彰干的,皇帝也未必能相信,于是这件事只好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曹德彰继续在内阁吃香喝辣,长清子依然在内宫打坐静心。
祁宏飞被太子狠狠打了一顿,功名全丢地回老家了。
九公主情深意重地感叹:“你说祁宏飞当初知道会有这么个结果,还会不会去帮曹德彰出这个头?”
太子坐在凉亭里,姿势笨拙地抱着东宫的嫡长子,手里拿了个木雕的小玩具逗他玩,闻言笑了一下:“必然不会,他只是求利,又不求名。”
九公主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他怀里哇哇大哭的小婴儿,向他伸了伸手:“你那样子抱他,会让他很不舒服,我来吧。”
太子依言将襁褓递了过去,看她娴熟的动作,忍不住疑惑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懂得这些?”
九公主低头轻轻哄着怀中婴儿,不多时便让他安静了下来,才回答太子道:“先前你初涉政务的时候,我时常去东宫陪令仪姐姐,看得多便会了。”
太子叹了口气:“若不知道这一层,我还道你是恨嫁了。”
九公主:“……”
太子道:“对了,先前命人以合金造了套内甲,送给你。”
九公主奇道:“为何要送我战甲,我又不会再上战场。”
太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是给驸马的,请你代为转交而已。”
九公主愣了一下,有点脸红:“什么驸马,没影的事。”
太子道:“驸马已经结了他在铁勒的差事,正星驰往长安而来,想必再过个两三日便到了。”
李劭卿回来的比太子预想的更早一天,第二日午后,太子的午膳刚刚上桌,内侍便前来禀报,说昭平侯入宫觐见,皇帝请太子到御书房一会。
太子立刻放下筷子,起身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九公主呢?”
内饰答道:“已经去请了。”
太子顿时明白了皇帝前来传他的原因,想必是李劭卿已经正式上书,求娶九公主了。
他在前往御书房的宫墙拐角出遇到匆匆而来的九公主,忍不住打趣她:“这幅行色匆匆的样子,可是因为远方归客?”
九公主嗔怪地横了他一眼,道:“我只是想知道铁勒如今情势如何。”
太子很配合地做恍然大悟状点头:“铁勒大阏氏,的确比昭平侯夫人威风得多,还是九娘会取舍。”
九公主把头一扭,真是懒得搭理他。
他二人赶到御书房的时候,李劭卿已经将铁勒的大致情况禀报完毕,皇帝心情很好,脸上浮着一层罕见的温和笑意。
九公主向皇帝请安,劈头就问:“那日松可平安即位?”
久未谋面,第一句问的就是别人,昭平侯表示很不高兴,拉着脸道:“尚未。”
九公主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但仍然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为何还没有?”
李劭卿冷冰冰地回答:“大可汗尚在。”
九公主紧紧皱着眉心,继续问:“他如今在草原,是个什么地位?”
李劭卿道:“嫡子承位,众望所归。”
这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九公主放下心来,才含笑对他来了一句:“昭平侯一路辛苦。”
李劭卿被这语气温软的一句稍稍抚慰,对她弯腰一礼:“多谢公主惦念。”
皇帝在龙案后微笑等他们说完,才出声道:“致珩,阿九,这次将你二人传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要听听你二人的意见。”
九公主忍不住和太子对视了一眼,有点忐忑那件“要紧事”。
皇帝从龙案后拿起一封奏折,递给孙知良,道:“给九公主看看。”
九公主茫然地接过来,翻了一页,看见李劭卿虽然尽力收敛,却仍不掩张狂的字体,整篇折子用骈体挥就,用词华丽,格式工整,通篇只表达了一个意思。
九公主看完,镇静地合上奏折,在李劭卿微微有点紧张的眼神里笑了一下:“这篇文章是出自许公瑾之手吧?引经据典、文采斐然,写的当真是极好。”
李劭卿:“……”
皇帝饶有兴致道:“九娘知道这个许公瑾?”
九公主向皇帝浅浅屈膝:“回父皇,此人是三屯营的随军文书,先前儿臣前去三屯营的时候,曾与他多有交流,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大才之子。”
皇帝“唔”了一声,道:“可有为官之才?”
九公主立刻打蛇随棍上:“足矣为六部之主。”
皇帝道:“真是一个极高的评价。”
九公主笑道:“父皇明鉴,儿臣从不妄言。”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很开心,完全把正主和正事忘到了脑后。李劭卿看看皇帝看看九公主,心里唯一的念头,是恨不得冲回三屯营去把郑之平打一顿。
没事出什么馊主意,说求娶公主一事非同小可,最好还是请许英来撰写奏折,免得言辞不当,惹怒了上殿。
郑之平,我再信你的话我就跟你姓!
太子一直乐呵呵地旁观李劭卿变化莫测的表情,有些于心不忍:“父皇,九娘,儿臣觉得,这折子写的确是极好,言辞恳切,将昭平侯一颗殷切求娶之心,描绘的淋漓尽致。”
眼见跑远的话题又被扯了回来,李劭卿终于松了口气,向太子递了个满怀感激的眼神。
皇帝“唔”了一声,又想起来原本的主题,道:“那致珩觉得,朕应该准了这折子?”
太子含笑看了九公主一眼,向皇帝拱手道:“是,还请父皇允准。”
九公主的耳朵开始泛红。
皇帝又问:“那九娘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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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主咳了一声,很淡定地对皇帝道:“父皇当知,那日松质子曾上奏求娶儿臣。”
皇帝点了点头。
九公主继续道:“倘若他来日即铁勒汗位,那么大央势必要与他结为姻亲,以巩固两国之好。”
皇帝伸手捋了一下自己的胡子,道:“那九娘的意思,是愿意做这个和亲公主?”
李劭卿的眼神唰唰唰地就飞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