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马车里,比这双目的景轩闻着鼻翼的竹叶香道:“寂刃,一个人一定要有一样珍惜的东西,这样,他才有活下去的信念。”
“我错了……”
听到那三个字,景轩睁开了眼,车还是那辆车,寂刃还是那个寂刃,未曾见景轩睁眼寂刃又道:“你与云峥不同,他心里还有一个情字,而你已是个没了感情的禽兽。”
淡淡一笑,景轩道:“若你珍惜的一切一夜尽毁,你便明白我的感受。”
“我如何不明白……”那声音像是在吼。
景轩道:“你真的明白吗?”
许久寂静的车里都没有声响,是呀,他明白吗。若是明白,雪珂又算什么,若是明白,苍溪又算什么。
东宫正殿,自炽焰成为太子,除去原本内宫四大影卫,而今宫中还有一位影子,那影子便是苍溪,炽焰食宿皆在东宫,而这也是他自来到宫中待的最多的地方。而他自从进宫也再没见过寂刃,其实在大漠他六战被袭,寂刃救他三次,每次他重伤醒来,看到寂刃那一脸疲倦,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到如今那感觉也压在心底,但还是有种不服输的劲头。
而如今紫木的大殿沉浸着百年的木香,朝阳的窗前是一株芙蓉,如今京都戏园常演一出戏,戏名是芙蓉斩,讲的是帝王救宠妃而怒斩芙蓉花,以芙蓉带其罪,而这故事原有的版本却是……
“天冷了。”熟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炽焰的思绪,回过头一身粉色衣衫的莫无双就站在他身后,肚子已经很大,而那张脸比在大漠的时候也更加水润漂亮。
“你何时来的?外面天冷。”他把莫无双抱在怀里,无双的肚子日渐大了,孩子冬日就能出生,又或许是春天最初的时候。
如今京都人都知道,才被封为太子的炽焰,净身入宫,不带家眷,有人说这是二殿下心性洒脱,有人说二殿下是不想步太子的后尘,毕竟太子被废那日,圣上血染东宫,就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未曾幸免于难。
看着炽焰,无双道:“几日没见你了。”
炽焰一笑指了指案上的奏章:“你看,还有那么多奏折等着我看。”他入主东宫已有一月了,整整一月,他尚且不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一国太子。
炽焰向外看去,雕花木窗外的世界,是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如今再回到这里,总像又回到了以前的那种生活,转过身,硕大的宫殿似乎还能看到太子在时的样子,正前的桌案,上好的雪浪白,柜中还有太子最喜欢的清酒。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还是昨天。
抚着无双的肚子炽焰道:“不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吧,我喜欢女孩,若你成了帝王。女孩也不会像你们一样自相残杀,成王败寇。”她的声音很淡,她终究看不得那样的场面,所以她不想让炽焰坐拥天下,她知道尽管那是所有男人的梦。
炽焰道:“好,生女孩,生女孩如你一样像朵出水的芙蓉花。”说道芙蓉花炽焰又想起了刚刚的故事。
拉着无双,炽焰引着她往那芙蓉花窗前走,指着那芙蓉炽焰道:“你知道这株芙蓉花的故事么?”
看着开败的芙蓉花,无双道:“是千沧帝的故事?我记得那故事还是冷勋讲给我的只不过忘了是什么。”
炽焰道:“那故事还是我讲给冷勋他们的。”
望着窗外的芙蓉树,炽焰讲起了千沧和苏轩的故事,一代帝王,一个怪异的苏家人,相辅相成的二人成就江山霸业,却终究是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一个倔强强硬,一个誓不低头,一个孤独终老,一个含恨而终。
故事讲完炽焰道:“若是你后悔么?”
无双道:“若是我,我定不后悔未曾在一起,只是后悔为何没有生个女儿身,若那苏轩是个女人,或许就不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望着那芙蓉树,牵着无双的手,炽焰道:“人这一生总有许多事情逃不过命运,百转千回终究还是命中注定。”
无双点了点头,一月未见,他眉间的川字越加的浓烈了,京都之事她也渐渐有所耳闻,安靖连结朝臣,南泽依旧按兵不动,冷勋却丝毫没有声响,柳景轩称病不朝。而那个来的悄无声息的苏家人更是彻底消失,这一切对炽焰这个新任太子来说这些并非好事,也许在不久,正是这些实力中的谋一派异军突起,那时,如今的炽焰与她绝不会是这个样子,历代帝王最容不得的就江山争霸的败者,父子尚且相残又何况是兄弟。想到这里无双扶着肚子满目愁色。
十一月的京都,天冷了许多,雪尽拥在狐裘里,一张脸越发的清秀了,拨动着木柴,屋内已经很暖,安靖坐在棋桌的右侧,指尖夹着一枚黑子,雪尽则拿着白子推算这安靖的棋路。
安靖放下棋子抬头与雪尽道:“这几日朝中已有人在传,西北有人在招兵买马,粮草也似乎准备了不少,大有进驻中原的势。”
雪尽不语,想好了棋路才道:“这般说是你不信我?”
安靖一笑:“你总是什么都知道。”那本是他集结的兵力。在外人看来他是不懂兵权只会连接朝臣的皇子,只是他明白太和江山多少代的君主是从鲜血中踏过来的。所以被派往封地,他并未向是别人一样留在京都,因为他若在外地集结兵力,原本比在京都要轻松地多。
端了茶盏,茉莉的味道扑面而来,安靖又道:“我总不能在别人都准备好的时候,等死。”
“安靖,若是登上江山,你又要如何?碧落已经死了,那是你纵使坐拥天下也要不回来的人。”她说的并非指责也不是激荡,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讲故事,只是安靖却道:“你总不知道这一生中最珍惜的东西突然一日不见了是什么感觉。”
听着安靖的话,雪尽有些微微的愣神,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突然一日不见了是什么感觉,她知道,年少时南泽在没出现之后,她总是去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一坐便是几个时辰,那时候她并不懂得什么是情爱,只是觉得那男孩不出来定是恼自己,等的多了,等得久了,就固执的再不去等,只是那种再回不来的感觉却像是一辈子都忘不掉,在脑间挥之不去。
手一台一落,棋局上的格子渐渐被棋子占满,许久之后雪尽道:“登上皇位,报了仇,你又要如何,以后又做什么?”
是呀,他登上皇位,报了碧落的仇恨,又要做什么,说着他淡淡一笑:“做什么,坐拥天下,听山呼万岁。”
听他如此说雪尽一笑:“你不是这样的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南泽……”那名字说出口往后的话却不知要如何说了。
听雪尽说南泽,安靖道:“南泽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像是比你还寂寞。”
放下棋子安靖道:“他自小就有病,总比我们活的更隐蔽。因为活的隐蔽很多东西都和常人想的不一样,有时候我觉得他活的就像个死人一样,唯一与死人不同的是还有一口气。”
“他的病是自小就有的么?”
“不是,他那病还是他六岁时候患的,断断续续到如今也有十多年了,那时候太医就说这是急症,人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了,后来南泽真的活了下来,只是也真的成了废人,只是一个废人到现在都有人拥立他成为江山霸主,就可想而知他有多么聪明。”
望着棋局,脑袋里却终究是那张略带惨白的脸,而雪尽只说:“或许聪明对他来说并非是好事儿的。”
安靖一笑:“或许吧,你可知道京都这些日子总传的苍溪楼?”
苍溪楼,那日景轩回来也在说苍溪楼。如今的一切就像那年那人说的一样:“这天下总不会是一个姓的人再夺。”
仰头望着那人还小的雪尽道:“天下人都在夺,为何苏家不夺,若是苏家夺了这个天下,这个天下不就会太平了吗。”
听着那稚嫩的音调,看着那稚嫩的脸,那白衣人笑道:“雪尽,你记得着江山终究没有千秋万代的江山,只要是江山,只要是朝代终究是要易主的。而身为苏家人,是要宁天下人负我,不让我负天下人的。”
那是苏夕白,爹爹口中,桀骜不驯,却聪慧异常的一个人,只是却终究不得命运所眷顾,而他就是爹爹所要跟随的苏家人,苏家夕白,一个注定会留在苏家历史上的人物,他说:“我纵使不能名垂千古,也要遗臭百年。”
十一月中京畿大雪,宫内迎瑞雪办大宴,自文宣帝闭关内宫,宫中便没有办过大的宴会,这是文宣帝的圣旨,只是他却未曾出现,安靖站在角落里看着硕大的宫殿,觥筹交错的玉杯银碗,谈笑风生的史官政客,只是他眸子在过锋利,也未曾发现那隐匿在玉殿之后的双眸,今日太子带重臣拜请太庙,赐福天下,身在深宫的父皇依旧不愿出山。他明白父皇的意思,对他们来说如今的目标以不再是父皇,而是炽焰,从炽焰成为太子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在父皇心中江山霸主之位未曾给炽焰留下一席之地。父皇给了他们炽焰作为争夺的目标就像当年的太子一样。
身着银色蟒袍的炽焰从殿后走出,征战时留下的刀疤还在,只是回到京都半年多,那丝充斥着杀气的战意,已快被消失殆尽了。
“赏。”站在龙椅旁的炽焰目中带着冷意。
小太监喳了一声宣道:“天赐太和,万物福泽……”
重臣被封赏完毕,大宴开始,安靖便一直坐在角落里喝酒,而南泽靠在小亭的椅子上浅浅的咳嗽着,血从嘴角涌出,洒在那白绢上,仿佛落雪的红梅。一点一滴都是沉浸在心里的寂寞。
不远处那一群宫人中,那白衣女孩显得格外的惹人注目,那是雪尽,多年未见他还是能从众人之中找到她的身影,就像那年,她端着玉碗里的小鱼,跌跌撞撞的穿过宫女向他跑来一样,望着那身影,他亦像小时候一样笑的浅淡洒脱。
看着南泽的笑容,苏童随着他看的方向望去,那都是内宫的人,其中还有些亲王的女儿与大臣的女儿,不觉间总有种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的感觉,而他再也不是曾经乱红山庄的少年,也不再是躲在山中巧遇她的书生,如今的他是苏家人,是玩天下于股掌之间的苏家人。
就在众人都沉浸在大宴的喜悦的时候,内官传话,本应坐镇大宴的炽焰匆匆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任人猜想。
天玄阁,一身是血的将领跪在地上,八百里加急,累坏了三匹马他才看到炽焰,看到一身蟒袍的炽焰,那在北地就曾跟随炽焰多年的男人道:“将军。北掳来袭,三万精兵全军覆没。”望着炽焰,那汉子的眼也不觉挂了泪水,
三万,三万人都是曾经同进退的将令士兵,他在北掳征战七年,他明白北掳人性残,三万人那一定是一场恶战。那样的场面依然不是血流成河了。
窗外是灯红酒香的太和权势的中心,远在北地的边陲却是这个王朝最根本的防线,如今防线破裂,北掳若顺势南下,恐怕,石灯里的烛火越来越小,琉璃灯内的火焰却是七彩生辉,就像他如今的心一样。恐怕不出十日北掳便可夺京都,要如何?是要坐镇京城还是要挥兵塞外。
他突然觉得,在这个位置,远比他做将军的时候要顾虑的多。如果离开,京都要交给谁,安靖,南泽,冷勋,还是他要派谁去,要派,又要派谁。万时能错,此时却是一步错,满盘皆输。
“听令,调漠北暗影府精兵两万即刻北上,切勿让人起疑。”得令的将军听过分赴退了下去,扶着手里代国的玉玺,那双总牵挂太多的眸子多了几分浅淡的灵慧,又有谁是真的傻,又有谁真的肯舍己为人的牺牲。
正宫偏殿,沙弥的读经声徘徊在整个大殿里,硕大的大殿飘着浓重的檀香,只是一切做的再像是佛门子弟,却终究是一颗不能宁静,半生杀戮的心。
“总管,太子殿下求见。”
敲着木鱼的德生回头道:“圣上闭关,谁都不见,告诉太子殿下,万事开头难,若要事事都问,事事都逃,这天下又何须太子,又何须帝王。
小太监的话传进炽焰的耳朵,炽焰微微一愣,父皇的意思是,江山是他的了,成败都是他的……既然如此,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客气了。转身的一瞬,见了炽焰眸子闪过的东西,小太监似有种不好的感觉,那眸子里像是预谋着什么大事,惧怕的让人胆寒,而二殿下这么一个忠良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眸子,只是他却不知,若一个人忠良的太久,若被逼急了比原本的那个他要可怕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