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说说闹闹,时间倒也过得飞快,半月后,兰雍用信鸽传来消息,证实竹邪的确是在西都失踪,但尚无生命危险。
我总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只要人没事,我们总能找到他,可是兰雍带来的另一条消息却让我心头浮起不安——赤凰令如今在澈涟手中,竹邪失踪,赤凰令内一些只认令牌的人必然唯澈涟命是从,可是,那些人多半都是一等一的暗杀高手啊!
璃浪兄弟没有对我的举动发出任何异议,就像我对他们的举动也绝不好奇一样,我们之间,看似亲密地聚在一起,却又各自划出一道深深的鸿沟,不容对方跨越——当然,这只是针对正事而言。
正事以外——不知道璃浪两兄弟是不是暗中做了某种协议,平日大家坐在一辆马车里相安无事,每次只要停下休息用餐,‘璃’就会消失无踪,‘体贴’地把独处的空间留给我和璃浪,让我啼笑皆非。
真想要培养感情,以我无忧的性格,我还怕他夹在我们之间?
你是不怕他,你是怕我而已。璃浪挑眉微微笑着说,我有些不服气,可是随即发现我真的不太能够直视璃浪此刻深邃幽容的瞳眸。
那一晚后,璃浪仿佛有了一些变化,不复初次相见的拘礼,再次相见的戏谑,他的目光,开始长久地停在我的身上,语言戏弄还是不可避免,但是那半真半假的语气却常常让我不知如何回答,再加上他那偶尔一闪而逝的探索的深沉,让我只能笑笑一带而过。
我可以放开手脚去追求他,如果他只是江湖中神秘优雅的琉璃公子,我也可以大胆地向他倾诉情怀,如果他只是容貌平淡气质却清华若墨莲绽放的璃浪,可是我知道,他还有别的身份,让我思量再三也不能下定决心的身份。
我若主动,我的亲人不会说我什么,可是我却不能忽视他那捉摸不定的探索意味,他说我是美玉,他在探索美玉隐藏的价值,我当然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正因为知道,我更不能轻易地投入他的怀抱,我的身后,牵系着太多太多的人和事,我绝不愿意——我们再次成为别人的棋子。
天人般的澈涟,看似超凡脱俗,却终究不能免俗,不能说他一点都不爱我,可是他更爱我身后的凤家势力,而眼前这位,绝魅的容颜,无法放下的雄伟抱负,注定了他不凡的一生,三国的八成民间财富尽入他手,为的是什么,难道我还不清楚?
若即若离,咫尺天涯,也许是现在最好最安全的距离。
人都说我有那位名动天下的女祖先之风,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们有着本质的差别,她可以为,为理想不顾一切,无怨无悔,而我,却放不下命运的桎梏,在挣扎和掌握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溶入了责任,我不会因为,因为理想,便置一切于不顾。
我在追求心动的瞬间时,亦无法忘记天下的归属,家族的生存,命运的轨迹,自由的可贵。
终究,还是性格决定了不同的命运。
穿过澜国便来到了西国迷林一带,这天然的屏障让我们硬是多露宿了好几夜,我和璃浪都没什么,但是‘璃’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终于在最后的一次露宿中昏倒,我才知道,他真的是身绕顽疾,体弱多病。
我和璃浪连夜赶着马车进了边城,深更半夜根本没有任何客栈愿意开门,这时凤家在各国置办的房舍派上了用场,我也顾不得暴露,迅速将他们引进了隐藏在胡同里的宅院里。
不用寻找郎中,我和璃浪本身都懂些歧黄之术,而‘璃’常年生病,此次不过是劳累过度导致旧病复发,璃浪对他的病症早已熟悉,径自开了药方,叫出一名暗卫,火速去买,再由我拿到厨房煎药。
折腾了一夜,天边浮出鱼肚白时,‘璃’烧得滚烫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人也安静地睡了过去。而我和璃浪歪在床边,一人顶着一双黑眼圈,满脸憔悴,心底却觉得无比轻松。
“谢谢你。”
璃浪深深地看着我,脸上没有笑容,有着几分为‘璃’担忧的沉重,兄弟之情溢于言表,正是这几分真心为兄弟担忧的沉重,反而让他在我面前多了几分真实感。而且,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璃浪用这么诚挚的语气跟我说话,真是沾了‘璃’的光。
话说回来,原来真的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璃’这样的身体,能支撑到今天,只能说是一个奇迹,可是天下会不会因为这一个奇迹而改变原有的格局呢?
我拍拍脑袋,不是说不胡思乱想吗?潇洒地挥挥手,边打着哈欠边往外走,“既然把我当朋友,就不用一直这么见外了!”
“我见外了么?”背后的人注视着我的背影,喃喃地。
跨出房门,清晨微凉的阳光和清风拂在我的身上,明媚而清新,令人精神一震,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细瘦的手腕在阳光下呈现橘色的透明,仿佛脆弱得轻轻一碰就会断折,整个人也瘦了一圈,本就纤细窈窕,如今更是一副风一吹就能吹跑的单薄样子,这段时间的确累过头了,赶紧回去补眠吧。
“咦,你是谁呀?”
一道软侬甜酥的嗓音响起,我立时打了个寒噤——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这么……撩人的嗓音?
院门口,站着三名少女,领头的那名粉缎装少女看上去正是开口说话的人,正在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她背着光而立,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被阳光勾勒出的玲珑而苗条的身段,散发着一种天然的尊贵之气,而她那身衣服,衣料好得出奇,也让我感觉眼熟得出奇。
我凤眼半眯,扫向肃立在一边的管家,“她是谁?”
管家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了汗,“这个,属下也不清楚,只知道——”
“你这人怎么没有礼貌,我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
软侬的嗓音再次不满地传来,少女似乎看到我在询问管家,而管家正在发窘,一时以为我在欺负管家,不再犹豫,气呼呼地冲到了我的面前。
一瞬间,我呼吸为之夺,仿佛春天的姹紫嫣红在眼前蓦然绽放!
只一眼,我便肯定了她的身份。
美,太美了,那柔嫩的面庞,比三月的桃花更加生动,灵动的双目比清晨的露珠更加明澈,那嫣红的嘴唇如两片粉色鲜嫩的花瓣,完美得无可指摘的五官均匀地镶嵌在那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面庞上,兼具绝代美貌和天生贵气,和她一比,明艳慑魄的凤女太过艳丽,风姿绝世的我太过清秀,才气纵横的轩儿太过淡然,英姿飒爽的燕霜痕太过英气,能美到毫无悬念地让天下优秀女子甘拜下风的程度,除了天下第一美女花寻舞,还能有谁?
只是,这位堂堂越国的第一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西国,怎么会出现在我凤家的领地里?
“喂——”见我盯着她不说话,虽然对别人在她面前乍现的呆滞早已习惯,可是她还是急了,伸出白嫩的指头戳戳我的胸口。
我无忧虽然脾气不坏,可是又岂容别人如此冒犯?就算她是天下第一美女也不行!
伸手闪电般掐住她的手腕命脉,稍稍用力,顿时疼得她‘呀’地叫了一声,霎时眼泪汪汪,看上去分外惹人爱怜,我清楚地看到老成持重的管家脸上闪过不忍之色,脸色阴沉下去,凤家的家仆都不是等闲之辈,酒色财气绝不能动摇他们分毫,可是现今这个绝色美女,以美貌就轻易地得到了管家的认可,若她心怀叵测,我焉能放过?
“大胆,敢对我们公主无礼?!”
我还未开口说话,花寻舞身边的那两个丫鬟,已经脸色铁青地拔出了佩剑,毫不迟疑地刺向我!
这么点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卖弄?我一动不动,凤眼微冷,手上加大了力道,一时间,花寻舞额上冷汗涔涔,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两剑同时攻到我的面门,管家吓得伸出双手火速夹住,脸色沮丧而惊恐——要是给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伤到了我,他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刘管家,你这是做什么?她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我们公主无礼?让我教训教训她,你让开,要是再挡下去,等凤公子回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那粉衣俏丫鬟盛气凌人地道,看向我的眼神不屑而充满敌意,我顾不上这些,耳中只捕捉到了一个不对劲。
“凤公子?刘管家,怎么回事?”我沉声道,这个凤公子,是指兰雍,还是竹邪?
“启禀小姐,竹邪公子一个多月前曾在此停留过,并且把这位,这位——公主托付在此处,着小人好好照顾。——小人绝对没有擅自作主,请小姐明鉴!”
刘管家哭丧着脸道,我上下打量着他,决定相信他的话。
是竹邪,那他现在到哪里去了?
“说,你和凤竹邪什么关系?”我捏紧了花寻舞的手腕,沉声道,虽然我喜好美色,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就是再美十倍也休想叫我放开她。
“你,你是谁?干嘛欺负我?……凤公子,救我……”花寻舞断断续续地叫道,泪水混合着冷汗流淌,刘管家不忍地撇过头。
两个丫鬟哪里还忍得住?双剑一摆,冲了过来,这些日子以来的劳累,加上昨夜一夜未睡,我本来就处于暴躁的边缘,这两个丫鬟自己送上门来,在我的地盘上欺负我,我还能饶了她们?
飞起两脚踢在剑上,以我的刚猛内功修为,两个丫鬟如何能够抵御,只觉虎口巨震,那两柄剑脱手飞出,“叮——”的一声,竟同时钉进了院中央的巨石假山上。
被余力震倒在地的两丫鬟目瞪口呆,我伸手将花美人往她们那边一推,意兴阑珊,问她一句,她答非所问也就罢了,居然还向男人求救,这种绵软没用空长了一副好相貌的女人,最不讨我的喜欢,凤竹邪要是对这草包感兴趣,我非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刘管家盯着那两柄全部没入石头里的剑,掏出手绢擦擦汗,这才知道——我对花美人压根是手下留情了。
“以后不许她踏进这边的院子,要是再让我看到她,就别怪我不客气——她全身上下就那一张脸能看,要是没了这张脸,我看凤公子对她还有没有兴趣?”我勾起嘴角,凤眼浮现恶意的逗弄。
“凤公子才不是那种人呢?妖女,你等着瞧,等凤公子回来了,一定会为我们公主讨回公道。”
两丫鬟警惕地爬了起来,扶过满脸委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花寻舞,那粉衣丫鬟到这时候了,还不忘跟我叫嚣。
我懒洋洋地伸个懒腰,似笑非笑,“好啊,我等着,看最后是谁被撵出去。”
“你——”粉衣丫鬟气得跳脚,她身边的另外一名丫鬟终于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不让她再说下去,眼看着她们三人跌跌撞撞地离开,我收起懒散笑容,目射寒芒。
“刘管家,怎么回事?竹邪公子离开时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刘管家恍然大悟地拍了拍秃秃的脑袋。
“对了,公子给小姐留了一封信,似乎早就算到小姐一定会来这里似的。我马上给小姐拿过来。”
竹邪的信龙飞凤舞,一看就知他根本是玩心又起——
亲爱的小妹,大哥我发现了好玩的事,要去探个究竟,不用担心,很快我就会自动现身。另外我收容的那朵牡丹花,听说是逃婚出来的,美虽然美,就是不通世故,身边跟着两个自作聪明的丫鬟,很有意思,我不在的时候,留给你解解闷儿,别说大哥我不照顾你了。你身边那两个家伙来历不明,已经惹起了澈涟的注意,你小心,澈涟疯起来没几人架得住,别让他找到机会再伤害你!
我缓缓折起信,浮出真心的微笑——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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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璃浪静静地注视着院中的争执,花寻舞刚一露面,让他的心跳也加快了些许,即使见识过无数的绝色美女,比起这个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花寻舞来,她们总在这个方面或那个方面逊色三分,不及花寻舞美得浑然天成,震撼人心。
他只是普通男人,见到美丽绝代的女子,抱着一点欣赏的心思也很正常,但是,他发现他的视线无法从院中的另一个小女子身上拔开,匆匆欣赏了花寻舞一眼后,为她的美色心跳漏了一拍后,就不由自主地黏上了另外一名姿色算不上绝代的女子身上,她甚至只能算是小女子,才十六岁,个头和身材仿佛含苞的莲花,将放未放,尚未发育完全,可是就是这样一名狡黠却无邪的小女子,不知不觉地,一点一滴地,偷走了他的心。
可是,他,知道,他是真的动心了。
他看到她乍一看清花寻舞的容貌时,浮现的一丝迷恋,心头竟然有些不舒服,他知道她眼界高,虽然偏好美丽事物,却很少有能够入她眼的人或物,第一次见面时,她被他的气质所惑,但看清他易容后平淡的面容后,那一抹明显的失望让他的心仿佛被重重一击,甚至产生一种荒谬的念头,想马上让她看到他的绝色容颜,想狠狠地抹去她的那一抹失望。
再次见面,她果然迷恋上他的绝色容颜和绝代风华,可是,这时候他才发现,他不了解她,她是独来独往的酒仙子,是一阵捉摸不定的风,可同时她又与五大奇人的另外三位关系密切,而他们,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天人澈涟的姿容气质甚至比他更加纯粹,而他,也无法装作没有看到,澈涟看到她和他亲密嬉闹时,那眼底的一抹创痛。
他有他的责任和身份,他有他要为之付出的世界,其实,他这次游历诸国的目的,是凤女,可是当凤女真的吞下了诱饵时,他的心却动摇了——他更希望,是另外一名清远绝世,凤眼无邪的洒脱女子。
越相处下去,他就越能惊觉她的不简单,她的言谈和举止,她的智谋与手段,她的将一切掌控手中的自信,让他的心头慢慢浮起一个大胆的念头,一个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过渴望而浮现的念头,可越是深入地想,越是发觉这个念头的可成立性……
她迷恋花寻舞的美貌,但是下手毫不手软,她知道从花寻舞的口中问不出什么,果断放弃,不再纠缠,她的性情智慧,分明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另一半的楷模,可是他们之间,却横梗了太多太多东西。
她和凤竹邪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这么着急他的安危?他承认他是有点泛酸了,可是他也阻止不了自己的心啊,她可知道,越是表面的平静,越是涌动着汹涌的暗流!
凤竹邪,凤竹邪,凤,凤!
他浑身一震,蓦地想到了一个关键,立时将他的念头贯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