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柏年与霍遇研讨兵阵,在沙盘上指论江山,孟柏年路数刁钻,开局之时霍遇节节败退,孟柏年乘胜追击,第一回 合快要结束,霍遇暂时认输。
等重新开始第二回 合,霍遇换了路数,竟将孟柏年的几次进攻意图识破,先发制人,稳而快速夺了孟柏年的帅旗。
孟柏年不禁拍掌叹谓:“果然是晋王。”
打仗之时,武器战车这些硬实力只是辅助,核心却是用兵,霍遇第一局显出疲态,以躲为主,实则既观察了他的用兵路数,又保存了人手,第二轮进攻他用尽全力去拼,打得自己没有还手之力,自己不论出什么招数,他都有应对之策。
霍遇得意笑道:“本王这人打仗没什么独到之处,唯独输得起。”
“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领兵之人大多只懂求胜之术,却不懂失败之道。孟某输的心服口服。”
“既然柏年将军输了,便该履行诺言,任本王支配。”
孟柏年也是爽朗之人:“愿赌服输!”
二人沉迷沙盘上的假想战争,不知天色已黑,到了闭市之时。
夜风萧索,孟柏年不知霍遇意图,等到了熟悉的小道中,他才摸头霍遇心思,转身回走。
霍遇挡在他身前,“多年的囚禁鞭笞柏年将军都不怕,一个区区妇人,有何可惧?若柏年将军真放不下,掳回来囚着她便能日夜相对。”
孟柏年实感到荒唐,“孟某有一事不知,王爷行事独特,是与谁学的这些?”
“本王天生睿智,无师自通。”
“真是张狂小儿!”
孟柏年可不愿受这张狂小儿制约,绕过霍遇大步朝前。
而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老成却又带着丝丝哀切的声音传来,挡住他所有后退之路。
“孟郎?”
世事变迁,他都已不认得镜中自己模样,却有人还认得他背影,这叫他如何果决离开?
回首之时,虽灯火阑珊,虽年月远去,虽沧桑爬上面容、渗透进声音,却还是认得那张脸。
“孟郎……你回来了?”
白家娘子的眼底已泛上泪水,将眼前身影模糊,可她不用眼睛,不用耳朵,只凭记忆就能辨别眼前之人。
她已不是那个会在屏风后偷偷看他的少女,瑞安那样多爱慕他的女子,她从不奢求能成他的妻,与他相守的,他一向话少,订婚之后,他要前往永安也不过在深夜爬到她闺房前的树上远远看她一眼。
她都知道的。
女人天生眼泪多,已死的心上人在八年后出现面前,又怎会无动于衷?
她手中盛着药材的簸箕砸到地上,晒干的药材洒了一地,这药材名贵,却不及对面之人千万分之一的珍贵。
自幼母亲便教她女子贵在矜持,哪能轻易将心事表露?她心想,要将自己满腹的倾慕化成体贴,做他贤良的妻,即便不说出口,又有什么关系呢?
八年来,无时无刻不曾悔恨,未将她的爱慕倾诉给他,这一刻相逢,却只能用无用眼泪迎接他。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孟柏年沉声哽咽,“我回来了。”
霍遇最不喜见到人哭哭啼啼的场面,尽早回去,碰见四处寻觅孟柏年的卿卿。
见霍遇只身归来,卿卿揪住他的衣领:“柏年叔叔呢?”
霍遇轻嗤,“爷吃你倒是绰绰有余,还能吃了他不成?若不是爷还有点脑子,知道去查一查那白家娘子的近况,你柏年叔叔明天还得去药铺门口眼巴巴地望着。”
“你……你又如何知道白家娘子的?”
“卿卿还是莫与爷再提问了,爷怕发觉你比想象中还要愚蠢。”
她一时忘了把手拿开,仍揪着霍遇的衣领,霍遇却很受用,扬着嘴角一脸恶意的笑容。
“卿卿这是要亲本王呢?舍不得放开?”
卿卿发觉失态,正要松开,被他抢先偷香,唇上是他递来的酥麻感,路过的小丫鬟撞见这一幕,先羞红了脸。
霍遇给那小丫鬟使了个眼神,她低头便跑开了。
卿卿两颊呈桃花的颜色,鲜嫩欲滴,霍遇只是看着她就动了情,长臂向前捞住她的腰,正要痛吻一番,让这不识相的小女子尝尝自己的厉害,嘴唇所触却是她的手背。
她用手心护住自己的嘴巴,不让他进犯,霍遇落了空,眼底露出些许尴尬。
真是,真是不识好歹。
卿卿推了一把他便跑开,霍遇不知怎的,来了瑞安竟也收敛了,她不愿意竟然也没逼迫,他得意地想,横竖都是他的掌中物,还能逃去何处?
孟柏年与白医女重逢,便直接筹备起了婚事。当年双方家人俱在,而今只剩孤身二人,于红尘中相互抱拥取暖,彼此为依。
原本正是新婚畅快的夜里,孟柏年对影独酌,霍遇经过,上前与他分饮一杯。
“何不去陪嫂嫂?”
孟柏年举着酒杯痴笑,“原以为我这些年受了许多苦,知她这些年都牵挂于我,那深牢中的日夜都竟也不孤独了。”
霍遇感同身受,乌兰江水的苦寒中,支撑他活下来的还是那个傻姑娘春花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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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年将军得妻如此,羡煞本王。”
“她愿与我共患难,这份情谊我竟不知……”
“此战孟峦将军和柏年将军立了大功,一战功成,加之时事所需,封侯拜相不在话下,往后仍旧过人人艳羡的日子,有何不好?”
“封侯拜相?呵……又有什么用呢?多少人袍泽的性命换来今日的苟且偷安?今日原本该是个高兴的日子……大哥和那些弟兄们应该在的。”
霍遇给二人杯中倒满酒,举杯:“这杯,敬留在战场上的袍泽兄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孟柏年高歌,一饮而尽杯中酒,痛声祈愿,“愿往生再无战争,仍能与子同行!”
酒过三巡,霍遇想起死去的哈尔日和那些弟兄,渐渐湿润了眼睛。
人非草木,谁能对身边之人的离去视若无睹?他霍遇能够亏欠任何东西,唯独性命。
孟柏年大婚第二日,卿卿一大早还未去沾新娘子喜气,就被霍遇和孟九掳上了马车,霍遇不给她半点挣脱的能耐,直接药晕她,等她醒来,已和瑞安城远去百八十里地。
“你又带我去何处!”她愤怒地问。
“人家新婚之日,你晃来晃去不嫌碍事么?”
马车行了大半天,停在一处秋色浓郁的山坡上,霍遇扔给车夫一块金子,车夫抱着金子躲到一旁去。
眼前是条绵延的河流,日头高上,水面波光粼粼,孟九迫不及待奔进水中嬉闹起来。
霍遇将鸡腿递到卿卿嘴边,卿卿嫌恶地扭过头去,霍遇轻笑,吹了声口哨唤孟九,他将鸡腿伸出去,孟九几乎是飞奔而来,叼走鸡腿。
“路上若是饿了,卿卿只能宰了它吃狗肉。”
孟九吃得开心,哪知道这主子又在说什么馊主意?
卿卿扭过身子背对霍遇,“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爷还没见过哈尔日他儿子呢……小毛头也不知长多大了,会不会叫爹。”
“现在应当还不会开口说话呢……”
“爷不敢面对他的妻儿,卿卿若能陪着,爷当还能有几分男儿该有的勇气。”
哈尔日的妻儿住在永安百余里外的秦山镇,秦山镇是关外邺人移民至中原聚集的地方,村落里少有能说流利汉语的,哈尔日的妻子也只会说几句夹生的简单汉语。
他们赶到秦山镇,已经是黄昏时候。哈尔日无父无母,一间两进宅院里只住着下人与妻儿。
战场上的牺牲多如牛毛,战场不论个人,任何个人的生死都无法决定战争的走向,可对于一个家而言,失去一个人,便是那天塌地陷。
府外便听见婴儿响亮的哭声,底气十足,过了片刻,那声音宁息。
府中管家见霍遇竟在门外,一时呆立,随即速速恭迎他入门。
哈尔日的妻也知晋王来了,抱着孩子出门迎接,外面风大,霍遇催道:“赶紧进屋子去。”
孩子已张开些模样,脸上能看出父母的影子了。
哈尔日的妻子问霍遇:“王爷,您说这孩子像谁?他们都说像我,我觉得像他爹。”
霍遇眼里面,襁褓中的婴孩全都一个模样,谁也不像。
“本王觉得像哈尔日一些。”
哈尔日的妻子一听,笑着眯起眼:“还是像他爹好,以后我有个盼头。”
卿卿听不懂他们的话,但看哈尔日妻子的神情,并不凝重。
他们赶上了晚饭时候,虽只几道清汤淡味的家常小菜,却也能抵饥饿。霍遇不赶着回去,眼看天色已黑,卿卿哪里敢自己跑回去?便由着府上下人准备房间去了。
这里原来是有霍遇常常下榻的屋子,只需简单清扫,再多一套被褥留给卿卿。
卿卿不曾说话,但晋王身边有位佳人常伴,已是众所周知事实。霍遇不曾另要间屋子,便是要她同住。
哈尔日府中的下人也是从晋王府中拨去的,晋王习惯他们都一清二楚,等霍遇回屋时,洗脚热水已经备好,水温最是合适。
霍遇指使卿卿坐下,不由分说地蹲下来捏住她一只脚脖子,褪去她的鞋。
纵然已经是不清不白的关系了,他这般肆无忌惮地脱她的鞋,令卿卿尤为惊慌。转眼间鞋袜已被扔到一旁,他按住她的一双玉足放到水中去。
“卿卿这一双玉足丰润,怎能叫爷不爱?”
“王爷若爱丰润的,便去找些真正的膀大腰圆。”
“当年占了你的身子,比起北邙山那些面黄肌瘦的,卿卿也是珠圆玉润了。”
那段往事如抹了盐巴的针扎进她心里,卿卿双目哀戚,不能释然。
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不在意这段往事,唯独在霍遇的面前无法谅解。
“如今的卿卿有叔父兄长,有家可归,有人能为你出生入死……爷真羡慕卿卿。”
“您是王爷,胸怀大志,我不过是苟且偷安的女流,我与王爷……不同命的。”
“卿卿,信爷一次……你跟着爷,不会输。”
他话里有话,玄机未露,卿卿却已听懂。
她太了解霍遇……无论是否心甘情愿,她了解他更甚于了解自己。
战场上已经没有他的敌人,只剩朝堂。
他从上战场那一刻起,所谋就不仅仅是个将军之位。
“卿卿和爷在西南共患难,已成美谈,朝廷内外皆知,卿卿的清誉和贞节都给了爷,就算是父皇也无法再把卿卿许给别人。”
“王爷从来信不过我,是吗?”
他噙着笑:“卿卿哪点值得爷信任?”
水温渐凉,霍遇拿干帕子擦拭净卿卿双足上的水珠儿,实在是爱不释手。
“卿卿可真美,像北邙山春上开花儿。”
云雨过后,半梦半醒间,二人同时记起北邙山时,他曾手把手教她写下的诗句。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世上美人如云,爷如今却似瞎了一般,只看得见卿卿。”
“王爷还会挖我的眼珠子吗?”
“这双眼珠子只有在卿卿眼中,才是宝石。爷是喜欢卿卿,所以才喜欢卿卿这双眼珠子。”
他的话向来五分真五分假,尤其卿卿此时还在欲望的余韵之中,更不知他所言虚实。
她脑海里只有北邙山春上开的花……可那是什么模样,她竟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