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北方的冰雪依旧,天空阴惨惨乌云压顶,锡勒军营的巡逻士兵一队一队地经过着小镇贯穿南北的唯一通道。
虽然每年的这个时候几乎不会有南来北往的行商,但飞扬豪迈的锡勒战士的骨子里却有一副严禁缜密的心思,尤其如今统帅三军的又是惊才绝艳的王爷纳龙璃,本身就是极度谋算心思万变之人,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也断没有忽视了潜在危险的。
倏忽间,原本荒凉严肃的小镇上升腾起一股诡异的气氛,整个大地忽然隐隐震动起来。
众士兵品阶虽低,却无不是久经沙场的英勇战士,这等马蹄震天的声音如何听不出来是什么情况?一个个顿时如临大敌,那巡逻的头领见机极快,手一扬,几队士兵立时无声地分散驻守在小镇的入口处,另有两骑原地待命,只等看清情况立马飞奔大营报告。
大地的震动开始明显,恍若千军万马踏世横空,土墙上的泥被震得瑟瑟落下,远处腾起一股漫天的雪尘,当隐匿的战士们看清情况后,都掩不住一脸惊诧——
造成这等气势的,竟然只是二十左右的轻骑。
白雪飞扬飘舞中,骏马或乌云踏雪,或艳紫如电,或绯红慑人,无一不是天下罕见的千里良驹,而更罕见的,却是马上风流出尘的男男女女。
北方壮硕豪迈的沙场男儿,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又何曾见识过南方俊秀跌宕的风流人物,一晃眼间,却仿佛看见了南方水畔的烟柳如云,画船楼坊。
脑中的想象力平乏到极致,只觉那一片渐近的风采恍若天上雪白的流云,误落凡尘,一时间,皆呆呆难言,忘了身处何方。
这一阵风采绝伦的旋风,瞬间刮到了众人眼前,这才惊醒了痴迷中的勇士,待抽检拔刀横盾已经不及,满脸懊恼,懊恼中又难掩一脸惊艳!
二十来人,座下皆千里神骏,座上是稀世俊彦,神态不卑不亢,贵气难言。当先四人,白衣的青年清俊淡漠,黑衣男子笑容灿烂,红衣少女俏艳如火,青衣少年俊美可爱,光华尤其耀眼灼目。
锡勒战士几曾一口气见过这么多鲜衣怒马、世间难得一见的俊美贵人?便是他们那绝色倾天下的王爷,终日铁灰面具覆盖,多数底层的战士也只是耳闻而从未目睹。
“阿穆尔,你乃堂堂副将,如今怎么派你巡逻?还认识我吗?”
远远地,那青衣少年纵马靠近,振臂大呼,黑白分明的圆眼弯成了柔和的月牙。
那巡逻的小头目惊讶地忘了隐蔽,迅速站了起来,面容平常,颊边一道深红的伤疤,目中坚定的神色让人难以忽视,他打量了青衣一眼,眼中露出震惊神色。
“啊?是王爷身边的青衣,你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我有紧急军情报告给王爷,阿穆尔赶快回报,迟恐有变!”
青衣声音依然清脆爽朗,面庞依然机灵俊俏,却已经脱了那份孩童的稚气,显出少年的阳刚棱角来,眼中却盛着一份焦灼。
那阿穆尔一愣,到底是锡勒战士,军规森严,竟没有立时答应下来,沉吟片刻,面容一整,大声开口。
“青衣,你也知军中规矩,我不便为你放行,不过我这就让人去禀告王爷,有什么事,还要请王爷决断。”
“这个自然,”青衣手一挥,漂亮的脸上一片坚毅之色,“我岂会执法犯法?我和我的朋友就在这里等着,望你派的人快去快回!”
中军帐中的璃浪听到禀报,手中的水壶‘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任流溢出的水沾湿了地毯,“竟是他们来了吗?好快——”
一骑英姿焕发的身影飞驰而来,挺拔若天神般凛冽,铁灰的面具如一片苍鳞,尽敛高贵狂妄之态,目光湛然若神,麻布劲装外未着铠甲,十分低调朴素,却难掩那浑然天成的王者气概扑面压至,让等待在小镇外的众人心头不由得一震,此人,若苍龙潜渊,凤凰敛翅,绝非一王一将能够局限住的至贵魂魄,她终究选择了他,就是因为看出了他的本质吗?
青衣大喜,翻身扑向来人,来人一手勒马,飘然下马的身姿洒脱若草原上的苍鹰,一手托住青衣,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而另一手,毫不犹豫地摘下了面具。
一时之间,二十骑刚才灼花众人眼睛的风流华彩瞬间黯然,青衣的喜极而泣在静默中尤其清晰。
仿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千秋万代的灵韵化而为深沉高华,灿灿冰雪在他的绝艳容颜面前污如泥淖,适才呆愣的锡勒战士如今三魂已飞了两魂,腿一软,坐倒在地,扑通声不绝。
当先的白衣男子率先回过神来,目露恍然,单膝一跪,低下淡漠而骄傲的头颅。
“金凰令下大护法云莫离,参见琉璃公子!”
柳是非,纪红绡,以及金凰令下其他重要人物,听到云莫离的话,一惊,而后意态深深地重新将璃浪纳入眼底,半晌,齐齐单膝下跪,马声嘶吼,衣袂飞扬,场面壮观而唯美。
“金凰令下护法、堂主……参见琉璃公子!”
璃浪微微一笑,刹那柔光慑人,众人不约而同地呼吸一窒。
伸手扶起云莫离,神态真诚而温和。
“云护法和各位行此大礼,璃浪愧不敢当,忧儿早些日子便与我说过各位要来,我已备妥食宿,还请各位放心,待忧儿回来,我们在具体商量安排……”
璃浪话音未落,青衣一个翻身跃了起来。
“公子,大事不妙,我们在路上探听到燕太子燕洛城无故出京,行踪不明,然方才在数十里之外,我们却发现太子一行的踪迹,这次事件,分明是个圈套,忧儿小姐只怕危险了!”
璃浪微微一震。
“可知燕太子一行大约多少人?”
“人数并非绝多,然都是武功高强之辈,燕国内部争权夺利得厉害,燕太子燕洛城与其同母弟弟相互制衡,这些年却也没有人占出上风,如今南方一动,想必燕洛城也按捺不住了,这次出走也许另有原因,却不知他们到底有何图谋。”
云莫离神情忧虑,淡漠的目光不再。
“跟在忧儿身边的好手也不少,但——也罢,忧儿已经上山了,听说那山上匪首是忧儿昔日好友,你们也随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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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边,山风猎猎,冰雪飞溅如晶莹玉屑,扑打在众人的脸上,围在燕霜痕背后的燕国平常百姓顿时都感到了脸上的疼痛,玄衣等人却是久经历练的人精,巍然不动,气势凛然一致,目射精光,远非那乌合之众可比。
来人在转身之际,闪电般上下扫了我一眼,目中闪过一丝寒光,然而并没有说什么,反而迅速介入我和燕霜痕之间,冲着燕霜痕面带笑容,动作沉稳自然,燕霜痕的脸色已经变了,青白交织,深邃的眸光复杂难辨,但怒气却显而易见。
这人,我虽未见过,却曾闻名——燕国太子燕洛城。
看他的架势,怕没有和平解决问题的打算,只是他又是怎么知道今天山寨上发生的一切?难道,他一直派人监视着燕霜痕?
“你一直在跟踪我?”
燕霜痕的口气十分不敬,不敬而且阴沉,甚至射出一丝丝悲愤。
这让我有些迷惘,她不是为了燕国背弃了我们的友谊吗?为什么现在对燕太子又是这般态度?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玄衣将我护在身后。
“锡勒大军的勇悍天下皆知,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此处?”
燕洛城笑望着燕霜痕,对燕霜痕的怒气视而不见,只是这语气中,依稀含着一丝温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殿下便候在这周围,一旦锡勒军有动静,说不定就能捉到霜痕通敌叛国的证据,即便没弄到这种证据,也可以跟在霜痕后面,趁机将锡勒军一网成擒。这满山的燕国无辜百姓,就是因此死在锡勒的报复之下又如何?反正你燕洛城已经赢了!”
燕霜痕面容冷凝如冰,一向英气跋扈的面容,已经带了几分阴森杀气,当初与她相交时,便是我遇到她发狠的时候,也退避三舍,这燕洛城胆子够肥。
“你比我更清楚,王弟与锡勒勾结,意图暗杀我,夺取太子之位,我对这区区燕太子虽看不上眼,然却不能容忍别人在背后算计我,尤其是拿家国来满足一己之私,你说,我该饶他么?”
“那是你兄弟的事,霜痕只是臣子,只需忠心护国便是,其余一概不论!”燕霜痕漠然道。
燕洛城却没有接她的话,回头看我,忽然一笑,笑容诡异。
“都说无忧仙子清姿绝世,聪颖无双,况凤女执掌凤谷三令之一的金凰令,天下闻名,想来小姐定是有些真本事的,不知小姐可想通了?”
事实上,在燕洛城出现的那一刻,我的脑袋就在飞速地旋转,将一切可以联系的不可能联系的堆在一起,反复思考贯穿,除了个别情况外,大部分都已逐渐成形,直到燕洛城说出‘王弟与锡勒勾结’,我终于恍然大悟。
说不上是什么连环计,将计就计倒是真的,这燕洛城,也算是一方人物了。
我莞尔一笑,燕洛城眼前一亮,向我走了几步,玄衣立刻全身紧绷,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无须紧张。
“太子好谋算,自己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数个心腹大患,真真让忧儿佩服。”
“哦,本宫愿洗耳恭听,不知凤小姐对这次事件,如何理解?”
这燕洛城,心思曲曲折折,若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岂不是承认自己与他是同一类人了?我呸——
说就说,当我凤无忧好惹的,如今拖一时算一时了,难道还指望燕霜痕对我们身处援手么?眼前燕洛城带来的,可都是江湖高手,我和玄衣是没有问题,关键是我们带上来的那些锡勒勇士,既然是我带来的,就要一个不少地把他们带回去!
“第一,太子带着心腹离京,皇上病弱无权,此刻令弟恐怕已经发动了宫变,只是他没有料到你带出来的根本不是朝中心腹,而是江湖异士,你那些朝中心腹必然拼死抵抗,无须与令弟拼命,只需拖到太子殿下你解决完这边的事情,带着令弟与锡勒勾结的证据回去便可,名正言顺,令弟一败涂地,自然永无翻身之日。
第二,太子暗地里纵容燕霜痕劫走锡勒粮草,一方面为试探燕霜痕之意,一方面也是为引出锡勒的重要军方代表,燕霜痕一心为燕国,即便不忠于你太子,也是绝对可用可靠之人,而锡勒的贵胄将军绝不会对这样的大事坐视不理,一旦离京,令弟和锡勒勾结的那个人便可趁机发难,锡勒后方着火,太子你也好坐收渔翁之利。
第三,你太子,怕是冲着我凤家而来,那藏宝图传说落入了锡勒人之手,如今凤家千金又出现在凤谷,天下人皆相信锡勒已经得了这笔财富,只要抓住了我,便可以同时威胁锡勒和凤家,那笔财富,锡勒还没捂热,就要拱手让人,如果锡勒不愿意赎我,凤家从此就和锡勒反目成仇,而燕国,还是能得到凤谷为赎我而提供的财富粮草。
第四,就是个小事了,用从别的国家明抢来的粮草,养活你燕国今年受灾的灾民,燕国国库毫无影响,而别国却大受打击,此消彼长,燕国国势必然增强,这算盘也打得噼里啪啦响。
不知,忧儿这般理解,与太子殿下的计策,可有出入?”
我挑起长眉,凤眼流光,笑容清淡。
燕霜痕皱眉,听了我的话,有些惊讶,却不着痕迹地担忧地瞟了一眼。
燕洛城的目光深了一深,脸上笑容渐敛。
“本宫一直以为江湖上的那个流言不过是夸大其词,专为了讨好凤家而流传出的,如今才发现,从前是我轻看了凤小姐,就凭凤小姐这份剖析天下的敏锐眼力,也值得天下英雄三媒六聘地迎娶回去,不知小姐,对本宫看法如何?”
说到最后一句,燕洛城已经靠我极近,语气暧昧,眼光轻佻,伸手向我抓来,玄衣欲挡,我却挡开玄衣的手,任那抓住我手的大手,如铁钳一般,却似要活生生将我的手折断。
我敏锐地察觉到,燕霜痕的眸底闪过一丝痛楚,心中一冷,眉头却丝毫未皱,镇定如常地挥手让玄衣退开。
“凤无忧既然有那等薄名,又岂是随便一只阿猫阿狗就能垂涎的低廉肥肉?”
锡勒勇士们向来直爽,闻言也不顾忌场合气氛,当场就哈哈大笑起来,便是冷淡的玄衣,嘴角也微微一勾。
“你……”
燕洛城大怒,他身边闪电般出现一个人,一巴掌就要往我脸上招呼。
“你若敢下手试试,我倒要看是你的巴掌快,还是本公子的剑快!”
崖边,一道清沉的嗓音响起,淡淡的威胁,含着漫不经心的意味,风流迷离,却也让那欲动手的人惊出一身冷汗。
我趁那人岔神时,一脚踹向他胸口,可别说我阴损,我一介小女子同时被两个大男人欺负,还不许我还手了?天下没这个道理,就是最讲究公平的锡勒勇士脸上也露出‘踹得好’的痛快表情!
那人被我踹得连翻三个跟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口血箭喷了出来,霎时染红了雪白的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