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酒太烈,或许是他喝醉了,看着悬在天边的月,醉了的寂刃笑着道:“云峥,两年了,两年前我背弃了影卫只跟随主子的信仰,为你远走漠北,可你却让我失去了当一个影子的资格……”
小亭内,寂刃对着悬在天边的明月说了很多,而那隐匿在角落里的人也听了很久,直到酒坛摔碎,天已近破晓,亭子内的寂刃才醉的睡着,而那隐匿在角落里的人随着寂刃的鼾声与破晓的光明,消失了。
八月,二皇子入京,京都百姓多了三四天的谈资,有说二皇子面上的刀疤的,有说二皇妃的,还有说那俊俏的状元郎柳景轩为何没有同行的。都是些闲言碎语,江山大位虽以他们息息相关,却终究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他们入京那天,京都的紫茉莉开的正艳,满城飘着茉莉香,似乎掩盖着那七年未归的人身上所聚集的血气,进了京都,沿街的百姓聚在长街上,沿着那长街是太和正宫太和宫的正阳门,那是历代帝王登机以后都要走的一道门,踏入那道门槛,家国天下,情爱缠绵就在不是一个人的,一路的百姓迎接着镇守边关整整七年,战功赫赫的二皇子,百姓声音山呼海啸,欢呼着千岁。而就在他们归京路上必经的小酌楼,雕花木窗内的男人手持金杯,一身紫色的长袍透着一股难掩的贵气,屋内飘着淡淡的天仙子的味道,他已经站了很久,那双眼始终波澜不惊,直到马队过去,未曾看到那那身如血一般的红衣的男子持着金杯的手才紧紧地攥了一下,只是脸却依旧是那种波澜不惊。
马队过去,一同站在窗前的男人回过头,正是那夜还在与南泽说着隐忍顾命的柳清寒:“圣上,今日宫中还有大宴。”
那紫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坐拥天下的文宣帝,转头看着柳清寒,文宣帝道:“都回来了,炽焰,冷勋都回来了,这天下从今日起便在不能有半分安稳了。”
看着面前的帝王,柳清寒道:“这已是必然,从太子谋反到圣上点头,五子争霸是江山之战中必然要发生的,躲不过。”
叹了口气,放下那金杯,文宣帝唤了德生来,看着小轿远去,柳清寒道:“你若觉得自己做的很干净,你便这样继续下去,我不阻你,但我要你明白江山之乱并非你一己之力而成,冤冤相报何时了,为自己活着岂不更好。”那话不知是对谁说的。
却真有回答,那声音从窗外传出,像是在房顶,音色中带些玲珑剔透之感:“先生若生我之身,亦会担我之忧,命定如此,枉改亦难。”
寂静的小酌楼,再没有话,许久之后柳清寒转身,红木的桌上是刚刚文宣帝才饮过酒的酒杯下压着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字铁笔银钩,字里行间却不孤傲,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感觉,那是一首诗:孤翼迁飞远,再度云天涯,汉宫秋月色,点鬓霜新华。
放下纸柳清寒又向窗外望去,马队走远长街人群散去,茫茫人海,却不知道那个会是留字人。
今日二皇子归京,宫中设宴群臣,二皇子归来,受封已是定局,朝中久传炽焰会因为战功被封为太子,亦或者统领千军的兵马元帅,而与二皇子一同归京的五皇子则彻底成了这江山之战的牺牲,朝臣都猜,圣上是为了二皇子回京才做局用五皇子引回了二皇子,只是不管如何,一切的一切对那个时隔七年再回到京都的人都是不同的,进了五城,众位将领的家眷离主队,随着宫内侍从转进西巷,那是炽焰的府邸。
迎着正路走就是正阳门,一炷香之后,正阳门齐聚百官为首的是两个熟悉的身影,走到门前,炽焰下马,恭迎他的安靖与南泽见到他弯腰一拜叫了一声:“二殿下。”
炽焰拉着那匹大马点了点头,七年没见,他们都长大了。
青石板的长路,踩在上面有些硬,儿时他们玩闹的时候奔着这青石板跑,能跑好久,他在前,安靖与南泽在后,冷勋在更后,剩下的便是文武朝臣。如今他们走向的大殿就是未来他们之中所要坐拥天下之人号令群臣,策谋江山的地方。而每走一步都像是接近那种权利的顶峰。
“二皇子率,群臣觐见。”大内总管高声宣道。
午时正点,二皇子率群臣步入正阳殿,硕大的正阳殿燃着熏香,一派奢华,炽焰迎着坐在龙椅上的文宣帝慢慢走到宣台边停下脚步:“臣,炽焰,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台下,文宣帝道:“平身。”
起身那一霎,文宣帝与炽焰四目相对,只有短短的一瞬,七年未见,炽焰在文宣帝眼中看到的不是欣喜,不是爱怜,而是一抹深邃,那样的眼神也许就是预示着未来,只是他离开了整整七年的他终究还是看不懂一颗帝王心。
看着炽焰文宣帝道:“封。”
侍从应了声道:“镇北将军炽焰,镇守边关七年,战功赫赫,而今与北掳言和,炽焰实为功在千秋,今朕特封炽焰为泰亲王,赏金万两……”
所有的将领全部赏赐完毕,文宣帝才宣布大宴开始,七年没有回到宫中,宫内的大宴还是以往那种奢华,降雪亭里炽焰看着亭外,曾经母妃也曾拉年少的他站在这里,不觉炽焰一笑,他也是即将为人父的人了。
离降雪亭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子,刚刚在大宴父皇与他说:“那就是苏童。”
淡薄的少年看着淡粉色的山茶花,眼里更多了几分书生气,少了景轩目中的邪气。只是那少年却比景轩看来正为真实,大宴整整一个时辰,他都没有说一句话,一直安静的喝着茶水,眉目间有种清秀。只是他看得出,那苏童与景轩之间有着非彼寻常的关系。而那种关系像隐藏着苏家所有的秘密,亦或者藏着景轩所有的秘密,他本以为景轩先他离开漠北,会比他早到京都,却没想到,从漠北离开已快一月,景轩还未回京,而朝中对状元郎未曾与二殿下与五殿下一同回京的事情颇有微词,朝臣都在传景轩暗中助他,所以才没有与马队一同回京。
炽焰正发呆,身后便传来了一阵特殊的唤声:“二殿下,二殿下……”叫了几声,炽焰才回过神,在塞外极少有人叫他殿下的,都是叫将军。他就像个忘记前尘的人,回到京都一切都要从新来过。
见炽焰回头,跟随文宣帝多年的老总管德生道:“宴后,圣上在御花园等您。”
父皇等他……
望着炽焰进了御花园,苍溪看着面前四位影子,他也是自小长在锦衣署却是不明白影子们的规矩,所以并不知道有帝王在的地方百步之内只有影子可在,遂悻悻的退了下去,而如今的御花园在炽焰眼中还是以前的样子,玉树银花,璀璨锦绣,他年少的时候,母妃常在这里弹琴,父皇坐在不远处听,父皇这一生最宠爱的妃子就是母妃,却从未表达过,一个帝王如果太过于表示自己的感情那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七年未回御花园中多了一间小亭子,名为听愚。听愚,看似简单的名字有藏了多少心机。
而文宣帝就站在听愚亭中,硕大一个御花园只有他一个人,走过去的时候,文宣帝回过头,炽焰恭敬的唤了一声父皇。
看着炽焰,文宣帝道:“七年没回来了,陪朕走走吧。”
那样的声音更多的是一个父亲的恳求,而不像坐拥天下的帝王:“朕知道,你母妃死的不公,可宫内就是这样,有时候很多事情是朕也没能力去改变的。”
炽焰应了声:“是。”七年前,他因太子不容,母妃家族谋反而远赴漠北,七年之后在归来,物是人非,太子已死,母妃他走后第二年就病死在朝阳宫,享年不过,三十七岁,而那时候他身在大漠,母妃去了半年他才得到消息,听到那消息的一刻,因为厮杀而麻痹的心,有了微微的动容,但是却依旧一滴眼泪都没掉,就那么站在千叠山头,站了整整一夜,而那样在千叠山站上一夜的事情,除了母妃暴毙,便只有他知道云峥谋反,圣上血洗太子宫的时候,也是一夜,那夜千叠山头下起了大雪,就像那年在宸渊宫,初冬的京都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他和一帮皇子和朝臣之子玩着打雪仗,却不知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双羡慕的双眸望着他们,那夜他吃了酒宴从朝阳宫回自己的偏殿的时候,月光下,白色的身影仿佛能融进雪里,唯有那一头散在肩头的漆黑如墨的长发在黑夜里散着一种看不懂的光芒。
没有出声,他就那么看着,看着寂寞的云峥自己捏雪球然后扔的远远地,那一幕他永远都忘不掉,而七年前他离开京都那年,已经长大的云峥和他说:“炽焰,我们虽然有着无比尊贵的身份,还有享之不尽的奢华与用之不尽的钱财,这些别人得不到的我们都能轻易得到,可是纵使我们什么都不要,都求不来常人家那种相知相守的情谊,只因我们生在帝王家,所以,别恨我。”
长大的云峥背影依旧单薄,而长发依旧不束,面容依旧精致的一如白瓷一般,只是心仿佛跌进了海里,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而那句,别恨我,他记了整整七年。
文宣帝停下脚步回头的时候炽焰才回过神,看着略微有些发带的炽焰,文宣帝道:“炽焰,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放下那些规矩。”
炽焰抬起头,脸上的伤疤有些略微的刺目,文宣帝叹息一声道:“这些年你在大漠受苦了,原本应该把你留在京中的,只是京里纷争太多,还不如大漠来的安静。”
“你也看到了,如今朕老了,这江山终究会是你们这一辈的,你,安靖,南泽,冷勋,终究有一个会接替朕。”
“儿臣不敢。”炽焰恭敬回禀,却未曾抬头的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方砖,他在北掳征战时,曾遇到过一个云游天下的僧人,那时北掳恶战,死伤上万,他就坐在不远处的云台上喃喃诵经超度,那夜他征战归来,路过云台时,那老僧还在,他好奇便走了上去,老僧所在的云台并不高,却能俯视整个战场,而他看着冷冽月光下的战场,第一次觉得冷,那种冷有些彻骨。
他始终都记得那老僧说的那个故事,他问那老僧:“为何我是将他们是兵?”
老僧一笑,慈祥的眉眼中有他所看不到睿智。那是石梯与佛的故事,老僧说,石梯和佛同出自一山之石头,只是一个成了石梯一个却成了佛,石梯不服便与佛说:“我们同是一山之石,为何人们要踩着我去跪拜你。”佛一笑道:“你从山石到石梯只是经历四刀,而我却经历了千刀万剐。”
士兵就如同石梯,而佛是他,只是再父皇面前,他是石梯,而父皇是佛,他总在想登上天下至尊的父皇在登基的路上又是如何的狠毒与冷冽,才能让多年之后的他如此防范他的子嗣。
听炽焰如此说,文宣帝淡淡一笑,那笑有些释然:“你不是不敢,你是没有那份心,你若有夺嫡之心,也不会再边关留上七年。”
炽焰抬起头,是,他从未有过夺嫡之心,甚至从知识,学礼开始学的就是太子为一国之主,而他是辅助太子的朝臣而学的,可以说太子逆谋之死后他的人生失去了一个目标,这些年他在边疆为了家国天下而活着,只是如今他回来,回来进入这场不知道结果的争斗中,文宣帝所注视的那双眸子有些失神,望着炽焰的双眸他又道:“你们都以为朕不明白你们在想什么,不明白这江山之势已经到了那里,可是朕虽不是个好皇帝,但也不是个老糊涂。”
炽焰愣住,眸中挂了一抹看不懂得色彩。
“炽焰你觉得朕很可怕吗?”文宣帝语调之轻,仿佛远处那些无力摆在风中的花,只是花不会杀人,话却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儿臣不敢。”
听炽焰如此说,文宣帝微微一笑,他所坐拥的这个位置注定吸引着天下人的目光。权倾天下,那个男人不曾有过这样的梦想,可这终究是一个残酷的位置。
“照实说,如今你我只是父子,父子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这一时是父子,那下一时是什么,仇人,敌人,却终究不会再是亲人了。
六月的风是热的,吹到身上便是一身的汗,今日天阴,也许是天气,也许是气氛,压的冷勋有些闷热,过了许久冷勋才道:“父皇与儿臣是父子,既然是父子,父皇为何还要这样,虎毒尚且不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