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岳,年二十九,吉水人,父宣大总督周磐,母赵氏。万世十九年入仕,入职都察院;万世二十二年,任监察御史,巡抚州县,政绩卓然;万世二十七年,浙江奏报倭寇扰边,奉命巡抚浙江,大败之;万世二十七年,入军事学院深造,万世二十八年,升任正四品左佥都御史,继续巡抚浙江。维岳乃文人出身,后入伍,性情爽直,进退有礼,于官场之上口碑颇佳。
杭子茂被杭贵妃召进宫聊了大半天,出来等不及回府,先去通关系,拜托吏部小官将周维岳的档案调了出来,重新誊写一分,用丝带仔细封好,郑重交到李劭卿手上:“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第一手情报,你收好,兄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李劭卿不知道九公主又要被许婚的惨痛消息,还有点莫名其妙:“作甚?”
杭子茂情深意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你也知道杭府和周府很久之前就当邻居了,这个周维岳吧,跟我也算发小,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但总体来说,还算是个知根知底的人。说句良心话,陛下要把九娘嫁给他,从表兄的角度看,我的确是没什么好反对的……”
李劭卿脸色大变:“陛下要把韫玉嫁给周维岳?定下来了?为什么我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杭子茂挠挠头:“还没定下来,今儿我们家贵妃娘娘刚把我召进宫去,打听周维岳的为人,你说这好歹是个发小,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就矜持地点评了两句,看贵妃娘娘的意思,还挺满意的。”
李劭卿瞪着他,目疵欲裂:“我他妈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跟你当战友,你个王八蛋真是一天不坑我八百遍不算完,都到这个关口了,你居然还幸灾乐祸,杭子茂我告诉你,你把老子逼急了老子不跟你玩了,你看我不去曹首辅那告你!”
“凡是一扯到九娘你就特别不冷静,我怎么这么看不惯你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熊样,”杭子茂皱着眉,还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去,你看你去了是你死得快还是我死得快,要是曹首辅念旧情,你搞不好能等九娘大婚完再上刑场。”
李劭卿脸色更黑,唰唰两下将手里的卷宗撕碎:“你有种你一辈子别讨老婆。”
杭子茂哼笑一声:“你有空在这跟我打嘴仗,还不如好好想想对策。听娘娘的意思,陛下是真打算点周维岳做九驸马的,毕竟周磐向来厌恶官场斗争,除了述职,从来不肯在长安多待,就算周维岳娶了九娘,他也不会在杭家背后提供多大的助力。”
李劭卿表情凝重地思索了一会,谨慎问道:“你说生米煮成熟饭这个事,必胜的把握有多大?”
杭子茂:“……要不你试试……”
整个长安城里,对九公主的婚事异常上心的外人其实只有两个,既然一个得知了消息,那另一个自然也不会落后,那日松比李劭卿还早地接到消息,傻了半天。
太子叹了口气,很惋惜的模样:“我一早就告诉过你,铁勒可汗这么蒙骗大央,必然没有好结果,诚然我父皇老了,可他依然是皇帝,没有哪一位皇帝,是能忍受自己如此被欺骗的。”他说着,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你还真是挺让我惊讶的,先前以为你只与孙知良交好,没想道连吴卫都在为你办事。”
那日松的眼神在他脸上走了一圈:“致珩,我可是很诚恳地将你看做盟友,才不避讳的。”
“我也并没有戏耍与你呀,”太子一摊手:“婚姻大事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还在,哪轮的上我来说话,以你与曹首辅的关系都莫奈何之,我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那日松冷笑一声:“曹首辅?恐怕他早就改主意了吧,毕竟九殿下与你关系甚笃,他担心我真的娶了九殿下,又即铁勒汗位,来日杭氏东山再起,他必然会万劫不复。”
太子表情不变,依然微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既然选择了与虎谋皮这条路,自然要承担它带来的后果。”
那日松长长叹了口气,在长几后坐下,有几分怅然的模样:“我其实,是真的想娶她为妻。”
太子继续点头:“大央其余的公主,无不是教导的谨慎而知礼,是标准的闺阁女儿、大家闺秀,的确是不怎么适合做草原的女主人。”
那日松看了他一眼,眼神竟然有点凄楚,他抬起手,在心口按了一下:“我们草原的男儿,断断没有无所作为,便将心爱姑娘拱手送人的道理,你既然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观,就不要在关键时刻拖我后腿。”
太子十分无辜地看着他:“我怎么会拖你后腿,倘若我有意拖你后腿,在你递折子的时候就横加阻拦了。”
那日松再没说什么,急急告退,两步走了出去。太子妃自内殿出来,捧了一盅茶,声音含笑:“要说九娘身边的男子,也都算是人中龙凤,怎么就耽搁成这样?”
太子起身将妻子接了过来,扶着她坐下:“她所有的姻缘,我真正惋惜的还是博彦,博彦当真算是良配,只可惜……”
太子妃笑了笑:“你说,父皇中意的九驸马是周维岳一事,昭平伯知道了吗?”
太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好像很中意昭平伯。”
太子妃道:“是九娘中意昭平伯才对,殿下,我的意思是,倘若他二人有机会,你不妨推波助澜一把。”
太子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打着扇子道:“哎呀,这可不好办,我刚刚答应了那日松,决不会拖他后腿。”
太子妃笑了起来,有点狡黠的样子:“只是让你帮昭平伯一把,哪里是拖那日松后腿了?更何况,最终拍板决定的是父皇母后,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太子终于笑出声来:“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其实还挺期待,这二人会使出什么神通来。”
太子妃却摇摇头:“感情的事情,可不是谁技高一筹便能获胜的。”
“算了,连你都为昭平伯说好话,我们夫妻自然要同进退,”太子摸了摸下巴:“我觉得,我现在可能需要送一张出宫的条子给九娘。”
九公主拿着太子赐的条子出宫了,太子还给了她一封信,请她转交给李劭卿,而且千叮咛万嘱咐,此信绝对不能被第三人看到。
作为这场皇家婚事的风波中心,九公主还不知道自己又被议婚了,单纯的以为太子只是遣她送一封至关重要的信而已,还有点生气——李劭卿居然已经和太子勾搭上了,而她连什么时候勾搭上的都不知道!
李劭卿明面上还是曹德彰的人,正在与杭派交恶,不适合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打交道,九公主先驾临杭府,让杭子茂悄悄把李劭卿给弄过来。
昭平伯正在李府书房里苦思对策,听说九公主来了,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激动地不得了,屁颠屁颠地就了跟过来,进门的时候跑的比杭子茂还快,还顺腿一踹,赶在杭子茂进去前,啪一下把门给摔上了。
杭子茂眼疾手快地后退一步,成功让自己避免了鼻血长流的惨状,正摸着鼻子庆幸劫后余生呢,听见门里边喀拉一声,似乎是插上门闩的声响。
他耸了一下肩,很有眼色地转身走了。
九公主被他在门边弄出的声响惊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明明是无意识的一眼,却生生被李劭卿看出了波光粼粼、含情脉脉之感,他被这个眼波摄住,只觉得呼吸都困难。
他向她走了两步,开口的时候,先前打好的腹稿全部烟消云散,劈头就是一句:“你怎么现在才来?”
九公主莫名其妙:“啊?”
李劭卿又向她走了两步,距离更近,她衣衫上的月麟香传到他鼻子里,依旧是那日熟悉的味道,他对香料并无研究,却依然敏感地从中辨别出蔷薇硝的香味,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句:“真好。”
九公主着实听不懂他这两句是个什么意思,决定不理他,先说正事,于是向一边的椅子上伸了伸手,示意他落座:“太子哥哥有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只小指粗的纸卷,递到他面前。
李劭卿垂眸看着这只手,莹白如玉,指甲修剪干净,没有像寻常闺秀那样染上颜色,露出原本健康漂亮的色彩。
他忽然说了一句:“辽州营附近长了不少指甲花,常被辽州女子采来为指甲上色,你若是喜欢,我命人送来。”
九公主本来是以一种严肃正经的态度打算来跟他谈国事,没想到这人从一进门就开始无边无际地跑题,而且还有越跑越远的趋势,当下便不悦地蹙起眉:“昭平伯!本宫在和你说正经事!”
李劭卿一凛,立刻把自己的神智拉回来,伸手取了她指尖捏着的纸卷,展开一看,哪里是什么正经事,只有龙飞凤舞地一句:“公主未知,好自为之。”
昭平伯分分钟就明白了太子殿下的苦心,立刻感动的情难自禁。
殿下,太够意思了!
九公主在一边伸着脖子,很关切地问:“是什么事?”
李劭卿手上发力,将纸条震碎,揣进袖袋里,摆出一副异常严肃的神情:“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
九公主被他的表情感染,也跟着紧张起来:“什么?”
李劭卿道:“你……认识周维岳吗?”
九公主莫名其妙地回答:“有所耳闻。”
李劭卿往前倾了倾身子:“你觉得此人如何?”
九公主以为太子真的跟他说了什么要紧事,还仔细想了一会,才谨慎回答:“并没有很深的交情,只知道为人甚好,似乎还颇有才华,听说浙江倭乱自他之后,全部平息。”
李劭卿一拍大腿:“你被他骗了!这人其实特别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