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浪最终无法拒绝我的要求,同意我以参谋身份随军出发。
当晚,锡勒王就命丞相由贵送来了旨意,璃浪随即点齐随从,于明音阁召见,并将我介绍给锡勒的大将们,那多日未见的紫衣玄衣战青赫然站立于其中,看到我,三人的眸中无波无澜,仿佛我天生就该出现在这里似的,小姑娘红衣牵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静静地立在角落,不时瞄我一眼,随侍四衣中,只缺活泼开朗的青衣。
那是我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将与我的未来融合成一副壮烈辽阔的风云画卷。
璃浪懒懒地坐在主位上,带着三分闲适,三分威严,不像是在召开一次严肃隆重的军事会议,倒像是在闲话家常一般轻松聚会。
我坐在他右侧,来这里之前,特意打扮了一番——头戴缀着可爱毛球的兔皮帽,一身滚兔毛的雪白窄袖对襟长衫,腰身自然收敛,顺势下放到膝部,将娇柔有致的少女曲线完美地凸显,脚底踩着一双草原少女中常见的温暖小鹿皮靴,眨动着凤眼,很疑惑似的,仿佛是误入狼群的小白兔一般,秀丽而纯真,然而却绝对不适合眼下这个严肃场合,好几位从未和我接触过的将领对我的存在十分不解,但慑于璃浪的军威,竟无人出口质疑,而少数自作聪明的家伙已经附在感到不解的同伴耳边,嘀嘀咕咕,那些人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目露鄙夷和暧昧,在我和璃浪之间扫来扫去。
这样的反应早在我和璃浪意料之中,当时我特意换上这样的装扮时,故意问璃浪好不好看,还差点和他夹缠出了一场不可收拾的欲火,借此扰乱他的敏锐感觉,模糊了我的真实心思,璃浪虽没有明言反对,但眉宇间却也带着三分不赞同的神色,只是璃浪不知道,我这其实是故意为之,在锡勒几乎毫无根基只能靠璃浪护卫的我,不会轻易让这些在锡勒地位举足轻重的家伙们对我产生戒备,威望固然可以在一瞬间树立,然而这样的威望崩塌起来也更加容易,我更相信在相处的过程中逐渐积累的威望的信誉。
当然,在暗中关注众人对我的看法时,我也充满兴味地打量着我从未见识过的璃浪的一面——贵胄将军纳龙璃。
一面铁灰色的面具覆在他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庞上,黑色立领皮袍服贴着修长挺拔的身躯,交叠着双腿,十指指尖相触,一枚墨绿端雅的扳指在他的左手拇指上折射出幽幽的光泽,刹那间,往日绝世清艳的风华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沉从容的威严,以及无人可及的天孙贵胄气派,高贵中却透出隐隐的铁血寒冰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自然,这‘敬畏的人’里面并不包括我,但是,由衷的钦佩欣赏还是遏制不住地漫向我的心头。
这个家伙,到底要带给我多少震撼啊?
“想必列位将军也都知晓咱们和燕国之间的事了,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一个处置不当,锡勒和燕国很可能会打破了这百来年的和平,战事再起,这种结果恐怕我们当中的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所以,父王命我明日率众将军前去边境和谈,能不动干戈地解决最好,若不能,各位也要做好迎战的准备。”
璃浪平淡如水地道,声调不高,面向他的众人却面露喜色、异口同声、声震乌瓦地应诺,豪气顿生。
“是属下等人领命!”
“对了,凤小姐乃我锡勒贵客,出身高贵,文武双全,父王与太子甚为赏识她,命她担任参谋一职,随军出发,各位将军若无异议,今日便散会吧!”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璃浪对我的事竟是一句也没有解释,当中有些直率的将领忍不住了,大胆地走出行列。
“王爷,军中皆是男儿,粗俗鲁莽,就算有几个女子也是……卑贱之流,连王爷身边红衣这样的女奴都不能轻易进去,小姐纵是武林奇人,到底是千金闺秀,出入军营只恐不妥。”
这人说话倒也合情合理,难以辩驳,谁想璃浪只是看了他一眼,遮住整张脸的面具后露出寒星闪电似的眸子,什么都无须说,便让这个人满头大汗,再也说不出话,悄悄地、狼狈地退了回去。
“红衣年幼无知,本事又微末,自然不能进去军营,忧儿虽是千金闺秀,自然知书识理,不会主动去招惹你们,况且她一身武功连我也不是对手(我听到这话差点把嘴里的茶喷了,瞟了瞟璃浪,他却看都不看我,一脸理所当然,不动如山),你们要想的,恐怕是如何约束好你们的手下,免得我锡勒的大好男儿白白枉送了性命,更让家人为此蒙受羞耻。”
璃浪的这段话不可谓不毒辣,一股脑将责任都推给了这几位将要换阵上场的将领,甚至暗示他们若胡闹被我伤了杀了,他也绝对不会站在他们那一边袒护他们,说得几个将领面如死灰,虽不敢反抗璃浪,对我却是连瞪了好几眼,就差没把我定位到红颜祸水的位置上。
“还有人有话要说?”璃浪懒懒地扫了一眼噤声不语的众人。
小姑娘红衣满脸倔强,动了动唇,却被那个看上去天真可爱的弟弟扯住衣襟,咬唇良久,最终沉默不语。
“既无话,都回去准备吧,我已秉过父王,明日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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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锡勒军早已驻扎在边境,璃浪此次只需带上我们这些军营里的中流砥柱兼精英分子和数百护卫即可。
连夜快马加鞭的我们,整天整天地赶路,几乎没有多少休息时间,而且锡勒人并没有除夕过年的风俗,当天日的千家万户都团团圆圆地坐在餐桌前欢聚笑闹的时候,我们正忍受着难以想象的饥寒奔波在去边境的道路上,虽然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在家过过年,然而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我最寂寞最脆弱的时候。
冰天雪地中疾驰并不如书中描述的那般轻松浪漫,不但要忍受着寒冷,饥渴,颠簸等等外在的困难,还要克服疲累,焦虑,担忧等等内部原因,极大地考验了一个人的意志,大部分身经百战的锡勒将领都已经一脸疲惫,而最不被众人看好的‘娇滴滴’的‘南方女子’——我,却依然高倨马上,与璃浪并驾齐驱,谈笑风生,丝毫没有怯弱之态,当初对我不屑一顾的他们,终于忍不住对我投来了由衷的赞赏目光,我的目的,也算是迈出了成功的一步。
到了此时此刻,璃浪若还不明白我开始时故意示弱放松众人警戒心的目的,那他也不配位列天下四大名将之一,更不配被天下人誉为琉璃公子,对于我这种明目张胆地收服他手下的举动心思,他虽没有说什么,但灵幽的双眸净朗温柔,倒颇有不顾一切博红颜一笑的宠溺意味。
当我们再次停下休息的时候,距离边境军营已经不远,我终于卸下了一身坚持,软了腰脊,毫无形象地瘫倒在璃浪刚铺开的皮褥上,这还是为了照顾我特别带上的,一般他们赶路都会尽可能地减少随身物品的数量,轻骑简装,这厚厚的皮褥虽不重却颇占地方,当时我还觉得璃浪多此一举,现在才发现他实在是英明之至。
璃浪揉了揉我的头,好笑地看着我非常不淑女的举动,而后叫来紫衣和玄衣这对双胞胎,让他们留在我身边保护我,他亲自给我去拿水和干粮,紫衣和玄衣对看了一眼,紫衣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和犹豫,张了张嘴,看样子是想代替璃浪去张罗吃食,却被玄衣沉静的目光压下,默默地守在我的近旁。
“属下和哥哥追随公子多年,再没见过公子亲手为人张罗过这等琐事,小姐好福气。”
望着璃浪的背影优雅地去远,紫衣才将不甘愿的视线调回我的身上,却发现我正好奇地瞅着他。
淡银的月色下,我的面庞显得有些苍白,晶莹剔透,如同一轮朦胧皎白的清月,他这才发现,其实我也就和他们差不多大,一旦放松下来,清丽绝伦的面庞上,甚至还带着一股细微难察的稚气,一时间,他踌躇了下,还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和我说话,他身边的玄衣已经从容如闲聊般,开口打破了静默。
我微微挑眉,这双胞胎容貌身材一模一样,连脸上冷冷的调子都差不多,最初遇到他们的那几次,只觉得他们实在像得令最敏锐的人都难以分辨,我还在奇怪璃浪怎么就能那么清楚地分辨他们兄弟,这一路处下来才明白了一个真理,就算同样是冷冷的表情,天下也绝对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
同样是冷然单调的表情,同样是富贵娇养的俊秀模样,紫衣多了三分拘谨古板,眼中只有璃浪,而玄衣却不卑不亢,处事自能把握世故练达的分寸尺度。
“你是弟弟?我还以为紫衣是弟弟。”我讶然笑道。
“小姐不是第一个误会的人,”玄衣依然一脸平静,恭敬而不失自尊,看他的样子,跟青衣也差不了多少,却比青衣紫衣红衣成熟得多。
“第一个误会的不会是你们公子吧?不过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到你家公子手下的?别告诉我是他救了落难的你们,戏文上就常这么演——瞧他那副样子,却也不是什么好人,没有利益的事,他才不会去做。”
我滴溜溜地转着凤眼,大言不惭地在璃浪背后诋毁他。
紫衣皱眉看我,似乎还有点气愤,玄衣却平静如常,直视着我的眼睛。
“确是公子救了奄奄一息的属下兄弟俩,公子是做大事的人,在一些细节小事上不甚将就,难免让人误会,不过公子对小姐的一片心至真至诚,小姐聪颖绝顶,自然看得分明,无须属下多嘴。”
我噗哧一笑,“现在我可以肯定你是那个家伙忠实信徒了,瞧瞧,说这番话的调子,表情,简直一模一样,真是可惜了,你这么个唇红齿白的俊秀模样,怎么偏偏要学他呢?”
“学我怎么了?当新一代的琉璃公子不好么?”
璃浪的身影渐渐走近,手里拿着满满的东西,淡淡的月色给他披了一件光的斗篷,那铁灰的面具,在月色下幽沉沉地透出浓重的煞气,然而他的语气却温柔如情人间的私语。
紫衣上前几步,欲接过璃浪手中的东西,璃浪却身子一侧,让开了他。
“无妨,我拿吧,你和玄衣且去那边,战青在等你们吃饭。”
紫衣还要再说什么,玄衣拉了他一把,向璃浪行了一礼。
“属下告退。”
一直到玄衣和紫衣坐在那那群人当中,璃浪才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我顺势往他臂弯里一倒,舒服地叹了口气,丝毫不顾忌那边是否有人偷看。
“新一代的琉璃公子?”我漫搭着凤眼,“难道‘老’琉璃公子要退位让贤了?”
“反正五大奇人早已有名无实,澈涟重回朝堂,你和凤女本是一人,盟主离奇失踪,缺我一个也不多。”他泰然自若地道。
“要专心致志地打仗啦?!”我扬起语调,撇嘴,这些人哪,心思九拐十八弯,就为了那一点堂而皇之的王家脸面,又有什么意思呢?
璃浪伸手往我的腕上戴了个手镯样的东西,嘴上却毫不停顿。
“不专心致志我也能打好,只不过一个游戏玩久了就腻了,我可比凤小善良多了,就算退位也想着提携一下新人,凤小姐倒好,一人就占了两个位子,也不怕别人嫉妒。”
我一跃而起,一拳头揍向他的胸口——本来是很想打他那张漂亮得妖孽一样的脸,可是那阴沉铁灰的面具打消了我的念头,我可不想纤纤柔夷肿成大馒头,所以半路改了方向。
月色突然如水一般,在我的腕上柔柔地汇成一泓,轻灵飘逸地流动起来,吸走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左手腕上,一弯玉环静静地绕着我,晶莹的玉身光润无暇,凉而不寒,明显地透着灵性,比顶级的羊脂白玉还要罕见,纵是见过天下奇珍异宝的我,也从未见过这种玉质,立刻便喜欢得爱不释手。
“这是咱们锡勒王宫的宝贝——寒玉镯,说是寒玉,其实冬暖夏凉,能随时调理你的身子,刀枪不断,比那金刚石还要坚硬,而且能避百毒,再厉害的毒药在它面前也要显形。这是先明主晚年时无意中获得,明主虽与皇后相敬如宾,这寒玉却没有送给皇后,而是留给了儿子,作为将来送给儿媳的信物,这一代代传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