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书房内,康熙果真未与怀袖对弈,俩人闲聊了些话语,怀袖瞧出康熙心思沉重,心下揣测是否因明年初春的博学鸿儒科考之事,只因这些乃朝政,她不便多问,却暗暗盼望康熙将话题引至这上面来。
果然,康熙饮完一盏紫云青梅汤后,举目眺向宣窗外,正巧望见一弯新月悬天,不禁想起昔日在秋水阁湖畔,怀袖对他曾说过的: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万岁爷便是那轮当空皓月,那片朗朗晴天,下臣付昂之间,即可照见自身,也可照见自性……
康熙回顾往日光阴,不禁喃语道:“月出凌空,乃处高而不胜寒,可月旁尚有启明星子相伴,朕手中这万顷江山,更需贤良辅佐相佑。”
怀袖听完这几句,已知康熙忧心定是明年的博学鸿儒科考,心内泛出万分喜悦,面上却仍极力强持宁静,委婉开解道:“三年一次的秋闱可为万岁爷网罗天下英才,这份烦忧便可待解除了。”
康熙却摇头道:“秋闱所选贡生,自然可为朝廷注入新鲜血液,却解不了朕的燃眉之急,新上任的贡生入朝后,至少需历练三五载方可初显气候,而朕眼下正急需显得之人相佐。”
说至此,康熙目光灼灼,略显激动道:“也无需瞒你,朕早有心于明年初下诏开博学鸿儒科考试,以招揽汉人中的贤达入朝为官。”
怀袖含笑道:“开设博学鸿儒科,此举向来深获天下文人之心。唐宋旧制时,于正常科举考试之外,增设制科取士。有博学鸿儒、经济特科、孝廉方正科等名目,不拘一格网罗天下贤士,方成就唐宋巅峰盛世。我朝此举不但可获得这异曲同工之效,还可顺带消弭汉族士大夫的反满思想,促进满汉合流,可谓一石多鸟,皇上圣明!”怀袖说罢,款款下拜。
康熙听见怀袖这番话,正戳中心窝肺腑,深深感怀眼前女子竟然事事处处与自己心意相通,真可谓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一时间越发生出万分珍惜之情,伸手握住怀袖的手将她挽扶起来,正欲说什么时,忽闻遥遥传来更鼓之声。
康熙虽然十分留恋怀袖随侍身旁的温馨,却舍不得她陪着熬夜,低头看时,见怀袖脸上红霞灿然,烛光映照下显得神情更楚楚可怜。
康熙心中悸跃,却觉掌心中的柔荑悄悄向外抽了几抽,原来自己一时情动,握她手太紧,虽然心中不舍,却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手。
“你该歇了,陪朕熬至此时,眼睛都红了。”康熙语气充满怜惜,说罢,转身向外行去。
行至宫门口,康熙回身凝视着怀袖水眸道:“回去吧,夜里风急,当心凉着。”
怀袖却轻轻摇头道:“能陪伴皇上是奴婢之幸,明日同样的时候,奴婢再为皇上抚一曲,皇上定然喜欢。”
康熙闻听她如此说,显然是相约之意,心中欣喜不已,往常怀袖从不主动与他相见,连偶遇也刻意躲闪,今日竟然主动开口相约,莫非她心思转变了么?
思及此,康熙心中竟滕然跃起年少时候的冲动,恨不得此时便可拥玉人在怀,可毕竟此时不合时宜,康熙按压下心中狂喜,轻轻点了头点,温柔道:“朕明日依然来。”虽然短短数字,却饱含绵绵无尽的深情。
怀袖含笑不再多言,躬身施礼欲恭送康熙回宫,可眼前突然一黑,一阵强烈的昏厥袭来,怀袖手抵住额角欲强打精神,身子不支,晃了几晃竟向前倾下。
康熙见此情景,心中大惊,伸臂将的身子抱入怀内,低头轻唤:“怀儿,怀儿你怎么……”
怀袖听见康熙轻唤自己的声音,缓缓撑开眼帘,见自己的肩膀竟倚在康熙臂弯之内,康熙温热的鼻息扑在自己脸上,心中登时大窘,强撑起身子脱开康熙的手臂。愧道:“奴婢方才失仪,万岁爷莫见笑。”
说罢,伸出手臂向旁侧寻去,翦月赶忙上前几步挽扶。
康熙端详怀袖神色忧心道:“身子不好,当即刻传太医来瞧才是。”
说罢吩咐李德全亲自传为自己诊脉的李太医来为怀袖调理。又嘱咐了些话,夜阑更深,再过个把时辰便该上早朝了,康熙方才离开清芷堂,向乾清宫行去。
怀袖由翦月挽扶至内室歇下,虽然神情困顿,可心思却极其清明。方才听得清楚,康熙将她与裕妃惠妃相比,言辞中收纳之意已经显露无余。
然而,为恩师之案能有翻身昭雪,她只得如此孤注一掷,否则,错过了此次博学鸿儒科考的机会,恩师恐怕此生要冤骨枯埋宁古塔。
流放二十三年,怀袖思及自己与恩师相别时,恩师已经斑白的双鬓,怀袖不禁感慨,人生有几回二十三年呢?
为此,怀袖再无法顾及旁骛,将恩师救回,已成为她此时最大夙愿。
次日悠悠转醒时,已至日上杆头,翦月伺候梳洗毕,更衣出来。白发苍然的李太医早已恭候在外厅多时,见怀袖落座,行礼过后,取出脉枕放在桌上。
怀袖将手腕搭在脉枕上,按脉细察片刻,问道:“公主师可否觉睡眠卧榻设置之处阴湿浓重?”
怀袖摇头道:“并未察觉有何阴湿之气。”
李太医有询问了翦月怀袖平日所食之物,又觉并无异样,不禁垂目沉思。怀袖见状,问道:“请问老太医,我这是何缘由?”
李太医皱眉沉吟道:“老臣方才请脉看来,主脉浑厚充沛,正气充足,但脉象显‘实’则说明有邪气正渐呈亢盛之势,因而老臣才询问公主师的饮食起居,则是要判断是否有外邪侵体,眼下看来,起居并无不妥,因而老臣也略感困惑,但从脉象显现,此时正邪相搏,正气渐弱,邪气渐长,因而公主师定时常感觉身体困顿乏力。”
怀袖欣然点头道:“李太医说的一点不错,我正是此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