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开信,容若立刻怔愣住,映日眼帘的他再熟悉不过的卫夫人簪花体,除了怀袖不可能再有旁人能写得出来!
小安子眼见容若展开信纸,脸色骤变,不由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虽不晓得这信上究竟写着什么,却通过察言观色,已从容若的表情中觉出信上必定不是好事儿。
果然,当容若读至最后,看到"锦水汤汤,与君长绝……"时,只觉胸口一阵闷痛,咽喉一紧,一口血喷出来,全吐在了怀袖的信笺上。
"大人,大人你……"小安子见容若又吐出血来,跑过去扶住容若的身子,急声紧唤。
容若脸上血色退尽,连双唇都已惨白如纸,微合双目,似已不省人事,手却始终死死握住手中的信笺。
小安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容若半拖半抱至床上,服侍容若躺好,正欲去喊大夫,手腕却突然被容若一把拉住。
"大人,我去请大夫。"小安子转回身,轻声伏在容若耳畔说道。
容若却始终紧抓着小安子的手,过了片刻,两行清泪由眼底渐渐渗出来,顺着太阳穴落在枕上。
"不要离开我,你可知,你是我仅存这奄奄生息的晨光,唯一的……"容若越说声音越小,直至声如蚊呐,似是在对谁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小安子见容若如此模样,心酸不已,早哭地眼泪鼻涕全流了出来,只怕被容若听见,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出声,守在容若床畔寸步不肯离开。
"以妾红酥手,赠我黄藤酒,相逢不语,强欢偷看泪眼……"
容若说完,一口鲜血再次喷出,直喷了小安子满脸满身,小安子见状再不敢耽搁,吓地飞奔出房门去喊大夫。
而与此同时,刚晕厥醒来的怀袖,突然感觉左臂的伤口猛地刺痛,连手中端着的杯盏已无法端稳,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映雪听见声音,赶忙奔入屋内,见怀袖面色惨白,死死握住左臂。
"姑娘,是不是身子不适?我即刻去喊太医……"映雪将怀袖搀扶至锦榻上,焦声询问道。
怀袖死咬着下唇,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捂着左臂的旧伤低语道:"这痛,原本就是我该受的……"
映雪哪里听得懂这些话,只想赶紧安顿好怀袖,好去叫翦月请大夫。
门锁帘垂月影斜,翠华咫尺隔天涯……愿望越是美好如花,凋谢起来就越显得残酷伤人。
当小安子唤来明珠和福晋的时候,再看床上的容若,已面色枯黄气若游丝,竟似显出下世的迹象。
福晋见状,一头扑在容若身上恸哭失声,明珠也蹙眉望着床内的容若,片刻,明珠悄悄将小安子叫至旁边低声问:"那封信给他看了吗?"
小安子边哭边回复:"就是看了那封信,就,就成这样了……"
明珠继续问:"那信呢?"
小安子颤抖着手指了指容若桌案,明珠跨步上前,只见一张被抓握过的褶皱字笺上全是血迹,伸手拿起纸张,虽然被血渍模糊,但依稀能看清墨迹。
明珠大概看了眼信上的内容,冷冷地将信抛回书桌上,转身走出了容若的书房。
时隔数日后,容若服了几服宫里太医开的药剂,又配以巩固心神的丸药相辅,病情方才渐稳定下来。
明珠本欲再次跟容若商讨大婚事宜,却被福晋拦下,容若眼下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福晋担心他再受刺激,便不许任何人再跟容若提成亲一事。
然容若的枕头下面,却始终藏着怀袖的那封绝情信笺,他心底依然不信这信上所书之言,出于怀袖的真心,他一定要她当面亲口跟他讲!
这一日,容若才吃过早饭,刚展开书卷,小安子传话进来道:"顾大人来访。"
容若眼皮都没抬便道:"快请进来!"话音还未落,顾贞观已经径自跨步进入通志堂内。
"今日不忙吗?这早便有空来我这里?"容若含笑,将顾贞观让入茶座。
"前几天就收到了你的名帖,心中一直惦念,今日总算得空来看你。"顾贞观说着话,目光向容若面色打量。
片刻,忍不住蹙眉道:"面色怎么看着比前些天还不好?是不是近日撰书辛苦。"
容若摇头道:"这些都不打紧,我这病原本就好两天歹三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贞观关切道:"即便是病情反复,你也当好生调养才是!"
容若始终面含和笑,听见顾贞观劝慰之言也只轻轻点头。
顾贞观继续道:"对了,昨日刚接到个绝好的消息!"
"什么?"容若好奇问道。
顾贞观笑道:"是吴汉槎,盛京传回来消息,吴汉槎的罪行被豁免,已经释放,转过年等解了冻,就能启程回京啦!"
容若闻听,笑道:"果然是天大的好事,该好好庆贺一番!"
顾贞观兴奋地直搓手,连连点头道:"是啊,我正想寻你痛饮一番呢,还真得好好谢谢你的那位毓秀红颜!"
容若闻听,知道顾贞观所指的是怀袖,心内酸涩立即涌满胸腔,颜面上却依然强装欢颜。
顾贞观说笑了一阵,转而好奇问道:"你特地递了名帖寻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容若含笑轻轻点头,道:"我却有一事相托。"
顾贞观见容若面色认真,也严肃起来。
容若起身,缓步走至书桌前,将厚厚的一叠稿子略整理了一下,手指按在手稿上,缓声说道:"这些是《通志堂集》的手稿,我已经重新抄撰了一份,其余的少部分在徐乾学老师手里,你今日便将这些手稿带给徐先生,交由他保管,他日成书与否,全凭徐先生决定吧!"
顾贞观闻听,起身走至书案前,拿起几页书稿轻轻翻阅,声线激动道:"终于,终于撰写完成了,此书问世,真可谓你为经史文化做的一大巨献!"
容若凝视着厚厚的书稿,唇边溢出一丝嘲讽笑意,轻声道:"我如今仅存着的游丝气息,也只凭此书牵系罢了,而今,书以撰成,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
顾贞观闻听,顿时双眉紧皱,他分明从这话里听出了浓浓的厌世味道,劝道:"容兄切莫存此念头,你如今初过而立之年且仕途鼎盛,不过身体偶感风寒而已,建立功业时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