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炜珉还真是说对了,杨志远是有计划于春时下去走走,熟悉熟悉全市的情况。会通是个大市,辖六县一市三区,作为主管经济的市长,杨志远早就该下去走走了。
此时正好,阳春三月,会通风和日丽,春暖花开,蜂蝶飞舞,一年之计在于春,正是农忙之时,农民都开始在田间地里进行播种,此时下去走走,一目了然,杨志远可以对全市的农业生产做到心中有数。
杨志远这天一早,在自助餐厅与戴逸飞一同就餐,杨志远说:“逸飞书记,趁这些天没什么紧要的事情,我准备到下去的县市走走,对本市的农业生产有个大致的了解。”
戴逸飞点头,说:“经济工作是你杨市长的强项,对农业经济更是成竹在胸,在本省只怕没有几人敢与杨市长争锋。”
杨志远说:“逸飞书记想表扬市长,没有这样表扬的,这话有些过。”
“过了吗?不觉得。”戴逸飞笑,“不说杨家坳现在首富村这事,就说近点的,社港的农业经济现在如何?在本省那是一枝独秀,谁的功劳?杨市长的。不服不行,我要下去,那是走马观花,市长下去,那就是真抓实干,提问题,找缺点,够书记县长们喝一壶的。”
杨志远笑,说:“逸飞书记自谦了不是。”
“这不是自谦,我是实话实说,我戴逸飞工作以来一直就在机关,与经济工作没有直接的交集,所以不熟悉,对农业经济更是一知半解,纸上谈兵也许还行,真要让我答疑解惑,我肯定不及杨市长。就拿恒星食品的事情来说,杨市长一来,所有问题迎刃而解,让我干,肯定不行,到现在指不定还是一团乱麻。履历使然,我的履历没有杨市长的丰富,没有基层工作的经验,所以省委只能让我当书记,而让你当市长。说实话,要我干这个市长,干肯定能干,但是不是能干好就是个问题了。”戴逸飞笑言。
当个市长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就看你想要的是什么。想混混日子,那肯定混得有滋有味,不愁吃喝,前呼后拥,很有面子。动嘴作报告,有秘书班子操刀,照本宣科就是;经济计划,有所谓的智囊团出谋划策,依葫芦画瓢就是,领导都是这么当的,很容易。但你想要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事业,那就难了,得东奔西跑,得冥思苦想,得想百姓所不曾想,得急百姓之所急,得焦头烂额。当别人花前月下,对酒当歌之时,你没法超脱,所以只能在28楼的市长办公室里吃着盒饭,埋头苦干,时不时地问自己:你能给这个城市带来什么?你能为这个城市的百姓做些什么?自找苦吃,自寻烦恼。还不如回杨家坳,什么都有,而且还没有这么多的烦心事,春风拂面,逍遥自在。
人都是一辈子。有的人为自己活着,有的人却是为了让他人活着而活着。为自己活着简单容易,为他人活着而活着就必须竭尽全力,舍身忘我,无私无畏,这就有些累了。一辈子其实在时光的长河中,并不长,都是从生到死,生死都一样,不一样的只能是过程。得过且过,醉生梦死是一种过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同样也是一种过程。相对于前者,后者活得有信仰有操守有精神。杨志远甘愿做后者,如院长所言:希望百姓能说,这个人是一个好人。这就够了。就像张溪岭隧道上方那句‘社港人民感谢你’一样,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汗水,都值了。
戴逸飞看着杨志远笑,问:“市长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杨志远说:“就这一二天吧,我先把政府这一摊子事安顿好,就走,六县一市三区,一圈下来,可能要些天。”
“没事,你安心做调研,有事,我会打你电话。”戴逸飞问,“你准备先从哪个县开始?”
这是杨志远第一次下县调研,这第一个调研的县看似无关紧要,却是很有讲究,按照亲疏关系,杨志远第一个去调研的县,应该是江北县才正确。此县地处北端,靠近合海,与合海生物医药工业园接壤,县里把与合海医药园接壤的用地开辟了出来,也成立了一个工业园,虽然不及合海那般有规模,但也傍着合海发了点财,有些看头。江北的前后两任书记都藉此政绩到了市里,一个是原市长郝兵,一个就是现在的副市长刘鑫平。郝兵因为朱明华的缘故,并没有因为杨志远成了市长,自己靠边站,就对杨志远有隙,而是对杨志远予以鼎力支持,刘鑫平则和舒韶华一同,成为了他杨志远在市政府倚重的左膀右臂,现在会通有左刘右舒之说。就凭这,杨志远的首站就应该去江北县,这是对江北的肯定,也是对郝兵和刘鑫平的肯定。
但这次杨志远一改常规,正如方炜珉所言的那样,会通北富南贫,杨市长这人嫌富爱贫。杨志远这次不准备先去北端,杨志远的这第一站,准备先从最南端开始,而后一路蜿蜒向北。杨志远心中早有决定,这次调研的第一县就选江中。
最南端有江中和西环两个县,两县并列,杨志远之所以选择江中,与年初二,方炜珉造访杨家坳有关,方炜珉建议杨市长顺便到江中看看,顺便就算了,要看,就专程,既然你方炜珉让杨市长记住了,那就有必要加深印象。至于这个印象是好,还是不妙,就看你方炜珉的本事和造化了。
戴逸飞一听杨志远第一站竟然是江中,不解:“不去江北?去江中,杨市长,你这一着我还真没看明白。”
“江北富,有看头;江中呢,穷,没什么看头。我这人喜欢往穷地方凑,越穷的地方,越能看到问题的所在。”杨志远笑,也不隐瞒,直言不讳,“因为在我看来,会通整体的经济形势好不好,能不能大跨步前进,不在于富裕的北部,关键就在于南部,南部是会通经济的短板,就像水桶里能装多少的水,不在于长的那块木板,而在于在最短的那块。让会通的南部尽快脱贫走向致富,让南北经济一同飞跃,这将是我今后一段时间,经济工作的重中之重。首站选江中,我是想多花点精力在南部,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出南部迟迟不能脱贫的问题所在。同时让下面的县市知道,杨市长对贫困县很重视,对鼓舞士气很有好处。”
戴逸飞点头,表示明白,说:“杨市长与众不同,从来都是喜欢与穷乡亲交朋友。这次也是一样。不按常理出牌,让人无话可说。”
戴逸飞明白是一回事,他不得不关心另一个问题:“郝兵理解?”
杨志远笑,说:“已向郝市长毫无保留地直抒己见,郝市长表示认同,无所谓。”
“如此甚好,很有必要。”戴逸飞松了一口气。他和郝兵做了一年多的搭档,郝兵大大咧咧,市政府的工作从来都是自行其是,很少与他沟通,他和郝兵虽然没有大的冲突,但郝兵颇不把他这个市委书记看在眼里却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现在杨志远来了,大家和和气气,遇事有商有量,关系融洽,书记市长少有的团结一致,这既与会通的大环境有关,与省委的嘱咐有关,也与杨志远这人大气大度的品行有关。戴逸飞知道杨志远到会通后,郝兵大力相帮,很够意思,戴逸飞自然不希望,郝兵因为此等事情对杨志远产生什么误会,这对会通的工作大局不利,虽然郝兵下去了,但他提携的人在各个关键岗位上都大有人在,杨志远现在本就举步艰难,没有郝兵的支持,那就更是难上加难。戴逸飞现在一听杨志远已经和郝兵进行了沟通,自然松了口气。
戴逸飞关切地说:“杨市长,既然要到六县一市三区,路程遥远,难免不遇上沟沟坎坎,你那帕萨特,底盘太低,真不合适某些地段的山路。这样吧,这些天,你我换一换座驾,你让小邝开我的车。”
戴逸飞的车是台进口越野车,属超标配置,于海天专门安排从国外进口,车到天津保税区,还没来得及去提车,于海天到省政协,戴逸飞来了,因此捡了个现成,进口越野车成了戴逸飞的座驾。
杨志远笑,说:“算了,你那一号车太招摇,我可不想人还没有进入县界,县里的大小官员就跑到县界迎接,点头哈腰,前呼后拥,那还怎么调研,我这次想静悄悄地看。实不相瞒,我已经到下属局借了一台越野车。”
戴逸飞笑,说:“你不开一号车,县里的书记县长就不知道?”
杨志远此行下县,虽然没有让政府办发公函通知下面的县市,但他下县,动静怎么都小不了,市政府的工作要安排吧,怎么着也得开个会,进行部署。这些多副市长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下面的书记县长岂会一无所知,想想都知道。虽然不知杨志远具体的安排,但市长不声不响地下县调研,书记县长区长们心里谁不捻一把汗,心有紧张,生怕市长会看到不该看的。
杨志远笑:“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戴逸飞一笑,说:“那你路上多加小心,让小邝开慢点,不急,慢慢来,安全最重要。”
“谢谢逸飞书记。”
杨志远当天傍晚,和邵武平、邝文韬上超市购买了一套行囊,这套行囊杨志远在社港属下乡必备用品:雨鞋,雨衣,雨裤。乡亲们在地里农忙,你能西装革履地站在田坎上,伸长脖子问话?想要了解第一手的资料,就得雨鞋雨裤,下到田中央,帮乡亲们干干农活,拉拉家长里短。不知不觉,想了解的了解了,想知道的知道了,这才是调研。遇上下雨天,就把雨衣穿上,真要让人打着把雨伞站在身后,那成什么了,以为自己是多大的首长啊,一个市长而已,正厅级,在全国多如牛毛,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
邵武平现在和杨志远熟悉了,没有了刚跟杨志远时的生疏感,他打趣:“杨市长要是这样穿戴整齐,往田间一站,谁还认得出你是市长。”
杨志远笑,说:“认不认识市长无关紧要,只要成绩实实在在就行。”
杨志远隔天一早就出发了,越野车直扑江中县。到江中需穿越一区一县,擦一县而过,方可到达江中。有些距离。
一路风景不错,车窗打开,风吹打着杨志远的头发,有些乱,但杨志远并不在意,因为这是春天,春天里,空气中都能闻到草儿青青的青涩,并夹杂有田地新垄泥土新鲜的气息。这是杨志远喜欢的味道,一时心清气爽,倍感舒畅。
窗外,不时闪过在田间忙着播种的乡亲的身影。杨志远开始并没看出有什么不妥,但车过区境,再过县境,杨志远的眉头不由自主地为之一皱,杨志远农村工作经验丰富,他看出问题了,这一百来公里的路旁,乡亲们播种的都是同一个品种:西瓜。
前年乡亲们一窝蜂种植娃娃菜的事情,杨志远印象深刻,记忆犹新,那年11月,丰收之际,外县的乡亲们站在地头望着满地坏掉的娃娃菜落泪的情景,杨志远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一直挥之不去,让杨志远时刻保持警醒。
现在杨志远就有了警醒。杨志远让邝文韬临时停靠,下去看看。
还真是西瓜。早春红玉居多,也有无籽瓜墨童、帅童和黑童之类的西瓜品种。
杨志远走到了地中间,问正在地里播种的一位老农:“老人家,您以前种过娃娃菜吗?”
老农边播种,边说:“种过,前年遭大罪了,亏了血本了。”
杨志远帮老人家下种,笑着问:“既然如此,那今年这么多人种西瓜,您就不怕遇上与娃娃菜同样的事情,西瓜大丰收,卖不出去。”
老农一听,停了下来,说:“理是这么个理,可我们农民,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家都种西瓜,我也就跟着种咯,你说我们农民,不种西瓜,我们种什么?”
杨志远一下子无语了,老人家的这话深深地叩打着杨志远的心,农民的思想根深蒂固,要想改变农民从众的耕种方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需要干部做细致的工作。老人家的话很朴实,我是农民,我不种地,我还能干什么,大家都种西瓜,我不种西瓜,难道让田荒着,那还要农民何用。
农民露地种西瓜有什么错?
杨志远一时陷入深思之中。既然事实如此,那做为市长,那就有必要防微杜渐,先作预防,提前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不能让农民再重蹈娃娃菜的覆辙了。
老农看杨志远下种利落,就笑,说:“年轻人,一看就是个干农活的好把式,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庄稼人。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能把农活干的如此漂亮的人可不多。”
杨志远自然不能说自己是市长,他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笑,说:“我是省农大的讲师,路过,看这么多乡亲们都在种植西瓜,因此下来看看。”
老农释然:“我说你干农活,是行家里手,原来是农大的老师,这就不奇怪了。年轻人,你刚才提到,我们都种西瓜,有问题。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其他办法?”
杨志远扫了一眼,说:“老人家,这一片都是您的,不下二十亩吧。”
“还就是二十亩。”
杨志远说:“西瓜亩产至少3000公斤,你老人家今夏可收获60吨,得装好几车呢。您老人家啊,不妨匀几亩地种点其他,我一路看来,乡亲们种香瓜的不多,老人家不妨种几亩香瓜。说不定今夏能卖个好价钱。”
老农见杨志远对西瓜产量一清二楚,对杨志远很是信服,说:“中,你是专家,我信你。”
杨志远说:“老人家,其实种娃娃菜也好,种西瓜也罢,都没有错,问题是您不能从众,也就是说不能跟着大家走,大家都种早春红玉,那您老人家就可以种点其他没有人种过的稀有品种,您看不是有乡亲在种墨童、帅童和黑童这些无籽品种么,人家就是在走差异化。”
老农点头,说:“你说得在理,我懂了,种地,就要种别人没有的稀罕物。”
杨志远哈哈一笑,说:“就是这个意思。”
杨志远告别老农,上车,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