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学从不曾见过李渊如此暴怒过,当初他为大隋刑部侍郎的时候,李渊在辽西怀远镇督粮,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小小都尉。那个时候虽然李渊身为国公,可见了他还要行礼。在他的印象中李渊似乎是一个从来不会生气的人,无论面对朝臣明里还是暗里的羞辱讽刺,他总是一副微笑表情。
现在物是人非,李渊已经贵为全天下权利最大的那人,独孤学看见李渊这暴怒的样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心说原来曾经被无数人讥讽的李老妪也是会发火的。
杨家倾覆,独孤家其实在杨家之前便有衰败的迹象。大隋被大唐取代之后,若不是李渊还念着几分已经颇远的亲戚关系,独孤家的境地只怕更加凄凉些。江都被宇文化及占据之后,独孤学便微服逃了出来。辗转一年多之后才到了长安,这一年多他去了哪里长安城中很少有人知道。
李渊问及的时候,他说的是在江南一偏僻处避祸养伤。李渊深知独孤家这个小的本事,本想是让他任大唐第一任刑部尚书,但独孤学只是推辞,宁愿做一边军小卒也不愿再任职刑部。李渊自然不会真的让他去做一边军小卒,所以让他现在禁军中做了一个都尉,后来升为监门卫将军,负责戍卫宫廷。
独孤学低下头有些怜悯的看了吴英海一眼,随即点了点头道:“刑部里还没有找到手艺不错的行刑刀手,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坚持活着等到割完最后一片肉。不过这是刑部的事,臣这就把人送过去。至于河东郡那个小,臣会派人去抓回来。”
泄过之后李渊的怒火也小了些,他知道到底自己还是被李世民造反气得乱了心境。不然只需让人将这吃里扒外的阉人拉出去一刀砍了就是,何必非得凌迟?想到这里他随即明白了独孤学话里的意思,脸上的表情又柔和了几分。
不愧是在杨广身边也颇受重用的人,独孤家的人说起来每一个都透着聪慧,他刚才说刑部没有合格的刀手,而不是直接劝谏自己不要乱动凌迟之刑法,与那些动不动就冒死直谏的人要表达的意思一样,但方式却要温和的多。大唐才立国,皇谋逆这事已经让人脸上挂不住。对一个阉人也要凌迟处死,那一会儿抓到那么多反叛的朝臣又该如何?
若是一口气凌迟几十人甚至几百人,无论如何大唐这个皇帝都会让人在背后议论一番。
这便是说话的学问水平了,直谏之人固然令人钦佩,但他们何尝不是为了直谏之名而直谏?独孤学的话委婉含蓄但只要皇帝不是个白痴自然也能明白。
“那就不要凌迟了,朕的大唐第一个凌迟处死的若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阉人,说起来倒是让人笑话……但这个阉狗若是直接一刀剁了太便宜了他,独孤学……大隋刑部九十九种刑具刑罚都是你想出来的,那你告诉朕有什么法适合这阉狗犯下的重罪。”
“剥皮”
独孤学想了想回答道。
“那就拖出去剥了。”
李渊显得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道:“外面吵得朕有些头昏,你去看看太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这种事不要拖的时间太长,长安城里的百姓若是被吓着了,谁知道还会出什么乱。历来百姓中都不缺泼皮无赖趁机作乱的,你虽然不在刑部但对这些事最是拿手,回头去知会各衙门的人让他们小心些。京兆尹,长安府那些家伙总不能缩在家里不闻不问,你派人去看看让衙门里派人巡防治安……乱要平,治安也要顾着。”
独孤学嗯了一声问道:“陛下,要不要臣请李道宗大将军率军巡城?”
李渊点了点头,神情略显憔悴。
独孤学伺候过一任帝王心思何等剔透,知道李渊已经没话说了所以立刻带着几个侍卫将吴英海押了出去。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李渊忽然从后面问道:“你说刑部没有合格的刀手,那谁来动手剥?”
独孤学想了想回身说道:“臣可以。”
“剥皮和凌迟,那个难些?”
李渊又问。
独孤学声音平淡的回答道:“凌迟耗费的时间久些,但对于刀法上的要求比起剥皮要低很多。只要割够了刀数,止血及时,不割完最后一刀人死不了。但剥皮不同……人的皮比起猫皮狗皮总是要难剥一些。”
“你能剥下来一张完好的人皮?”
“臣多年不曾亲自动手,只有五成把握。”
“去吧,剥完了拿给朕看看。”
独孤学行礼,转身要走的时候问了一句:“死剥还是活剥?若是陛下想看完整的人皮,死剥比较好。”
李渊有些恼火的说道:“既然是剥皮,那死剥有什么意思?朕说要看的,不是看看那一张人皮,而是被剥了皮还没死的这个阉狗。朕是想看看,他没脸见朕是个什么摸样!”
独孤学心里一寒,看向吴英海的时候眼神中甚至连怜悯都没了,只剩下无奈。
吴英海看了看坐在书桌后面的皇帝,又看了看独孤学,苍老的脸上竟是没用什么恐惧之色,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一丝不苟的对着御书房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对独孤学极认真的说道:“麻烦你快一些,若是割到一半的时候陛下反悔,奴婢受不了那个罪的。”
独孤学此时倒是不得不佩服这个太监了,他点了点头同样认真的回答道:“你放心吧,十五年前我在刑部剥第一个人的时候,只用了一个半时辰。现在虽然手生,但总比第一次干这事要熟练些。”
吴英海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自嘲的哈哈大笑起来:“剥我的皮你应该能更快点,毕竟少了一点。”
……
……
李闲在河边半开玩笑的对张小狄和叶怀袖说今晚一定能看到流星雨,其中透着的血腥味道其实很浓,浓的有些让人不敢细细去想。诚如李闲说的那样,今天长安城里死的人太多了。不说那些依然在疯了一般厮杀着的士兵,只说将领陨落的就不在少数。
守护长安城的四个将军,右领军卫将军新文礼被李孝恭一刀剁了脑袋,左卫将军裴成春被李道宗带兵直闯衙门后乱箭射成了刺猬。曾经闻名天下双枪难逢对手的大隋老将定彦平被独孤怀恩一刀切开了喉咙,而独孤怀恩又被夏逢春用斩马刀先剖开了后背再戳碎了头颅。
李世民麾下裂虎营,乃是大唐最精锐的一支人马。到现在为止别将以上的将领竟是已经死了六七个,至于校尉,旅率这样的中低级将校死了的更是数不胜数。玄武门下的死尸堆起来已经有一人高,踩着同袍尸体的裂虎营士兵依然在嗷嗷叫着拼了命的竖立着云梯。
王伯当和夏逢春奉了李建成的军令带兵将登上城墙的裂虎营士兵全都斩杀殆尽,这两个凶神一般的人物出手便会杀人,极干脆利落。登上城楼的叛军没有人是他们两个的对手,只半个小时不到,叛军好不容易才在城墙上占领的地方就被守军夺了回去,一百多名裂虎营精锐,三十个李世民的亲卫被王伯超和夏逢春尽皆屠戮。
柴绍带着人马往另一侧抵挡殷开山的攻势,李世民身边的贴身护卫此时剩下的全是他四卫亲兵。麒麟卫统领皇甫无奇和朱雀独孤一柔站在他左侧,似乎真的有些晕血的万玉楼脸色有些惨白的站在李建成右侧不言不语,嘴唇抿的极紧,似乎只要他一张嘴就会吐出来似的。
“世民要退兵了。”
李建成看着城墙下面叛军队列开始改变,他缓缓摇了摇头叹道:“他就是个疯般的赌徒,其实他进城一开始的时候就预料到了失败。但他却直到现在才退兵,赌注押下的是他自己的命。不过终究还是胆魄不足,不敢再继续等下去。”
他却没看到,李世民是被房玄龄带着人强迫着带向城外的。
皇甫无奇点了点头道:“只是不知道他手里握着的牌为什么没有翻过来。”
李建成笑了笑道:“因为那牌没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或许有,但却已经变得不是他的牌了。”
“臣会仔细去查!”
皇甫无奇语气肃然的说道:“这牌就算关键时候没有翻出来,但它依然还在。这便是隐患,臣会想办法将它挖出来。”
李建成嗯了一声道:“挖吧,世民既然觉着这牌足够他反败为胜的,所以极重要。孤不管你挖多深,挖出来的是谁,但必须挖的彻底些。世民今日一败就算撤出长安城难道还能翻身?他若是以为还能回去掌控段志玄手下那十万大军的话,孤不得不说他是个白痴。就算段志玄之前对他忠心耿耿,可他败了,段志玄绝不会让他再回到军中去。孤甚至不需要派兵去追,沿路个郡县关口的守军也足够让世民把所有的东西都耗尽。”
“告诉李孝恭,要追,但不能逼的太紧。一路赶着跑就是了,孤实在是很想看看当世民回到东都大营的时候才发现段志玄是用刀迎接他,他脸上会是什么样的一种表情。笑话,多好笑的一个笑话……或许世民不知道,在孤眼中他从来都只是个笑话罢了。”
他在心里不无得意的想着,谁又知道当年送走世民的时候,甚至送走安之的时候,劝父亲下决心的那人是我?便是宁儿也不知道,她只记得我拉着她的手站在大门口立于风雪间看着他们离开。在她眼里,我一直就是个温厚宽宏的大哥啊。
虽然我是长,但谁又保证长就能继承一切?人要想以后的日过的简单舒服些,就要早早的谋划未来……只是可惜,一个丢在尼姑庵门口,一个弃养在陇右老宅竟是都好好的活了下来。而且……孤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都能成就一番事业,倒是真让孤刮目相看了。
想到这里李建成回头看了一眼距离自己十几步远蹲在地上无声哭泣的李慧宁,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他轻声叹了一句,透着冷冽。
“孤不急着让他死,孤想让他彻底的败。”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皇甫无奇的回答。他转过头去看,却发现皇甫无奇的脸上满是惊愕和恐惧,李建成一怔,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才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皇甫无奇的心口上钻出来一个刀尖。在那刀尖上挂着一地鲜红鲜红的血,摇晃了几下后缓缓的滴落了下去。
李建成大惊,立刻向后退。
但他还是慢了,他的眼睛只盯着皇甫无奇身后,只看到了缓缓露出来的蒙着脸的黑石,却没看到离着自己很近的那人跳起了这世间最妙曼迷人的舞,当初他第一次看到这天籁梵舞起手式的时候就惊为天人,两年之后他才惊醒原来这天籁梵舞的起手式不仅仅是好看,还能杀人。
独孤一柔瞬间飘了过来,流云飞袖缠住了李建成的脖,李建成一把攥着那长袖,阻止流云一般的长袖勒紧自己在自己的咽喉上。只是他哪里猜得到,流云飞袖只是漂亮到炫目的掩饰,夺命的是流云后面的红袖刀。看到那匹练刀光的时候他就懂了,原来所有看起来美丽的东西后面都藏着致命的东西,越是美的惊人,越是让人防不胜防。
刀在李建成的脖上看起来极轻的割了一下,只留下淡淡的一条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