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有了准头儿,就过的又快又无声息。转眼之间,一向并不怎么热闹的公主府已经变了容颜,红得刺目的大红绸缎在房梁上,雕花的栋柱之间,层层缠绕,条条依偎,每两条绸缎之间就扎出一朵繁复的花儿来,好不美丽。
今日,已是公主大婚的好日子。
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侍女,婢女,杂役,侍卫,守卫们一齐上阵,忙着把妆点的工作重新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一丁点的差池才行。这边紧锣密鼓的张罗得热闹,那边却有人丝毫不为这热火朝天的气氛所动,依旧一身紫衣,在花园里悠闲散步。
要是你问现在谁人还有这等闲庭信步的态度?或许谁也不会想到新郎官的头上,可惜,事实上,这位优哉游哉的赏花大人正是今日的一号主人公,新郎官钟无颜。没错,这个人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在他的周身有一层天然的屏障把他和这周遭的热闹完全隔绝开来。好像是用蜡纸糊住了的纸船,无论怎么让它在水上打转,它都不会和水融在一起。
妖娆的眉眼上深深锁住的是化也化不开的忧愁,甚至,这位新郎官连下颌上冒出的青色胡茬都没有心情整理干净,这副容颜当然是不能轻易出现在他人的面前,所以,深知此理的钟无颜只得一个人躲在这里,看样子像是自由自在的赏花玩景,实际上,他的面在笑,心在哭。
大婚已经迫在眉睫,他无可逃避。
也不能逃避!
且不说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再者更重要的是,若他不与卫紫嫣成亲,他就等于爽约于卫飒,那么如此一来,就会陷若溪于无穷无尽的牢狱之灾之中。不,绝对不能出现这样的结局,这结果,也绝对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对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关节处都犯起了青白色的痕迹而拳头的主人似乎并未察觉到这种痛,也或许是和心中的痛比起来根本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这些,已经算不得什么。
只是……在这里一直躲避就是解决问题的法门了么?钟无颜一遍又一遍劝说自己放下心中那最后一抹徒劳的挣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除非是有翻云覆雨手,才可拨动乾坤的大旗。
可笑,深在这漩涡中挣扎的他,却不是执掌乾坤的司命天神。
“钟大人!钟大人!原来您在这里。奴婢找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您。您可真是会躲清静,前面找新郎官都快找疯了。”匆匆找寻而来的绿儿一见他的面就笑,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钟无颜也只是淡淡的应和着对方的盛情,根本连身形都没有动分毫,“绿儿姑娘么?”
绿儿腼腆一笑,福了福身子,“绿儿给钟大人请安。我家殿下有请您过去商讨一下和婚宴有关的事宜。”
婚宴相关?钟无颜心中无声冷笑,这个卫飒当真是狐狸精转世,说什么讨论婚宴相关的事宜,分明是要绿儿到这里来看看他有没有临阵逃脱。
“哦,劳烦绿儿姑娘带路吧。”他眼睛不便,自然是要个人来带路。而且,钟无颜的心里还在做着另一宗打算,今天来给他道喜的人定然不少,若到处都寻不到他也实在说不过去,但是如果有绿儿在头前带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卫飒来把他请走的。倒省了自己许多口舌。
绿儿答了个是,连忙过去搀扶他,等走近了,她才低低的在他耳边说道,“钟大人您如此模样可是要让公主殿下伤情的。”
钟无颜微微而笑,颔首称是。两人不再多说,一路上遇到许多宫人,见面之后无不向钟无颜请安道喜,倒好像这桩亲事真的是一件人人都乐见其成的大好事一般。
千般莲心苦,唯有尝者知。
等到了忘魂殿,果然,卫飒已经虚位以待很久,递给绿儿一个颜色,绿儿便退了下去,顺便叫走了殿中的所有侍从。只留下宝焰在门外候着。
两人一坐一立,卫飒看着他并没有半分喜悦的面孔微微而笑,“坐吧,过了今晚,便是一家人了,妹夫。”
钟无颜身子微微一晃,显然是被那两个字所刺激到,倒也没有多少的拒绝之意,摸着椅子的边缘坐了下来,开口便对卫飒开门见山的说道,“殿下派绿儿姑娘去寻我,是怕无颜悔婚而逃么?”
卫飒似乎是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听了他的话之后反而笑了起来,“我还只是怕你跑了呢,钟无颜,须知道,现如今这桩婚事所牵连的已经不是你和紫嫣两个人,若非是因为她,你答允不答允紫嫣的要求,都与本王毫不相关。”
“偏巧你却能从中收取渔人之利,既满足了紫嫣公主的心愿,又让我彻底绝了对若溪的念头,三殿下的心机智谋,无颜佩服了。”嘴里说着刻薄的话,然而他的神色还是那么的平静无波。
面对着对方毫不留情面的职责,卫飒根本丝毫不介意,似乎钟无颜此刻在他的眼中只是一只被抛弃到了沙滩上的即将干涸的小鱼刚才所有的刻薄言语都不过是垂死前徒劳的挣扎和反抗。丝毫威胁不到他。
“我以为,我的为人,你是早就清楚了的。”卫飒抬手捏起一颗梅子放进嘴里,酸涩的味道让人很是开胃。
“是清楚,不过是今日亲身领教罢了。”钟无颜说的很不客气。
“嘿,钟无颜,你现在这种口气来质问于我,是不是忘记了当初是谁找到我的府上,求我帮忙救出若溪的?”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卫飒面上带笑,轻飘飘的看了那个目不能视的男人一眼。
对面男人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他说的没错,当初的确是自己找上人家的府门前,与他达成的协议。只是……他如今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抗拒心里的那道坎,总而言之,他现在是听见卫飒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卫飒就是口吐莲花,他也觉得那是一团狗屎。
“你说的不错。”钟无颜呼啦一下又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脸朝向卫飒的方向,“你的条件我已经全部答应,我只提一个要求。”
“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明明是你先来找我帮忙,我好心帮你,你倒反过来又开条件。也罢,早晚也是本王的好妹夫,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卫飒微微眯起了眼睛,笑得狡诈。
“若溪被救出来之后,你不可以再让她落进卫承的手掌之中。”钟无颜说的笃定。
微眯起来的眼眸中不可察觉的闪过一道寒芒,照钟无颜的意思听来,似乎是卫承之前和若溪有过什么瓜葛。
“小溪儿知道本王和他之间的错综复杂,如何会心甘情愿的落入他的手中?”
“我是说如果,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都不想再看到卫承和若溪有半分的不清不楚。想必,你也是这份心思吧?三殿下。”
***
“真的没事么?”卫明担忧的望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若溪,自从那个异族女子走后,她便一直沉默不语,寂静无声得好像是冷香宫回到了从前的那般光景似的悄然死寂。让他忍不住开口发问。
“啊?”若溪蓦然回头,似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哎。”卫明叹了口气,看她又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心里就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替她担忧。明明听刚刚那个女子说话的意思,她似乎即将要遇到很棘手的问题。可她还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可叫人怎么能放心。
“你真没事儿?”卫明不确定的又问一句。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是闲的发慌,这不正在玩一个叫发呆的游戏么。”若溪嘿嘿笑了起来,却被卫明敏锐的发觉,她的笑意远未到眼底。又是那种敷衍又无奈的笑,卫明看的心里好生来气,沉了一会儿又瓮声瓮气的发问,“喂,你昨天不是交给那个女的一件什么东西么?怎么到了今天还不见有人来救你出去?”
“嘿?我这个正主儿都不着急,你在这儿还挺着急的,我要是说我不想出去是因为舍不得你,你相信不?”
“我信。”卫明咧着嘴一笑,随即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冷了脸,“我信你才有鬼。”
“说的还真不客气。”若溪笑声嘀咕一阵儿,屁股往炕里面挪了挪,摸出上次卫明递给她的那块小石子,慢悠悠的从小石床上站了起来,摸到床头的位置,用石子比较尖锐的那面在上面刷刷的写着什么。
卫明愣了一会儿,会意而笑,抱着肩膀站在地上看她吃力的一笔一划的刻着小字,“喂,我说,这火都快烧到眉毛了,你才有这份心情在这儿写心愿。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心愿,让你一直留到今天才写?”
若溪扭过头来朝他吐了吐舌头,“当然是很了不得的大心愿啊,你想知道啊?偏不告诉你!”
卫明哼了一声,不作理会。
“卫明。”若溪已经写完了自己想要说的话,退后一步,伸手在墙壁上轻轻的来回抚摸,似有百般不舍。
“嗯?”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要记得替我把这个心愿大声念出来,我想在地底下也能听得见。”她瘦如刀削的下巴尖尖的,向前一点,指着墙壁上的斑驳字迹,说得无比认真。那个人会不会来救她,她恐怕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去自己揭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