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北风呼号,竟然下起了大雪,第二天的天气非常的寒冷,雪花被风卷起来直往人的脖子里钻。赵括和蒙武骑着两匹马赶往田单的相府,赵括紧了紧袖口,道:“小武,你在临淄的时候见过这么大的雪吗?我还以为就东北会下鹅毛般的大雪呢!”
“这么大的雪确实少见,只怕是百年不遇呀!我记得小时候下过一次雪,虽然没有这次的大,可临淄还是冻毙数万百姓,不知道这次又要死多少人呢!”蒙武可没有赵括不怕冷的体质,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裹在披风里,连马的缰绳都不抓了。
赵括叹息一声,道:“天灾无情,只怕人也未必有情啊!”赵括见临淄的大街上虽然清出了一条丈许宽的道路,可未清除的地方积雪怕是有没膝的深度,不知道积雪下有多少像蒙武所说的冻毙之人。
田单的相府看起来占地不大,门前的积雪打扫的干干净净,两个称职的门丁站在门外的挡风处,不时的呵气双手,跺跺双脚。
“来的可是赵公子吗?”其中一个门丁见两匹马径直奔相府而来,出声询问,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脸上笑开了花,道:“赵公子快请进。”门丁的任务就是接待赵括,见赵括这么早就来了,他们俩也能回去暖和暖和了。
赵括和蒙武进了相府,自有管家前来接待,管家虽然不认识赵括,可谨记田单的吩咐,丝毫不敢怠慢,道:“公子里面请,我家相爷早上进宫去见大王了,还请公子稍等片刻。”
赵括点头,心想这次的暴雪不小,田单起码要忙活半日时光,早想到这点的话,他和蒙武晚点来就好了。
管家把赵括和蒙武领到了田单平日会客的地方,道:“相爷早有吩咐,公子请吧!案上有些东西,相爷说公子一定会感兴趣的。”
赵括来到案前,案上整齐的摆放着几份报告,赵括拿起来一看,面色微变,纸上所写的都是近几个月来的六国境况。
燕国趁火打劫出兵攻打胡人部落,东胡部落却半路劫杀,燕军大败而回,损兵折将三万余人;赵国在北疆大胜胡人后,李牧被提升为北疆主帅,赵王丹下旨嘉奖李牧;魏国公子无忌与龙阳君魏柔相安无事,公子无忌失踪近半月,回转大梁后称入山狩猎迷路;韩国相邦张平出使楚国,疑为借楚兵抵抗秦军,未果;秦将王陵攻占南阳,韩国上党郡与国都新郑之间完全断隔……
赵括仔细的看着这些情报,心中对田单洞悉人心的本事很是佩服,这些情报虽然不算珍贵,可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赵括闭上眼睛想着韩国周边事态的进展,现在韩国上党郡已经完全的被秦军分割了出来,张平去楚国求援没有结果,接下来只怕是韩国要割让上党郡给秦国了,按理说只要韩国割让土地,秦赵之间根本不会起冲突,原因只在于那个叫冯亭的家伙,包藏祸心将赵国牵扯了进去,想到这,赵括后脊梁突然一凉,暗忖这难道是张平授意给冯亭这么做的吗?目的就是让秦赵二虎相争,给韩国赢得喘息时间?赵括不由得心绪纷乱起来。
“贤侄,想什么这么入神啊!”田单回来就看见赵括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看到眼皮下眼珠转动,他还以为赵括睡着了呢!
赵括睁眼见田单回来了,忙道:“叔叔回来的真早啊!小侄还以为怎么也得过了晌午才能见到叔叔呢!”
田单坐到赵括对面,道:“案上的东西贤侄都看了吧?不知道贤侄有什么想法?”
“不知道叔叔指的是哪方面?”赵括问道。
田单把秦国韩国的那份情报找出来,道:“韩国国土狭小,纵横不过千里,秦王将韩国上党郡分割出来,只怕是志在必得啊!韩国失去上党郡,就打开了兵出六国的通路,河东大地只怕也是秦国的囊中之物了。”
赵括心中对田安竖起大拇指,田单能有这个眼光,足见其谋略的深远,他知道是因为历史早就记载了,而田单却是分析所得,此刻不妨听听田单的见解,说不定会有所得。
“叔叔,如果您是韩国主事之人,不知道如何化解眼前的困局?”赵括道:“张平在楚国没有得到支援,会不会求助赵魏呢?”
田单哈哈一笑道:“贤侄这不是为难叔叔我吗!我可是一个外人啊!焉能得知当事者的想法,不过贤侄既然问了,那我就说道说道,如果我是张平,必然会割让上党郡给秦国,不过这只是表面,背地里让上党郡的郡守将上党郡献给赵国,或者魏国,将秦军这个祸水给赶走,至于最后谁得到上党郡,那就不关韩国的事情了……”
赵括原本只是怀疑,田单之言让他的判断更加清晰了,不由得一拍桌案,道:“张平这小子,够狠的。”
“原来贤侄也想到了这点,从我看到张平出使楚国未果,魏无忌又无端失踪才想到的,张平是想把魏国和楚国牵扯进来,魏无忌和黄歇都是人精,自然知道这浑水趟不得,眼下看来张平只好想办法把赵国牵扯进来了,赵国一旦和秦国对垒起来,只怕是国运之战啊!”田单分析的头头是道。
赵括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张平真是好算计,想要一女嫁三家,可惜上党郡这块肥肉不是那么好吃的,魏国和楚国都不想引火烧身,赵国却不知道前面是个大坑,非要往里跳,这才酿成了长平惨案吧!
田单是旁观者清,得到诸多情报一分析,就知道不管是谁,沾到上党郡的边,日子肯定不好过,此刻见赵括脸有戚容,道:“贤侄如果此刻返回邯郸,以贤侄的能力,又有赵、韩、楚三国兵权,应该会使赵国避免战祸,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赵括不是没有过这个念头,可他现在如果返回邯郸的话,只怕也是晚了,历史上极力赞成接收上党郡的赵胜虽然完蛋了,可触龙和田薇还在,田薇也不像历史上的赵威后那么精明,完全是内斗内行,外战外行的主,如果赵丹头脑发热让他出战长平,结果不是兜一圈又回到原点了吗!
“叔叔还有别的办法吗?”赵括倒是希望田单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田单没有料到赵括竟然会眼睁睁的看着赵国滑向战争的深渊,田单可是算计的明白,一旦哪个国家为了上党郡跟秦国打在一起,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田单相信以赵括的聪明肯定能看出此点,赵括为什么不想回邯郸呢?
“办法不是没有,只怕赵国上下都不想去做,赵国可以接收韩国的上党郡,不过要跟秦国说好,将赵国的太原郡割让给秦国,赵国得上党郡失去太原郡,算起来也是一笔好买卖。”田单道。
赵括想了想,赞道:“叔叔真是好算计,赵国如果失去了太原郡,只怕燕、魏都不会坐视不理,这样一换,就把诸国的利益给纠集起来了,可叹赵国没有人有叔叔这样的眼光。”
田单苦笑道:“如果我是贤侄,肯定会马上返回邯郸的,起码能做到尽人事而听天命,如果任由赵国和秦国为了上党郡开战,后果难料啊!”
赵括同样报以苦笑道:“小侄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早就返回邯郸了,如果真的无法避免,那就让它早些发生吧!如果赵国真有个闪失,叔叔到时候不会袖手旁观吧?”
田单点头道:“虽然我并不看好秦赵交战,可到时候只要贤侄一句话,叔叔肯定鼎力相助。”
赵括记得秦军围困邯郸的时候,齐国并没有出多少力,是因为田单倒台了还是别的原因不得而知,如果在秦军和赵军对垒的时候,游说其他五国出兵伐秦,不知道秦国该如何接招……
田单打断了赵括的思绪,道:“贤侄肚子饿了吧!叔叔这里虽然简陋,可大王赏赐的美酒和歌姬并不少……”
赵括看到了田单生活的简朴,估计所谓的美酒美女都是从齐王那里借来的,此时肚子确实有些饿了,点头道:“小侄还没有见过齐国的美女呢!今日倒是要开开眼界。”
田单一声吩咐,酒宴和歌姬陆续到来,酒是好酒,歌姬也很美丽,可赵括总是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贤侄,这坛酒还是我做小吏的时候,一位老人送给我的,算起来也珍藏了二十几年,也不知道变质了没有。”田单和赵括同席而坐,亲自给赵括倒了一碗酒,色泽金黄,酒香四溢。
赵括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难道是酒里有毒?可田单没有谋害自己的理由啊!
田单举碗喝了一口酒,道:“不错,这酒比当年还要好喝许多,人生真是短暂啊!回首往事,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赵括不知道田单想起了什么,见田单先喝了一碗,料到这酒肯定没有问题,品尝一口,竟然是甜的,入喉后略微带一点酒气,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所酿。
此时音乐响起,是赵括没有听到过的乐曲,非常的动听,配以歌姬的曼舞,着实赏心悦目。
田单一边和赵括喝酒,一边道:“听说贤侄颇好此道,有没有看的上眼的,叔叔大可转赠与你。”
赵括摇头道:“美女虽好,可小侄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啊!听了叔叔刚才的分析,心里像是落了一块石头。”
“贤侄不必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叔叔刚才已经说了,真要是到了那天,就是看贤侄的面子,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田单说的甚是豪气。
赵括笑道:“叔叔……”赵括说着,突然发生了变故,只见两个歌姬径直奔田单而来,歌姬原本离田单就不远,此刻两把锋利的匕首离田单不到三寸,赵括这才知道他感觉到的不安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田单而来的。
田单脸色大变,手中的大碗一抖,满碗酒洒了出去,想要遮挡舞姬的视线,可舞姬似乎并不惧怕,铁了心的要杀田单。
赵括哪能让田单在眼前被杀,手中的酒碗一抛,撞飞了其中一个歌姬手中的匕首,飞起一脚将另外一名歌姬手上的匕首踢飞,赵括的动作非常快,可谓后发先至,等田单反应过来,两名歌姬已经被蒙武给拿下了。
田单惊魂稍定,道:“今日如果没有贤侄,我命休矣!来人,把这两个贱人带下去严加审问……”
赵括记得这些歌姬都是齐王赐给田单的,难道说齐王想要对田单不利,可齐王对田单应该非常信任才对,再说齐王就是再愚蠢也不会把刺客混藏在歌姬里呀!看来是有人真的想要杀了田单,或者挑拨田单和齐王的关系。
出了刺客这样的事情,田单没有了高谈阔论的兴致,赵括见时候也不早了,起身告辞道:“小侄多谢叔叔的款待,叔叔只怕还有事情要忙,小侄就先回去了。”
田单看起来脸色非常不好看,道:“今日本想和贤侄好好聊聊,没想到有人从中作梗,真是晦气的很,贤侄倒是不必客气,如果贤侄暂时不离开临淄的话,还望贤侄多来走动,不过即使贤侄不来,叔叔我也是要请你来的。”
赵括见田单说的真诚,道:“叔叔放心,小侄定会前来打扰的,叔叔不必送我……”
“那怎么行,送还是要送的。”田单吩咐管家备马,和赵括一起出了相府,此时外面的街道上又落了一层轻雪,可能是风大从别处飘来的。
雪虽然不下了,可呼号的北风吹在人的身上仍然不好受,像刀割一般,没有了叶子的树枝在风中摇曳,呜呜作响,几只乌鸦呱呱的叫着,平添几分凄凉气息。
田单平日都是坐车的,今天为了送赵括,骑马而行,一阵风吹来让田单身子一抖,情不自禁的把身上的皮裘紧了紧。
赵括见田单送出了百丈远,道:“叔叔请回吧!这风厉害的很,小侄可不想……”赵括正说着,只见一个老人走着走着突然摔倒在附近,身子佝偻在了一起趴在雪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