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逸飞随后的话,再也不曾涉及任何敏感事情,只是说笑,调侃,拿杨志远打趣,说杨市长,你现在可是明星市长,论坛、电视上现在都拿杨市长挨板砖一事说事,赵书记都说了,这个杨志远,这一板砖挨得值当。杨志远笑,说赵书记这话是什么意思,幸灾乐祸?何来值当一说。戴逸飞笑,说我听赵书记说话的语气,绝无调侃之意,赵书记还说了,我替恒星食品谢谢他。杨志远笑,说是吗?赵书记真这么说了,我怎么不知道。戴逸飞说你还想赵书记说什么,手捧鲜花前来表示慰问,说杨市长这一板砖拍得好,多来几下。杨志远呵呵一笑,说我听出来了,敢情是逸飞书记在调侃。
“是吗?”戴逸飞不亦乐乎,说,“调侃市长?我可不敢,杨市长理解错误。”
当晚席间出现了个小情况。书记市长说笑之际,有人敲门,不请自进。此人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短裙,貂皮小袄,端着酒杯,笑靥如花,人还未到眼前,香水味已是先行扑面而至。来人俏生生地向戴书记杨市长问好。其说杨市长您好时,微微迟疑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市之长如此年轻,出乎想象,这可以理解,这一个多月以来,初次见杨志远之人一般都是如此表情,诧异、惊讶各不相同。杨志远对其很是陌生,没有印象。他望了戴逸飞一眼,戴逸飞微微一笑,眨眨眼,戴逸飞这眨眼的动作很说明问题,杨志远再一看此美艳女子眉宇间透着万种风情,杨志远顿时明白,此女子必定是金色豪庭的老板,肖虹羽。
书记市长是本市的一二号人物,只怕他们一踏进金色豪庭,就已为人关注,早就有人向肖虹羽做了汇报,本市两位重量级人物一同光顾金色豪庭,自是蓬荜生辉,作为老板,端着个酒杯,在适当的时候出现,给领导们敬杯酒,表示尊重,顺便亲近亲近,自是很有必要,于金色豪庭有好处。
肖虹羽给戴逸飞和杨志远敬酒,戴逸飞和杨志远出于礼节,都微笑着喝了一小口。肖虹羽看样子很会来事,她说戴书记杨市长难得到金色豪庭来一趟,今天这桌酒菜,算我这个小老板的,聊表心意。戴逸飞和杨志远都是一笑,没有接话,表情淡淡。肖虹羽当即有了感觉,知道两位领导对自己的殷勤颇为勉强,不当回事。肖虹羽顿时有些失落,随着金色豪庭的规模越来越大,传言越来越多,金色豪庭在外人的眼里也就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会通的小领导都竞相到金色豪庭宴请宾客,目的不言而喻。小领导现在一看到肖虹羽出现,都觉得自己脸上有光,很有面子,哪里会在意肖虹羽的过去。肖虹羽这会明显地感觉到,两位领导虽然脸上带笑,但不乏拒之千里的意味。肖虹羽很快就摆正了心态,也是,这面前站着的可是会通的书记市长,自己在他们的眼里算什么,只怕什么都不是。肖虹羽知道自己不可久留,赶忙告辞,说欢迎戴书记杨市长有空多多光临,打扰了。转身离开。临走,还不忘朝杨志远媚笑,肖虹羽早就听说这个新来的市长年轻英俊,肖虹羽在会通的晚间新闻留意过有关杨志远的报道,虽然感觉电视上的杨志远一表人才,也不觉得有什么,但今天面对面,心想这个杨市长还真是俊朗,比那位不知强了多少。
戴逸飞待肖虹羽离开,笑:“肖虹羽是也,杨市长怎么看此人?”
杨志远笑:“很会来事,善于察言观色。怎么看,不好说,一面之缘,自然也就不好妄加评价。”
戴逸飞微微一笑。指示秘书,结账,走人。
杨志远打趣,说:“怎么?肖老板有意请客,戴书记竟然毫不领情。”
戴逸飞笑,说:“说好了今天戴书记请客,大家提前恭祝元旦,岂能容他人买单,真要如此,杨市长岂不会说我没诚意。”
杨志远呵呵一笑。
杨志远和戴逸飞出了金色豪庭,戴逸飞笑,说:“杨市长,酒足饭饱,走几步?消消食?”
杨志远知道,戴逸飞这是还有话要说,刚才在包厢,有些话,不方便说。隔墙有耳,包厢里有窃听?都有可能。
杨志远会意地一笑:“既然逸飞书记如此雅兴,那就走几步。”
地上余雪未尽,俩人顺着街道顶着萧索的寒风散步,书记市长的车打着应急灯,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跟着,俩人的秘书则跟在后面。直到金色豪庭已成一片灯火,戴逸飞这才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回去好好看看。”
杨志远点头,把信放进了兜里。
戴逸飞说:“赵书记有话,你现在的任务是一心一意迎两会。恒星食品的事情宜早不宜迟,但有些事情却无所谓迟早,得等。”
等什么?自然是机会。杨志远点头,说,明白。
戴逸飞和杨志远都是外来干部,同住在合泰宾馆,戴逸飞笑,说:“怎么样,坐你的车回去,还是坐我的车?”
杨志远一笑,让邵武平和邝文韬不必跟着了,他坐戴书记的车回去就是。
信封里是一封有关金色豪庭的举报信。此信是杨志远回到合泰宾馆的房间后看的。
举报信说别看金色豪庭外表富丽堂皇,其实五毒俱全,除了涉黄还涉毒涉赌涉黑,之所以一直逍遥法外,是因为肖虹羽只是金色豪庭名义上的老板,背后另有他人,他们都是本市权贵的公子,神通广大。省市公安部门以往对金色豪庭进行突查,他们的关系网都已在行动之前知晓消息,第一时间做好准备,自是查而不实,毫无进展。举报信附有一份名单:原市委书记于海天的二公子于小伟,常务副市长邱海泉的儿子邱建强,市公安局局长何海波的儿子何刚的名字都位列其中,豁然在目。试想这等人物,即便是其中的一位作为金色豪庭的保护伞,金色豪庭都可以安然无恙,何况是三位,金色豪庭又怎能查出问题,能查出问题才是怪事。
此举报信属实名举报,年月日,姓名住址联系电话,一应俱全。题头为省委赵洪福书记,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封写给赵洪福书记的私密举报信。杨志远一看年月日,此举报信在恒星食品事发之前,如此看来,邱海泉之所以没有顺利接任市长,对恒星食品的处置不力不能让省委满意只是其一,只怕还不是什么关键,只是一个借口,此举报信才是问题的所在。自己到会通来,绝不是赵洪福书记一时兴起,肯定是深思熟虑在先。
给赵洪福书记的信为何到了戴逸飞的手里,杨志远分析,原因有二:一,此信虽然属实名举报,洋洋洒洒上万字,但对金色豪庭的内情却是知之不详,许多都是猜想,既然没有真凭实据,自然也就无从入手。二来,举报信虽然提到于海天与肖虹羽有染,但也只是据说,没有任何依据,当然了,这等两人之间的私密之事,外人要想真抓实据,肯定难乎其难。于海天是中管干部,省里无权私自对其进行调查。举报信中,其子于小伟虽然涉入较深,但即便是事情属实,也与于海天他们这些父辈关系不大,只能说于海天管教不严,涉嫌违纪,于海天他们并没有违法。所以赵洪福书记接到此信后,并不急于处理。就把信转给了戴逸飞,让戴逸飞同志找机会对信中的内容多加关注,予以核实。因为戴逸飞与会通没有瓜葛,不会因此打击报复举报人,省委相信戴逸飞同志能秉公处理。
但既然举报信提到邱海泉的儿子涉及其中,省委在考虑会通市市长人选的时候就不能不慎重,让邱海泉接任会通市市长就值得思量,本着审慎的原则,邱海泉这次就暂且不予考虑,从外面的地市调一个和会通没有任何瓜葛的人到会通来就显得很有必要。这个人是谁?可以是他杨志远,也可以是张志远,但最终赵洪福书记还是选择了他杨志远,为何,因为他杨志远在张溪岭成功阻击了赵洪福书记,给赵洪福书记留下了深刻印象,私底下对他杨志远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考察,该同志不错,值得省委信任,而且胆子大,与朱明华省长关系不错,关键时候靠得住,诸多优势聚于一身,所以该同志得上。
既然杨志远同志值得省委信赖,对会通的情况了解不多,那么就有必要让杨志远同志也读读举报信,做到心中有数。这样看来,举报信的内容不说全部属实,只怕也是部分属实。看来这个金色豪庭,还真是豪门公子的盛宴。政府将此作为定点酒店也就不难理解。
举报人为谁,张玉强,为何要与豪门公子过不去,举报信也有说明。
张玉强之所以敢于实名,是因为他就是原金色豪庭的业主,张玉强是本市一家房地产开发的法人代表,金色豪庭原本是其公司的物业,因为地段好,舍不得出售,自己捂着,租赁给他人使用。7年前,肖虹羽相中了此处物业,想于此经营金色豪庭,张玉强开始对肖虹羽根本不予理会,一来此处物业早就改成商场,租赁给个体户经营,二来,肖虹羽是谁,之前在会通闻所未闻。张玉强经营地产,在会通也算个人物,自然就对肖虹羽不屑一顾,此处物业租赁得好好的,人家合同还未到期,再说了,即便是合同到期,人家也有优先续约权,凭什么给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肖虹羽。但最终张玉强还是不得不就范,乖乖把整栋物业改租给肖虹羽,人家凭什么,就凭其背后有人手里有权。
你张玉强是个人物,肖虹羽说话不够分量,那就找有分量的人出面。肖虹羽再上门,与之一同前来的竟然是会通大名鼎鼎的‘二哥’于小伟,于小伟之所以被人称之为二哥,有两层意思,一来是因为于小伟在家排行老二,二来则是因为于小伟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市委书记,在会通为所欲为,方方面面都有插手,场面上的人对于小伟颇为忌惮,暗指在会通除了于海天,其他人于小伟都不放在眼里,在会通如果说一哥是于海天,那么二哥就是他于小伟。
于小伟当时只跟张玉强说了一句话:“租还是不租?”
在会通谁不知道于小伟的强势,张玉强还能怎么样,自然是一个字:租。
原来的承租户怎么办?这个用不着举张玉强为之费心,于小伟自有办法处理。于是乎工商税务、地痞流氓一个个就此粉墨登场,工商打假,税务查税,地痞流氓于市场内打架斗殴,寻衅滋事,一个原来经营得好好的市场,一时人心惶惶,乌烟瘴气。工商税务属正常执法,承租户们虽有怨言,但只能逆来顺受。打架斗殴总该有人管吧,可打电话报警,警察出警慢不说,地痞流氓今天进去,明天又出现在市场,耀武扬威,变本加厉。到后来,连卷闸门都打不开了,因为也不知是谁夜里将卷闸门焊死了。
市场一时门可罗雀,哪里还有什么生意可做。此时肖虹羽适时出现,给大小承租户微小的补偿,出租户们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都看出了这其中的猫腻,都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一个个退出市场。金色豪庭于是隆重开业,诸多领导莅临剪彩,成为当年会通的盛况。
按说张玉强与于小伟还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租金的收益虽然大不如前,但于小伟在张玉强其他楼盘的审批报建,提高容积率上多次提供帮助,于小伟也算是间接对张玉强给予了补偿,大家开始倒也相安无事。但是后来形势不一样了,金色豪庭搭上了权力的快车,自是财源滚滚,不到三年就赚了个盆满钵满。于小伟此时又有了新的想法,与张玉强商谈,租来租去的多麻烦,干脆点,将此物业转手得了。
此地段商机无限,张玉强岂会轻易放手。
于小伟还是一句话:“卖还是不卖?”
于小伟势在必得,张玉强及其股东,权衡利弊之后,还能怎么样,只能是忍痛割爱:卖。但在转让的价格上,问题又出来,于小伟不愿按市场价,只愿按成本价接盘。这怎么可能,金色豪庭当初属市郊,不毛之地,随着会通经济的日趋繁荣,城市中心一步步的推移,当初的不毛之地,现在已经成了新城区的中心,寸土寸金,商铺价值突突往上蹿,翻了好几番不说,而且未来升值潜力无限,还按原来的价格收购,怎么可能,天下哪有这样的事。你于小伟即便真是二哥,也没用,张玉强这次寸步不让,不肯就范,彼此不欢而散,矛盾不可避免,全面激化。
一个是不到目的不罢休,一个是誓死捍卫自己的利益。税务稽查上门,笑脸相迎,该罚就罚,心甘情愿,张玉强的公司都认账,跟金色豪庭地段物业的价值相比,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其他楼盘审批手续不全,我按你的要求不厌其烦,一个个手续给你补齐了,你二哥强势,咱也不是吃素的,我上面也有人,你于小伟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一时硝烟四起,倒也旗鼓相当。于小伟见前面的手段都没有什么收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到最后,市公安局经济征稽大队出面了,因为有人举报,该公司涉及非法集资。作为房地产开发商,在资金周转不畅之时,偶尔以较银行高的利率在民间进行借贷,在所难免,时有发生,大家都这么干,习以为常。原来都没事,现在不成了,民不举官不究,现在有人举报了,没办法,属非法集资,现在得到大队走一趟。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作为法人,张玉强就此锒铛入狱。张玉强自然知道是事出何因,死硬到底。征稽大队的人一看,骨头挺硬,行,没得说,请你到看守所去慰劳慰劳看守所的蚊子。你张玉强不是上头有人吗,那我就秘密地异地关押,多加关照。张玉强一直养尊处优,细皮嫩肉,一到看守所就受到了牢头的特别关照:光着身子,被褪了毛的牙刷刷,水龙头冲;晚上则睡在地上,与马桶为伍,早上洗马桶的活非张玉强莫属;想上厕所得排队,张玉强是最后一个,前面的人慢吞吞的,占着茅坑不拉屎,搞你一个大小便失禁,而且时不时张玉强还要受点皮肉之苦。
张玉强什么时候遭过这样的罪,用不了几个回合,丢盔弃甲,举手投降。钱财此时就成了身外之物,能呼吸自由的空气比什么都好。签字画押,物业就此易主,张玉强这才得以重见天日。
张玉强这才知道,金色豪庭的背后不仅仅站着一个于小伟,还有邱建强、何刚等等这些本市权贵的二代。跟他们比起来,张玉强就显得势单力薄,只能是忍气吞声。但这口气只能是忍一时,不可能忍一世。事隔多年,于海天走了,戴逸飞来了。现在于海天退了,靠边站了,机会来了。因为无故遭受牢狱之灾,受尽皮肉之苦,张玉强与于小伟已是不共戴天,于是张玉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实名举报于小伟之流,强取豪夺,仗势欺人。
这也是张玉强从始至终经历其中,要不然,谁会知道金色豪庭的背后竟然齐聚了这么多会通的权势之人。当然了,这也仅仅是张玉强的一面之词,诸多细节只怕有所出入,夸大其词的情况肯定会有,于海天与肖虹羽有染之事,也许是空穴来风,但诸多公子入股金色豪庭这事,只怕是错不了。但家人经商,官员未必就必须追责,市公安局经济征稽大队动用了手段,公权私用,逼张玉强就范一事,一面之词,怎么证明?而且事隔多年,属陈年旧账,没有真凭实据,怎么查?根本无从查起。
杨志远手捧举报信,一时难以平静。如果情况真如张玉强所言,那于小伟他们也太胆大妄为了。杨志远心想,于小伟在会通为所欲为,于海天难道一点都不知道,是听之任之?如果真的与肖虹羽有染,那于海天有没有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些都很值得考究。
杨志远已经明白赵洪福书记的意思了,这件事事隔多年,查无可查,怎么办?只能等,等待机会的出现,为什么要让自己看到这封举报信,就是让自己多加警醒。对金色豪庭多加留意,一旦机会来了,不管是涉及到谁,该查的还是的查,绝不手软。
杨志远知道,此事不动则已,一动只怕就是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杨志远看信的时候一直心有忐忑,看完信,杨志远长吁了一口气,还好,最坏的情况没有出现,因为此事与朱明华省长没有任何关联,也不应该与朱明华省长有任何联系。杨志远倒不是害怕事涉朱明华,自己不好处理,而是与朱明华相处这么多年,杨志远对朱明华的人品一直都很是敬重,朱明华在他杨志远的心里有如周至诚、李泽成一般,同样是一座丰碑,如果这座丰碑坍塌了,杨志远的情感上说什么都接受不了,对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很好,这种情况没有出现,所以杨志远才会有这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