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车队已经驶离了杨家坳的种植水杉、青枫、银杏的金色树道,院长看着路两旁的连绵不断的速生林和山腰上漫山遍野的茶树,问:“小杨同学,这是不是你们杨家坳股份公司的产业?只怕投资不小,大手笔啊。”
杨志远说:“是,也不是。”
院长问:“这话该如何理解?”
杨志远说:“这里已经出了杨家坳村的地界,因此此地段不在我们杨家坳村集体管辖之列。这两边的速生林和茶树很大一部分是我们杨家坳投资种植的,但也有一部分是原来的山地联产承包人根据我们杨家坳的规划和要求自己投资种植的,我们杨家坳只负责指导和到时按市价收购,所以这部分的产权不属于我们杨家坳股份公司所有,归投资者个人。”
院长点头,说:“明白了。产权不属于你们杨家坳的这个好解决,产权归属你们杨家坳的这事情处理起来比较麻烦,你跟我仔细地说说这一部分。”
杨志远说:“有的乡亲们或者是因为没有资金,或者是不想承担风险等各方面的原因,不愿自己在山地投资,我们就和这部分乡亲们签订了土地承包转租合同,从乡亲们个人的手里转租了二十年的土地使用权,二十年以后可以续租,也可以停租。”
院长饶有兴趣,说:“那二十年以后,你们杨家坳投资种植的林木怎么办?”
杨志远说:“二十年后,速生林肯定可以变现,茶树之类的树种要么移植,要么低价卖给原有的农户,前提当然得和我们杨家坳签订长期战略合作合同,由我们杨家坳统一销售。不过我估计,即便二十年后,乡亲们停租的可能性不大。”
院长问:“你小杨同学这么有把握,应该还有举措,说来听听。”
杨志远说:“我们现在和乡亲们签订了返聘合同,把山地转租给我们杨家坳的乡亲,由我们杨家坳返聘,管理原有山地的日常工作,乡亲们既不会因为失去山地的使用权而失业,也不会因为花光了租金而失去生活的来源。只要愿意劳动,我们杨家坳每月都会按质按量发放工资,乡亲们因此既不必承担投资风险,又可以旱涝保收,因此周边乡亲们都争先恐后地和我们杨家坳签订承租合同。当然相对于自己投资,收益要小一些。”
院长说:“大家都不是傻瓜,既然乡亲们都愿意和你杨家坳签约,证明你小杨同学的这个主意有市场,得到了乡亲们的认同,有些创意。”院长又说,“我听泽成告诉我,你在公司成立之时实行集体土地作价入股的试行措施,你跟我说说具体的实施步骤。”
杨志远说:“我们村的第一步工作是先根据土地的肥沃和贫瘠进行评分,然后张榜公示。充分考虑到大家的意见之后,我们就开始进行第二步工作,实施土地及集体财产作价入股的方案,在股权设置上,设置了基本股、承包权股、劳动贡献股、现金股等多种形式,所有村民的股权分配先张榜公示,大家无异议后,再明晰股权,进行工商注册。作价入股后,把全村的土地集中起来,由股份公司统一规划、管理和经营。股权这一部分有两种,个人股和集体股。个人股的股权分配很好解决,按持股比例直接领取红利就是。集体股的红利则由专门成立的杨家坳村集体资产管理委员会统一管理。这些红利主要用于村里城镇化建设、公共事业和公益事业的支出,作为妥善解决乡亲们教育、医疗、卫生、养老等各方面问题的基金。具体的支出,都会在股东大会上由村集体资产管理委员会作专门的报告,接受村民的监督。”
院长说:“难怪我看到你们杨家坳村,规划合理,路灯、路面整齐合一,这么说来都是村集体股权红利的支出?”
杨志远说:“是。”
院长说:“几千年前,圣贤们就提出了‘使老有所养,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理想,看来你小杨同学正在朝先贤们的理想而努力。”
杨志远说:“我当年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想凭自己学到的知识,为杨家坳的乡亲寻找一条致富之路而已。但我很快发现,要想开展工作,首先就是要调动乡亲们的生产积极性。而调动积极性的最好方法,还是让乡亲们得到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
杨志远跟院长说了第一年用十元钞票给乡亲们发红利的事情,院长点头,说:“事实证明最简单直白的办法,往往是最有效的。”
杨志远说:“越往深里想我就越是发现,仅仅是调动乡亲们的积极性还远远不够,还要让乡亲们感受到集体的力量,让乡亲们的生活没有后顾之忧。我后来觉得发展的目的,就是要保障和改善乡亲们的生活。尽管我们杨家坳是一个单一的家族式村落,有其特殊性,族里做出的决定,家族成员都会不折不扣的执行,但这都是暂时的,我觉得要让一个村的乡亲真正和谐统一,让乡亲们自发地积极地投入到生产中去,还必须有合理健全的分配机制,让乡亲们心服口服才行,所以我们杨家坳制定了一套完整的分配和奖罚机制,我们杨家坳既不提倡吃大锅饭,但也不允许出现悬殊的贫富差异,而不出现巨大的贫富差异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增加在公共事业和公益事业上的支出,解决乡亲们的后顾之忧,最大限度地彰显公平。”
院长回头对车上的一干要员说:“保障和改善民生,是我们发展经济的根本归宿,这是一个系统、复杂的课题,你们看看小杨同学已经走到我们的前面去了,不简单。”
一干要员自然都只是点头,没有人敢接话。李泽成看着在院长面前侃侃而谈的杨志远,发现自己的这个小师弟一说起农村工作的话题来,思路清晰,神情自如,热情洋溢,一点都不像刚上车时那般紧张和不安。李泽成坐在杨志远的身边静静地听杨志远和院长谈话,现在一听院长对杨志远予以肯定,更是高兴。李泽成跟院长时间很久,知道院长的脾性,也知道院长在与人谈话时很少用肯定的语气,现在竟然当着这么多大员的面,对杨志远予以充分的肯定,很是不易。
周至诚和钟涛坐在首长的后一排位置,杨志远和院长的谈话,周至诚自然听得清清楚楚。自从上次动了把杨志远招到自己的身边来做秘书的想法之后,周至诚对杨志远做了多方面的考察,各方的反应都几乎一致,杨志远不错,有思想,有能力,敢想敢干,尤其是人品方面,知恩感恩,心怀坦荡,让人无话可说。周至诚今天亲眼看到了杨家坳取得的成绩,现在又当面听了杨志远的工作思路,觉得杨志远的一些想法超前,对现在的农村工作有极大的借鉴作用,周至诚也是一个锐意变革之人,他觉得杨志远很合自己的脾性。周至诚心想这样的人一旦为己所用,自己肯定如虎添翼,可问题是怎样才能让杨志远诚心诚意地到自己的身边来工作呢,任何事情都有一个适当的切入点,而这个最佳的切入点在哪呢?周至诚一时陷入了深思,他看了李泽成一眼,心想杨志远和李泽成这俩师兄弟的关系深厚,如果让李泽成去做杨志远的工作,杨志远肯定会同意,等下非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跟李泽成谈谈不可。
院长继续和杨志远探讨问题,院长说:“小杨同学,我听你多次提到‘张榜公示’,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杨志远说:“我们杨家坳现在但凡财务的支出,每月都会张榜公示,坚持财务透明。”
院长问:“你就不怕因此引来村民的质疑?”
杨志远说:“这有什么好怕的,之所以要公示,就是要把一切都摆在阳光下晒。一个人不谋私,只为公,心底坦荡,就不会害怕质疑,有质疑才会有改进。”
院长点头,说:“小杨同学说的好,什么是‘公’,在我看来就是公德、公心、公正、公开、公平,人人一心为公,这个社会才会真正的和谐和进步。可是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杨志远说:“院长您说得极是。但我想,别人怎么去做,我无能为力,但我可以从自身做起,从我们杨家坳做起,做些尝试罢了。”
院长笑,说:“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任何事情,要是人人都指望别人去做,而不是想到从自身做起,那根本就该变不了现状。一而二,二而三,不得地扩展,才可能无穷大。”
院长笑:“饶有兴趣地问,那你说说,你现在在杨家坳股份公司占有多大比例的股份?”
周至诚有心调节气氛,这时在后面插了一句话,说:“首长,这可涉及隐私哦。”
院长一笑,说:“这倒也是,小杨同学,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杨志远笑,说:“我刚才就跟院长您说过,但凡阳光下的东西,就没有什么隐私可言,我从学校回乡,没有基本股和承包权股,为了调动乡亲们的积极性,我把在北京勤工俭学积攒的钱,以现金入股的方式参股,再加上这两年公司奖励的劳动贡献股,我在公司持股比例在1%左右,不算工资,去年完税后,分红净得五万。”
院长笑:“那其他乡亲们呢?”
杨志远答:“不算工资,年底分红户均在五千到一万不等。”
院长说:“还行,你小杨同学值这个价。”
院长回过头问周至诚:“至诚省长,你去年一年的工资、福利有多少?”
周至诚笑,说:“我的工资由夫人代管,一年的收入在三万左右。”
院长笑,说:“小杨同学,你比省长强多了,要是算上工资,只怕比书记和省长加起来的工资都多。”
院长心情不错,难得地和周至诚开玩笑,说:“至诚省长今天透露了一个小秘密。”
周至诚一时不明就里。院长接着说:“至诚省长看来是个妻管严,连工资都由夫人掌管。”
一车人哄堂大笑。
车到省城榆江,本省的四大班子在家的班子成员齐聚省委招待所迎接院长的光临。杨志远坐在车里打量了一下,发现省委招待所也如交通宾馆一般,为老式建筑,楼层不高,独立成栋。杨志远自然清楚,既然省委安排院长入住此处,内部装饰肯定不敢奢华,但肯定也会有讲究。车停稳当,院长没有急于下车,省委副书记郭建明、常务副省长朱明华、副省长马少强也在迎接首长的队伍中,此时齐齐站在车下恭候首长下车。本来这次欢迎会是要在上午举行的,但因为院长临时起意,到杨家坳走了一圈,在家的省级副省级领导虽然知道首长一时半刻到不了省城,但没有谁离开,一直守在省委招待所里等待首长驾到。此时已到晚餐时间,但首长没到,谁都不敢先行用餐,一个个眼巴巴地等待首长光临。
这种场合,杨志远自然知道没自己什么事情,赶忙闪到了后面去。院长在即将下车的时候回头朝杨志远望了一眼,笑了笑,然后走下车去。
李泽成这次没有立即随院长下车,而是让老毕陪院长先行,他特意落在后面跟杨志远说上几句。
李泽成说:“志远,你先去开个房间,休息休息,我现在顾不上你,只怕要等院长休息后,才能和你联系。”
杨志远说:“泽成师兄,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安排。”
李泽成说:“行。今天省委招待所肯定戒备森严,住宿方面要是遇上什么问题,你直接跟彭处长联系,让他帮你解决。”
杨志远心想泽成师兄对自己真是关心备至,连这等细节都为自己考虑了,他说:“谢谢师兄。”
李泽成笑,说:“屁大个事,我们晚上见。”
杨志远说:“好。”
杨志远随李泽成下了车。院长已经在省里几个主要领导的陪同下走到前面去了,省委副书记郭建明、常务副省长朱明华、省委常委副省长马少强等等还呆在原地,等相应的其他领导下车。看到杨志远从首长的车上下来,省委副书记郭建明不认识杨志远,自然没什么感觉,常务副省长朱明华、省委常委副省长马少强和杨志远见过面,尽管知道首长去了杨家坳,但他们都不知道是何原因,现在看到杨志远随李泽成有说有笑地走下车来,两人还是微微一愣,一时没想明白杨志远怎么会在首长的车里,也不明白杨志远怎么会和李泽成走在一起。
朱明华和马少强反应极快,马上想到周至诚上次在高速公路服务区和杨志远谈话的细节,两人恍然大悟,难怪那天在服务区周至诚对杨志远热情有加,当时就感觉有些奇怪,现在看来周至诚只怕早就知道杨志远和李泽成有些关系,那么今天首长突然去杨家坳,只怕也与这个杨志远有些关系。
朱明华和马少强心情复杂,却是各有不同。朱明华是因为周至诚力荐才成为常务副省长的,他初任副省长,自然不可能有其他想法,上任以来一直都和周至诚走得近,一门心思辅佐周至诚,他知道自己现在被别人认定是周至诚这条线上的人,自己已经被刻上了周至诚的印记,既然如此,他朱明华从心里巴不得周至诚越走越顺越走越高,自己也就可以水涨船高。周至诚让付国良考察杨志远的事情他知道,但他和付国良一样,对周至诚的真实用意一知半解,不太明白。现在一看杨志远竟然在院长的车上,而且还和李泽成走到了一起,自是欣喜万分,他原来还有些担心,周至诚在本省站不住脚跟,一旦周至诚被调离,自己的日子肯定好不到哪去。现在看来周至诚看似随意,其实早有谋定,意在长远,有在本省长期立足的谋算。这从杨志远这件事情上不难看出来。
朱明华心有欣喜,马少强却是不然,心里暗自懊恼,心想周至诚这家伙老奸巨猾,不动声色,看似举棋不定,可一旦落子,招招都是杀着,让人防不胜防,看来自己还真是大意了。先前自己就感觉周至诚对杨志远的态度有些不对劲,现在看来周至诚早就在暗下棋子,精心布局,看来自己今后还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别被周至诚一个绝杀,那就满盘皆输了。
杨志远等朱明华、马少强陪着李泽成他们走远,这才转身离开,朝招待所的总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