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能笑
花无多惊讶地看着唐夜,回想方才唐夜的话,不禁头皮一阵发麻。
花无多一向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情形不利于自己时,往往可以委曲求全,但今夜不同,她面对的是唐夜。
唐夜对她来说,是个特殊的人,她自幼便知此人是自己未来的夫君,小时候虽然没什么概念,但已知世间有此人的存在,而且与自己的未来息息相关,随着年龄的增长唐夜之于她越发的不同。本对唐夜尚留一丝少女的幻想,但自从侧面了解了唐夜,唐门退婚后又四处败坏自己清誉起,对唐夜的感觉便变得复杂。
晋王府初见唐夜,或许是因众多人在场,又或许是唐夜提着那个令她紧张万分的肚兜,彼时花无多尚可忽略唐夜带给自己的异样,但此刻,明月当空,云淡风轻,望着斑驳树影间亦同时望着自己的那双无情冷眸,四目相接之时,她竟向后惊退了一步,心不知是不是因醉酒的原因,跳得甚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脑中竟有片刻空白,目光看向唐夜,一时竟忘记自己中毒的大事,今夜的他似乎又与上次见到时不同,完全不见初见时病弱少年模样,也除去了毒王这名号给人的妖异感,一身黑衣仿佛融入了夜色,透着令人难以捉摸的神秘,唯独月色下那一双眼,仍是那般无欲无情。附近除唐夜外应还有一人,但即便此刻明知那人存在花无多却仍无法辨出那人所在方位,想到此处,不禁一阵胆寒,唐夜举手之间便毒杀了两人,而以自己的武功修为竟丝毫感觉不到杀气,更不知他们何时而来,又来了多久,很明显,无论是隐身在暗处之人或是唐夜的武功都在自己之上!花无多不禁暗忖:这该如何是好?首先想到的是惯用计策,走!但转念一想,不行!她中毒了,没有解药怎么走?难不成一辈子都不笑一下?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越是这般危机关头越需要冷静,花无多暗自镇定心神,正在那里反复做深呼吸,就听唐夜清冷的声音传入耳际:“这是解药。”
闻声,花无多蓦然抬头,就见唐夜两指之间扣着一个白色药丸,月色下如露珠般光华流转,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捏碎。
花无多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那颗药丸,心绪一变再变,这个人曾是她未婚夫婿,从开始懂事起就已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和意义,虽然不认识,但这个人之于她是特别的。可就在不久前,这人不仅对她弃如敝履(退婚),还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肚兜)。这回深山月下做得更绝(下毒),此时此刻更拿着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药丸(解药)威胁利诱,花无多心绪怎能不复杂。若此刻换了别人,巧舌如簧心思百转如花无多早有几番说辞应对,但面对唐夜,花无多却只是突然叹息了一声,呢喃了一句十分容易被人误解的话:“孽缘……”
月色下,偶尔风过,落叶凋零,山涧叮咚却不闻虫鸣,那一声孽缘……仿佛负载了一个人一生沉重且无奈的感叹,令人无语。
却在这时,暗处突然扔过来一个东西,速度并不甚快,尚未接近时,花无多便看清是幅卷轴,心领神会用手去接,却未料卷轴竟带着一股莫大的劲力,险些令她向后跌去,刹那间便运足内力去接,并在转身之际卸了此中些许内力,方才接稳。
暗处有人轻喝了声:“不弱。”便又没了声息,花无多听声辨位,抬头望了一眼却仍未看见暗处是何人。
这时却听唐夜道:“按图做出此人面具,三日后洛阳青麟客栈换解药。”言罢,转身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树影中。
唐夜都消失一盏茶的时间了,怔在当地的花无多方才打了个冷颤。看着四下里斑驳摇曳的树影竟觉有些张牙舞爪,暗道:此处不闹鬼吧?
点个旺点的火堆,花无多终于挨到天亮,第二日上路前打开卷轴看了一眼画像,画像当中是个中年富态男子,并不认识,内心仍在挣扎,这个面具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呢?不做,没有解药,但若是做,对别人可以示弱求解,但那人是唐夜!是弃她如敝履的唐夜!可恨!
当日午后,花无多在城郊一处茶寮歇脚,别看这小小茶寮不起眼却刚巧建在南入洛阳必经之地。此时茶寮里坐满了人,花无多遍寻不到位置无奈之下便与一个书生同坐一桌。书生圆脸圆眼,也是赶路之人,花无多见此人一脸笑面不讨人厌便与之礼让之后同桌坐下。
与此同时,茶寮里又来了一伙人,手持刀剑似江湖人士,行为嚣张,一进来就赶走了两桌人,当中有两个貌美女子,一个似主,一个似仆。这些人一入茶寮,偌大的茶寮立刻显得拥挤起来。花无多无意望去,竟惊见他们穿着打扮与昨夜突然出现后又中毒的两个人非常相似,不禁疑窦暗生。
花无多耳目灵敏,茶寮本就不大,悄悄凝神去听那些人坐下后讲些什么,只听那丫鬟道:“小姐,你打算怎么办?昨晚刘师兄与杜师兄都遭了他的毒手,此人下手真狠。”丫鬟边倒茶边小声对小姐说道,言辞不禁有些怨怒。
那小姐闻言却淡淡道:“无论天涯海角,我势必要找到他。”那小姐说话声音不大,出口却十分坚定。
丫鬟闻言一怔,便不在多言。随行其余人也都埋头喝茶无人再说话。
花无多边啃着手里的馒头边暗自思索,方才那二人口中提到的他可是唐夜?刘师兄与杜师兄恐怕就是昨晚中了疯狂一笑的那两位仁兄吧。唐夜杀了她们的师兄……她们这是要去复仇?对,肯定是去复仇的,想到此花无多不禁暗笑,想到唐夜有麻烦找上门心里就一阵欢喜,这时就听同桌面善的圆脸书生主动搭讪道:“这位兄台,你在笑什么,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可否说出来与在下分享一下?”这一问非同小可,花无多蓦地摸上自己的嘴角,上扬的!完蛋了,不知不觉中她竟然笑了。记得唐夜说过三笑!只要三笑她就会扒光所有衣服疯狂大笑直至死亡,天哪,她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用了一笑。花无多不禁全身发寒,冷汗淋漓,此事让花无多痛下决心决定以面具换解药。
那热心的书生见状又问道:“兄台你那里不舒服,脸色怎么那么差,兄台?”
花无多忙道:“没事,在下没事,在下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须急办,先行告辞了。”言罢起身与素未平生的书生匆匆道别,急向洛阳赶去。
夕阳西下时,花无多到了洛阳,寻了一处离青麟客栈不远的住处住下,吃过晚饭,太阳已全落,月亮渐渐地爬上柳梢,花无多躲在屋子里,关紧门窗打开制作面具的宝贝工具包,打算开始做面具,在翻找面具时方才察觉一事,当日做的宋子星面具竟然不见了!花无多大惊,反复寻找却仍遍寻不着,不禁惊疑,面具是何时不见的?自己并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每做一个面具都会精心收藏,而且其余面具都在为何单单宋子星的不见了?究竟什么时候不在的?一时竟想不起来。
第二日晨,花无多出了客栈,来到临街的青麟客栈门口,在外踱步,约定的时间是明天,但她此刻早已迫不及待地想拿到解药,不能笑真是一件痛苦的事,但就这么进去换解药似乎急迫感又太过明显,说不定会被唐夜小瞧了去,正在犹豫不决,就见昨日同桌那圆脸书生竟从青麟客栈内走了出来,远远地看见她便先是“呀”的一声,而后便笑如春风般迎了上来,花无多刚想友善地笑着回应他就立刻忍住了,一转身溜之大吉。不能笑,绝对不能笑!
走出去数步还听见圆脸书生在后面喊着:“兄台,还记得在下吗?我俩有缘啊……兄台……”
缘你个鬼啊!花无多心情不悦地咒道。
洛阳大街很是热闹,从清早开始便人来人往,小商小贩的吆喝不断,行至一处青石拱桥边,花无多站在桥头望着晨光唉声叹气,正叹着就见一群乞丐从一个小胡同里先后出来开始行讨,花无多起先也没在意,又站了一会儿,正欲离开,就被一个小乞丐牵住了衣角,那渴望清澈的眼神让花无多怜悯之心顿生,想起自己不能笑的可憎遭遇,不禁暗道做人或许应该多做些善事,便摸出几个铜钱扔入小乞丐的碗钵里,不扔还好,这一扔一下子围过来七八个小乞丐,围住她不放,有的甚至还抱住了她的大腿,口中尽说些好话:“哥哥,哥哥,赏点钱吧,我好几天没吃饭了,哥哥是大好人,大善人,可怜可怜我吧,赏点钱吧。”花无多郁闷了,摸了摸口袋还好今天出门前铜钱带的不少,正欲每人给几个,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边给钱边和善地道:“哥哥见你们实在可怜,哥哥家中少主姓唐名夜更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明早你们都来青麟客栈等着,也如这般求他,他定会每人给你们一个元宝。记住了吗?”
小乞丐们每一个都拿到了花无多给的铜钱,闻言不禁欢呼雀跃道:“谢谢哥哥,谢谢哥哥,明早一定到。”
见小乞丐们散去,花无多刚想偷笑,立刻又憋了回去。
花无多继续在街上闲逛,东瞧瞧西看看,行至一个绸缎庄门口,见门口围着许多人不知正在看些什么,花无多心下疑惑便走到近处,看清墙上贴着一个红字布告,上写:“家母身染怪病,如今性命垂垂,儿无以为力深感痛心,今贴告示寻各方名医登门,如若能治好家母之病,愿以千两金赠之。”在场众人指指点点,有人道:“这洛阳恐怕除了李家就属这金家富有,金家公子倒也孝顺,可惜再有钱又如何,人命天注定,金老太太如今身染怪疾看了这许多名医也治不好,恐怕挨不过今年冬天喽。”一旁他人闻言均亦感叹道:“是啊,这金老太太生前乐善好施也算个大好人,如今突然染上这种怪病……”此人话尚未说完,就见一个少年不疾不缓推开人群走上前去揭下了布告,众人目光都集中在此少年身上,只见少年目光清亮,身材修长,举止俊雅,隐约间透着股让人一见便喜欢的灵气,这时有家丁恭敬上前问道:“公子可是有办法治愈我家老夫人之病?”
那少年回道:“不是我,是我家少主可治老夫人之病。不是我夸口,若天下间只有一人能治愈你家老夫人,那非他莫属。”如此自信又如此这般肯定,家丁见状更加不敢怠慢,不禁回道:“公子稍等,小人立刻去请少东家出来详谈。”
少年扬手阻止道:“不必,我家少主明早方到洛阳,明早你让你家公子亲自来青麟客栈请我家少主便可。”
言罢,正欲离开,就听家丁急急跟在后面问道:“敢问你家少主姓甚名谁?”
少年回身附耳与家丁道:“我家少主姓唐名夜,切勿泄露给他人,只与你家公子知道即可。”
家丁越发觉得是个不可怠慢的大人物,连忙点头应是。
门口人群渐渐散去,家丁急急奔入内堂想必通报去了,花无多下意识想扬嘴角得意一笑,立刻又停住,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提醒自己道:“不能笑,不可以笑!”
唉,人生得意时也不能笑,活着真没意思。
花无多在大街上闲逛,边逛边感叹洛阳不愧是古来经商要道,的确繁华热闹。正说着就见前面围着一群人,隐约里面传来哭声,花无多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去看热闹,围观人群当中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在卖身葬父,围观人挺多的,但都七嘴八舌的指指点点没人肯出钱救助或买下少女,花无多摸了摸钱袋,甩手丢出十两银子道:“我买下你了,你今天先拿钱安葬了自己爹爹,明早来青麟客栈找姓唐的公子便可。”
言罢也不多留转身就走,不顾后面磕头作揖千恩万谢要报答她的少女。
一路下来花无多做了不少善事,可惜留下的名字都不是自己的。
眼看就要到午时了,闲来无事正欲寻个像样的酒楼好好吃一顿,这时就听到大街上有人大喊:“楚员外家二女儿楚田秀抛绣球招亲啦,楚员外二女儿楚田秀抛绣球招亲啦……”那人嗓门极大,一遍一遍地喊,这时就见大街小巷一下子人群全向一个方向流动,不一会儿街道巷子几乎都空了,这楚田秀又是何许人也?抛个绣球竟然这般受人关注,花无多是个有热闹必要凑一脚的人,忙也跟着去了。
楚家想必也是洛阳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宅子豪华气派,楚田秀抛绣球的场地也十分宽敞,四周墙头爬的人山人海看热闹的不说,就是数十丈宽空地下站着的未婚男子就足有上百人,花无多当仁不让的走了进去,进门前楚员外家的管家递过笔墨纸砚让其先行写下姓甚名谁何方人士等一些简单自我介绍,管家旁边有个中年文人,拿起花无多写的纸张,看了一遍,见纸上所写:唐夜,四川人士,年十八,再看看花无多,颇为欣赏的点了点头,管家便允许她入场了。花无多的字不似一般女儿那样娟秀,隐隐透着不羁和几分女孩家少有的洒脱灵动,花无多的字当年在南书书院还曾被夫子赞过,夫子说:一个人的字代表一个人的性情,花无多性情洒脱不羁,定是个好儿郎,可惜夫子彻底看错了,她根本就是个冒牌货。
顶着大太阳,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楚田秀方才袅袅登场,站在阁楼之上一身白衣,长发如云,白衣飘飘恍若仙子,若说美人花无多见过太多,但这一个,美的的确不凡,是个罕见的美人。花无多也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底下众人更是自楚田秀出现便俱屏住了呼吸,场内静得几乎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楚田秀站在二楼蹙眉向下望着,这时,一旁丫鬟递过来一个红色绣球放在她手中,台下众人霎那回过神来一时间你挤我我推你各不相让,有的险些当场打起架来,更有人高声大喊:“楚小姐这边,楚小姐这边……”花无多站在最外围,并不去挤,不禁暗道:这个绣球她一定要接到,唐夜,如此美人你可要好好谢谢我了,想到此,刚想阴笑又险险憋住,不能笑!绝对不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