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宁儿因马车颠簸实在厉害,便在车轮倾轧之声中醒来,拖过水囊胡乱饮了水又抹了脸。掀开布帘,便见燕起挥鞭迅速赶着马车,然而即使是驾驶粗简的马车,他那渊渟岳峙般的气势依旧散发出来,只是除此之外,燕起宽厚挺拔的背脊却挺得无比僵直。
手中草鞭一下下狠狠抽在马臀之上,那黑马吃痛,更是撒开四蹄在土路之上狂奔。宁儿被颠得头晕眼花,险些五脏六腑移了位,伸手戳了戳燕起,然而手指所触之处果然僵硬得不似人身。
“你叫马儿慢些跑!我、我头晕……”燕起充耳不闻,“唰”地一鞭又抽了下去。
宁儿只道他故意,又叫道:“你停下来!不然……不然我便跳下去!”
燕起闻言却不答话,只又死死勒住缰绳,可怜那匹马长嘶一声便停了下来,他却不回头看宁儿,只冷冷问道:“做什么?”
宁儿不待马车挺稳便跳了下来,抬首去看燕起脸色,只见他两道飞扬浓眉如今紧紧皱着,薄唇抿得死紧。心下突地一跳,问道:“你这是怎么啦?”
燕起恨声道:“怎么了?那要去问你的好舅舅!”
宁儿疑惑道:“怎么?”心念忽地一动,惊道:“啊!莫非你、你的弟兄们……”
面前的燕起那浅棕眼中映出恨绝之色,“死了!赤身露体被曝在寒风里,你舅舅命人一刀一刀割下他们的血肉!然后将头颅悬在王都城门之上,让煌国之人唾弃辱骂!说这是来谋害他们明君的刺客贼子,千刀万剐自是咎由自取!”
燕起说得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来,似要将眼前这娇小女子也一并一刀刀剐了……眸子里俱是狠厉之色,浑身散发的慑人气势,直叫宁儿竟然微微抖了起来。贝齿紧紧咬住红唇,脑中居然闪现出燕起所叙述之情景……
从前自己也与燕起言辞上针锋相对过,可是此时眼见燕起一身煞气直如修罗般怒焰腾腾,她自是骇到极点,心中只剩一个念头:逃开他!逃开眼前这男人!
宁儿扭头便跑,一时慌不择路,只往路旁小林子中奔去。身后传来燕起脚步之声,只听他怒道:“给我站住!”凌厉风声划过,原本燕起手中的草鞭竟被他一怒之下劈进树干之中!
宁儿只依旧狂奔,怎奈人小气力不济,只再奔得几步便被燕起一把钳住双腕,她将身一扭,抬腿踹向燕起膝盖内弯之处,燕起一时不察膝上竟是一软,险险便要跪倒在地,宁儿却趁此时挣脱燕起大手钳制。然而习武之人反应最是迅速,身手更是灵活,足下只是稍一用力便立时又追上她。
燕起这次手中劲力用得十分,牢牢捉住她细瘦双腕。宁儿早已奔得气喘吁吁,一双皓腕被钳,昨日被粗绳磨破的伤口经过这一番折腾竟又渗出血来。
燕起一腔怒气似要将眼前小人儿烧成灰烬,然而语气却已冷得可以冻人肌骨,“你若再想逃开,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
他本就生得高大,此时盛怒之下更是气势迫人,宁儿抬头怒视眼前的男人,嘶声道:“你现下杀了我为你那些弟兄抵命才来得解恨!否则若我即墨侯府的人寻了来,定要叫你比那些人死的惨上百倍千倍!”
燕起闻言忽然扬声大笑,似宁儿所说言语如疯话般惹人发笑,笑声响彻小小树林,声音如雷般灌入耳中,宁儿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一张小脸因怒气而涨得通红。
笑声才毕,他忽地俯首在她耳边,“那你便陪我一起死罢。”
灼热的呼吸烧灼般拂在白玉般小巧的耳壳畔,莫宁儿瞬时浑身僵硬如坠冰窖,竟连手腕上火烧火燎般疼痛也忘记了。
燕起见她惨白小脸之上表情,手上却突然觉得一片温热粘腻,垂眸看去,见她腕间伤口渗出之血已沾了自己满手,心下微微一滞,将手松了开来。
宁儿双手脱了束缚,扬手便向燕起脸上扇去,怎料燕起手快,复又一把攥住她扬起的素手扯至胸前,牢牢握住,唇畔再毫无笑意:“别再尝试挑拨我的极限,否则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掐死你。”
~~~~~~~~~~~~~~~~~~~~~~~~~~~~~~~~~~~~~~~~~~~~~~~~~~~~~~~~~~~~~~~~
冀阳。即墨侯府。
七七跪在侯府前厅地上,鬓发散乱不堪,脸上泪痕纵横,更有个异常明显红肿的巴掌印,嘴唇却咬得死死。
莫昊远端坐椅上,面上表情阴沉无比,左脸颊上长长刀疤此时更为他添上几许阴狠狰狞之色。
“你这贱婢!我养你这么些年,难不成是养了个废物么?!”
七七跪在堂下,听了莫昊远这一句话,小小身躯已瑟瑟发起抖来,颤声道:“奴婢……奴婢一时着了那贼人的道,奴婢该死,求侯、侯爷饶命……”
“饶命?宁儿若有三长两短,不止你这条贱命,我还要你那瘸子爹和两个弟弟的狗命!”莫昊远哼了一声,冷眼盯着七七。
七七闻言忙跪着膝行到莫昊远面前,伸手拽住他袍角,“侯爷!侯爷!七七还有用!我、我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滚出去!”莫昊远一脚踹在七七肩上,直将她小小身子踹得跌飞了出去……七七低头强忍住眼中泪意,忙挣扎着出了门去。
“属下有事禀报侯爷!”厅外,**的声音堪堪传来。
莫昊远哼了一声,道:“进来。”
**推门进得厅来,单膝跪下道:“侯爷,属下已派人搜便全城,除却王城之内,再无任何地方可搜……属下寻思,小姐已被带出城去了……”
“蠢材!”莫昊远倏地站起,伸掌在桌上拍下,只将那茶盏震得翻倒,褐黄茶水顺着桌沿滴答而下,“竟让刺客混进了侯府掳走宁儿,你们这帮蠢材!传我令,侯府暗卫统统给我出动,一定要把宁儿给我寻回来!至于掳走她的狗贼……给我千刀万剐了他!”
“是!”**领命,转身退了出去。
莫昊远重重坐回椅中,伸手取过茶碗,却见碗中已空空如也,大掌猛地一紧,“喀喇”一声,那白胎蓝花的茶盏竟被他捏得四碎……
嘴里吐出一声重重叹息——“芸萱啊,你莫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