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袖一连几日未曾出门,命福全等人将那日由御花园中采摘回来的腊梅洗净,熏干,再研磨成细粉。
又命怜碧去内务府领了写字用的金粉,与腊梅粉调兑在一起,再混合了冰片,磨匀,晾干,最后用雕花模盒制作成长方形的腊梅墨条。
怀袖从先前康熙赏赐的许多布匹中,特地寻了一块月白色的素锦,命映雪细细研开特制的腊梅墨条。
手捻紫毫玉笔,怀袖在素锦上细细描绘出一副枝骨遒劲的腊梅怀春图。
康熙每日都来八宝阁瞧怀袖,却不再听她如往日般与自己叙史论词,也不提抚琴对弈,只顾埋着头画画。
画虽然画的甚好,可康熙知道,怀袖心中已生了怨根,其中缘由便是太子打吴汉槎这一桩。
轻轻叹息一声,康熙站在书案前,瞧了会子怀袖画画,转身欲走,可走到门口,却又停下了脚步。
康熙回头看怀袖,见她竟丝毫没半分挽留之意,仍自顾自地低头作画,竟连眼皮儿都懒得抬。
康熙心中微怒,沉声道:“还剩三天就到年三十了,布衣夫妻还没有隔夜仇呢,你就打算摆着这副脸子陪朕过年么?”
怀袖闻言,将笔缓缓放下,转过桌案跪在康熙面前:“臣妾不敢,万岁爷要臣妾陪着,臣妾陪便是了。”
碰上这种软刀子,康熙气地没了话,走至面前,指着她的鼻尖:“你说你怎么就……”
话说了一半,康熙见怀袖低眉顺目的模样,又无过错可寻,气地将衣袖一甩,背过身叹道:“也罢!谁叫朕心不忍呢!你明日便出宫瞧你老师去吧!”
怀袖听闻此言,刚才低垂的眉睫,即刻抬了起来,水亮的眸子里,映着莹莹光亮,巴望着康熙殷殷问道:“万岁爷此话当真?”
康熙见她面上终于有些生气儿了,忍不住嗔笑着点了下怀袖的额角:“你呀!越来越会磨人了,跟月牙那丫头当年一个德行。”
怀袖微红了俏脸,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巴巴地向康熙伸出小手。
怀袖当年的那块出宫腰牌被贬尚衣局时被收了去,她便再无出宫凭证。
康熙伸手由腰中解下一枚黄金打造的盘龙腾云四方小玺,放在怀袖手掌上。
怀袖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黄金四方玺,惊愣地抬头看着他。没想到康熙居然将自己随身的黄金玺印给了自己,。
“快到年节了,午门和街上都添了侍卫,比往日巡查的严些,你拿着往日的腰牌仍要搜车,拿着这个,便没人敢拦你的车轿了,只要不张扬便可。”
怀袖小心翼翼收好黄金玺印,当晚便吩咐映雪和福全预备,次日一早,便乘了车轿出城去了。
一路顺顺当当地出了午门,怀袖命福全直奔吴汉槎的府邸。
福全因先前陪着怀袖来过,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府门外。
车马在府门前停下,怀袖将实现准备好的一封名帖交给福全,福全拿着门贴去叩门,被一个老院丁接了进去。
名帖递进去不久,两扇朱红的正门呼啦啦大开,将怀袖的车轿迎进吴府内。
怀袖今日乘坐了车轿,便并未乔装改扮,伸手穿了件白袍绒滚边儿蜀锦绣团凤旗装,脚下穿着白鹿皮刺花软靴,外面裹着银狐狸大氅。
由映雪挽扶着从车内下来,院子里已经跪了一地的人,山呼娘娘千岁。
怀袖轻轻摆了摆手,待众人起身时,怀袖才发现,顾贞观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官员也在吴汉槎府上。
众人簇拥着怀袖向内廷走,因吴汉槎行动不便,便只得在内廷迎驾。
怀袖步入内廷,扑鼻便是一股子呛人的药味儿。
怀袖微蹙眉心,目光寻向踏上趴着的吴汉槎。
“师父!”怀袖扑身跪在吴汉槎榻前,眼见着脸颊上带着鞭痕,身体虚弱的吴汉槎,怀袖还未开口,泪先滚落下来。
吴汉槎虽然身体虚弱,但神智却很清醒,缓缓掀开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怀袖,欣然露出淡淡的笑。
干涩的嘴唇,动了动,低低地吐出几个字:“毓妃娘娘……”
怀袖狠狠摇着头:“我是你的怀丫头,在您面前,我永远都是怀丫头!”
吴汉槎摇了摇头,唇边始终挂着笑:“如今怀儿已经长大了,成了尊贵的毓妃娘娘,师父很是欣慰……”
怀袖伏在床边,淌了一会子泪,旁边有仆人抬来软椅放在吴汉槎软榻边,有人替怀袖奉了茶。
怀袖见吴汉槎身子孱弱,不便多言,便命人传顾贞观入内。
顾贞观进门与怀袖行了君臣礼后,怀袖为其赐了座。
“顾大人与家师交情莫逆,可是当日家师入毓庆宫为太子授业时,因何故遭鞭刑?”怀袖一边拨着茶碗,缓声问道。
顾贞观拱手道:“回娘娘,当日季子入太**中授课,将至《荀子》中的五常伦理时,说了句‘天地君亲师,师者为大’便被太子拿住了把柄,说季子目无圣尊,拖出去就打。”
顾贞观说至此,忍不住轻声叹息:“当日幸好万岁爷来检查太子的窗课,否则,怕是季子这条命,就断送在毓庆宫里了。”
怀袖听得当即变了脸,手握着拳关节咯吱吱作响,额角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种故意曲解词义的手段,明摆着就是太子刻意刁难。
吴汉槎却低声道:“万岁爷圣明,一来便停了刑,问清楚缘故后,二话不说就数落太子的不是,还让李太医亲自来为我诊脉医治,让御前侍卫护送我回府,对了,还将你送给我的皮袄子一并送了来……”
说至此吴汉槎已累得大口喘息,怀袖看着心疼,亲手把盏为吴汉槎喂了些水。
吴汉槎润了润喉咙,继续道:“万岁爷是少有的一代明君,我此生有幸辅佐如此圣君,虽死亦无憾啦……”说完,趴在锦榻上用力喘息,虚弱地气若游丝。
怀袖瞧着鼻子一酸,泪又滚了下来,颤抖着声线道:“师父,都是怀儿连累您……”
吴汉槎本欲再开口,却提不上力气,便看向旁边的顾贞观。
顾贞观明白吴汉槎的意思,轻轻点了下头,对怀袖道:“娘娘莫太过伤心,当保重御体,如今季子之病已渐有起色,只有一点,他要微臣代述嘱咐于娘娘,还望娘娘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