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她的琴声能随心所欲,杀人,惑人,全在她一念之间。她用它尝试过无数首曲子,悲伤的,欢快的,高昂的,低缓的,不是没有失败过,最终却一一被她所驾驭。
这一刻,沐兰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自己到底是谁,只是心里跟随顾纤纤嘴里唱出的曲调,让音符自指尖流淌而出。
东陵无绝有些震憾的看了过来,目光却是落在了沐兰身上。这琴声仿佛穿透了人的灵魂,直达他心底深处。他几乎觉得,他心中一直存在的迷惑就快要找到答案。
这个身影,这种声音,正是他一直苦苦找寻的谜底。
然而,就在此时,琴声却嘎然而止,那种充盈于心底的温暖也随着理智渐渐转淡。东陵无绝这才知道,顾纤纤已经唱完了,但她究竟唱了些什么,他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啪啪啪”的击掌声来自莫言,这声音成功的让众人回过神来,每人脸上神色各异。就连荣紫璇,眼里也多了一抹失落和悲凉。
刚才那一瞬,她竟忆起了她以为早已忘记的庄亲王,那些年少时单纯的快乐让她险些流下泪来。那样的心情,她几乎都已经遗忘了,没想到还能有重温的一天。
莫言看在眼里,唇角不禁漾起一丝浅笑,他没有说的是,九弦琴音既可致幻,也能唤起人心底尘封最深的记忆。虽然沐兰身上没有昔颜所具备的大巫女的能力,但她身上的潜质也能让这琴音发挥一定的作用。
沐兰自己却也是险些惊呆了,她竟能如此流畅的弹出一首她甚至从未听过的曲子?但,更不可思议的是,刚才,她的心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而在这恍惚之间,她竟忆起了一个本来已经被她遗忘到九宵云外去的人。
萧翼!
那应该是属于这个身体靳宁的记忆,是靳宁和萧翼从相识到相爱的点点滴滴。当然,这些记忆她穿越过来后也都忆起来过,但那种感觉却截然不同。
那时的她,像是偷看了别人的日记,又像是看了一场电影,虽然细节清晰,但她却始终只是一个旁观者的角色。可刚才,她心里竟对那段回忆有了共鸣,对那个叫萧翼的男人有了一股强烈的思念之情。
她该不会精神分裂了吧?
看她神色有些不对,莫言不由得问道:“德妃娘娘,你怎么了?”
沐兰忙收敛起心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许久没有弹过了,有些生疏,没有吓到大家吧?”
顾纤纤在这些人中,算起来经历得最少,心性也最单纯,所以,倒并未受多大影响,闻言忍不住赞道:“德妃娘娘过谦了,这琴在娘娘手中竟能奏出如此天籁,纤纤真是由衷的佩服。”
东陵无绝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沐兰,又看了看莫言,忽然发现这两人之间似乎有种无形的默契和关联。
见东陵无绝似是已经忘了她的存在,顾纤纤有些无地自容,道:“君上,小女技艺粗鄙,实在惭愧。”
东陵无绝这才记起那个被他忽略的人儿,神情恢复了几丝和悦,道:“顾姑娘歌舞双绝,不必枉自菲薄,这份礼朕很喜欢。”
听他这么一说,顾纤纤脸上总算再度有了笑容。
沐兰正陷入自己心底的震憾之中,哪还有心情去理会他二人郎情妹意的对话,在宁寿宫又待了一会,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回了自己寝殿。
东陵无绝见她黯然离去,一时竟兴味索然。
是夜,东陵无绝在寒午宫待得有些心神不宁,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今日在宁寿宫看沐兰弹琴的那一幕,那种猛烈的悸动久久未能挥散。他说不出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在那一刻,他突然很想冲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再也不要放开。
可是,偏偏那个女人……昨夜的事,他心中的气本来已经散去了不少,却没想到,今日一早便看到她和汐枫在宁寿宫外那副亲热的场景。
他是不是应该去锦福宫好好问清楚?这么想着,东陵无绝眼底终于浮起一丝笑容,对吴庸吩咐道:“摆驾,去锦福宫。”
吴庸嘴上恭敬的应着,心里却不免暗暗叹了一口气。昨晚君上一脸兴致的去了锦福宫,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却衣冠不整怒气冲冲的出来,他还道德妃那头至少也该失宠个一阵子了。谁曾想,君上连一天都没捱到,就又……
唉,看来,君上对这德妃,是认了真了。
沐兰今日睡得很早,东陵无绝像往常一样没让人惊动她,自行入了内室。
床上的人儿一贯的蜷在被窝里,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到来,竟动了一下。东陵无绝原本伸手想要替她掖好被角的手忙下意识的收了回来,背转身去……
然而,好一会,身后的人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口说话,只听着呼吸似乎有些凌乱,渐渐的,竟夹杂着些不安的哭泣声。
认识这么久以来,她虽有在他面前流过泪,却还从未哭过。东陵无绝心头一震,忙回过头来。就见沐兰依旧紧闭着双眼,然而眼角却沁着泪水,枕着棉被时不时压抑的抽泣两下。
显然她这会压根还没醒,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竟哭得这么伤心。看到这样的一幕,东陵无绝一时不知该不该把她叫醒。然而,踌躇了片刻后,还是抬手轻轻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痕。
指尖的温度让身处恶梦中的沐兰很是贪恋,下意识的追逐着那只手,只期它让多停留片刻。
大概也只有在睡梦中,她才会如此毫不顾忌的在他面前展现这脆弱的一面。东陵无绝轻抚着她丝缎般柔滑的脸,眼里凝起的宠溺连他自己也不自知。
在他的安抚之下,沐兰总算慢慢安静下来,却又像是怕他突然离去一般,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放在脸上的那只大手压住。
这样孩子气的举动让东陵无绝嘴角扬了扬,情不自禁的低头贴近她,在那诱人的红唇上轻轻吮了一下。
“萧翼……”不等他有更进一步的念头,沐兰口中突然呢喃出了一个名字。
微弱的两个字却有如晴天霹雳,让东陵无绝顷刻僵住了身子,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刚刚叫谁?”
沐兰还陷在梦境中,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迫近,只是呢喃不舍的道:“不要离开……萧翼……”
萧翼?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是夏凉国那个将军的名字吧?他本以为她已经放下了,却没想到,她连做梦都在叫着他的名字。
宛如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东陵无绝整颗心顿时凝冻成冰,一把抽出了自己的手,站起身来。
“萧翼……”骤然离去的温暖让沐兰再度有些不安,想到她刚才的嗫泣,竟然是为了别的男人,东陵无绝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划了一下,他用力握了握拳头,才克制住自己想要上前将她摇醒问个清楚的冲动。
看来,他今晚决定来锦福宫还真是来对了,怪不得她对他始终不肯交心,原来,她的心里早就已经住着一个人!
吴庸待东陵无绝进去后好一会,见里头没什么动静,想着今晚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吩咐了,正待在偏殿外的小床上歇会,还未来得及躺下,便听得有脚步声自里头走了出来。
“君上?”靠近寝殿的佳茹姑姑诧异的声音里充满了忐忑,不明白今晚又发生了什么不快的事。
“君上,您怎么又……”吴庸话才问了一半,借着灯火,却见东陵无绝灰白的脸色比昨天还要难看,看也不看他和佳茹一眼,径自朝外走去。
吴庸不知里面出了什么岔子,此刻也顾不得去管了,忙跟了出去。佳茹姑姑见状,只得折回了寝殿内,却见沐兰好好的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根本不知道今夜所发生的事。
事实上,在第二天被佳茹姑姑问起的时候,沐兰依旧是一无所知,昨晚是她这几天来睡得最沉的一次。听佳茹姑姑说东陵无绝昨夜来了又走了,还很不高兴的样子,沐兰只是“哦”的应了一声。
他不是该去缅怀他的旧情人吗?在宁寿宫时,跟那长得像卓纤纤的顾姑娘聊得那么投机,却还来找她做什么?她记得,前晚他那架式,可是再不打算来锦福宫的。
莫非,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子嗣。所以,他虽然一脸不痛快,还是不放心来看看吗?
“主子,君上面前您就多忍耐些吧。虽说那顾纤纤入宫的目的连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看得一清二楚,可再怎样,八字也还没有一撇呢。就算君上对她有那么点意思,凭她的身份,怎么也越不过您去。您又何必因为这个跟君上离了心?”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佳茹姑姑在一旁劝着。
“是呀,您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了,犯不着为了那种女人跟君上置气。您想想,您若是真把君上给赶走了,可不就正衬了别人的意了吗?”青雪素来人小鬼大,也在一旁开导。
沐兰不否认那夜会和东陵无绝吵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顾纤纤的出现影响到了她的情绪,但东陵无绝的蛮不讲理又未偿不是一个重要因素?平时不是跟她有说有笑的吗?更重的话她也说过,更大的玩笑也开过,何以那天他就忍无可忍跟她较了真?
难道,不也是因为那个顾纤纤的出现,扰了他的心性吗?所以,她一个小小的要求,在他眼里也变成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难道,她也要像其它女人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争不辩,捧着一张笑脸去逢迎他的心意?这一点,她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