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苓进来的时候,姜沁妤已经把周毅谦安置好了。垂苓道:“姑娘,醒酒汤来了。”
姜沁妤道:“来,垂苓,帮我把周大人扶起来。”
垂苓一边帮忙一边道:“姑娘,该改口了,还叫大人?”
沁妤心虚:“你不也还叫我姑娘吗?”
垂苓扶着周毅谦,沁妤端着解酒汤一点一点的喂周毅谦喝进去,沁妤道:“也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她一定还在担心我。”
垂苓道:“姑娘宽心,夫人讲过,周大人为人宽宥,夫人很放心的。”
沁妤扶周毅谦躺下,替他盖好被子,道:“你也去歇息吧,今日跟我忙了一天,你也累了,换碧芙来吧。”
垂苓道:“这几日怕杂务繁多,我陪着姑娘吧。碧芙年纪小,玩心重,若误了事就不好了。”
沁妤想了想道:“那你就多辛苦几日吧。今夜周大人必不会醒了,不会在外间的塌休息吧。”
垂苓叹了口气道:“这乃姑娘的洞房花烛夜,奴婢歇在暖阁里叫人闲话。奴婢在门口听吩咐,只这喜帕...”
沁妤道:“无碍,快去歇息吧。”
垂苓走了,坐到床边,才缓缓叹了口气,她的手抚过喜帕,明日一早,府里的姑姑就会来取,可这干干净净的喜帕,让她如何交差?
沁妤转而看向周毅谦,他倒睡的安稳。
姜沁妤无心休息,便仔细打量起她的新婚夫君来。
周毅谦长得眉眼坚毅,一看就乃行伍出身,剑眉高耸,眉头微皱,大约是喝了酒不甚舒服的缘故。薄唇紧抿,尽管他此刻闭着眼睛,也遮不住一身肃杀之气。
姜府世代文臣,家教严格,姜沁妤极少出门,家里往来的都是些文臣女眷。这是姜沁妤第一次见武将,说真的,她有些怕。
大婚前,她跟着母亲去静安寺时,恰巧碰到过锦衣卫办案,她透过帽纱瞧见他们将一个成年男子一把按倒在地上。姜沁妤想,若是日后自己惹了周毅谦生气,周毅谦要打自己,不是易如反掌吗?
姜沁妤坐在梳妆台旁,卸掉满头钗镮,青丝铺下,她有些忧愁的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周毅谦听着姜沁妤的呼吸平缓起来,他才缓缓坐起身。原本他只想装醉好尽快散掉酒局,可进了房他却忽然不想醒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直装到现在,但此刻瞧着趴在妆台上睡着的姜沁妤,他有些愧疚。
初春还冷着,垂苓坐在长廊下,靠着门柱打瞌睡。一旁的暖炉眼看要灭了,周毅谦就在此时,拉开门,迈了出来。
门一响,垂苓猛的醒来,另一边守门的小厮已经行礼了:“三爷醒了?”
垂苓匆忙起身,忍着腿上传来的阵阵麻意,半蹲行礼:“见过姑爷。”
周毅谦道:“时辰还早,别吵你家主子。”
垂苓道:“是。”
周毅谦走了,垂苓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间,衬着微弱的烛光,她看见姜沁妤躺在床上,被子盖的整整齐齐,睡的正好。垂苓放下心,又悄悄出去了。
天色微亮时,垂苓看见两个人影进了院。待走近才瞧出来,是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身旁随了个胖乎乎的麽麽。垂苓一下子就知道这是谁了。
“垂苓请大公子安。”垂苓疾走几步,到台阶下,堪堪截住二人,立刻问安。“这才刚到卯时,大公子怎么过来了?”
小孩子瞧着胆怯,不敢答话。麽麽催促道:“安哥儿,问你话呢!”
周安道:“我来向母亲请安。”
垂苓还没说话,一旁的麽麽就开口了:“姑娘,三夫人是否还没起呢?我说让安哥儿晚些来,这孩子心急,等不住,偏要赶早就来。不敢扰夫人歇息,我们在这等一等就是。”
垂苓看向周安,小孩子穿的很是单薄,这会儿大约冷了,整个人缩成一团,看着就可怜。
“这么冷的天儿,大公子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啊。劳烦麽麽回院里替哥儿取一件披风。”说着,垂苓牵起周安的手,带着他往台阶上走。“大公子,您随奴婢进暖阁里来,在外面等,若是冻着了,可就是奴婢的罪过了。我替你去通传你母亲,可好?”
周安点头。
“姑娘,姑娘。”沁妤在梦中就听见垂苓在喊她。
“嗯?怎么?”沁妤惊醒过来。
“姑娘,大公子来了。”垂苓拿了衣服披在沁妤肩头,“姑娘快更衣吧。”
沁妤懵了一下:“大公子?”
垂苓提醒她:“姑爷府里的那位公子。”
沁妤这才猛地明白过来,没错,周毅谦没有夫人,但他府里已经有一位公子了。
“人在哪里呢?”沁妤问。
“在外间暖阁里。我瞧着天冷,就请大公子进来等了,以免传出去议论纷纷,我们平白落个苛待公子的名。”
沁妤道:“做得好,垂苓。”
沁妤到了暖阁,一眼就看见坐在那万分拘谨的小家伙。他垂着头,规规矩矩的坐在塌边,只那么小。沁妤记得,家里最小的弟弟如他一般大时,还总粘着人要抱呢。
沁妤有些心疼,走过去坐在他旁边道:“你叫安哥儿吗?”
安哥儿点了点头,沁妤觉得他仿佛在发抖,沁妤忙道:“不用怕,安哥儿,我不会难为你的。你母亲呢?怎的没陪你一道来?”
小家伙闭着嘴,不吭一声。
沁妤与垂苓面面相觑,垂苓道:“姑娘,大公子已经来请安了,不如就把见面礼先给了吧。”
沁妤点头,道:“安哥儿,母亲为你准备了一些用具,你跟我进去挑一挑,看看喜欢哪些,可好?”
周安点了一下头,沁妤牵着周安,走到里间,垂苓替沁妤打开一口箱子,先取出了几样东西,而后将周安牵过去道:“大公子,这都是夫人为你准备的,你看看喜欢吗?”
周安看了看沁妤,憋了半天,才道:“嗯。”
沁妤笑道:“喜欢就都给你。别怕。”
周安走了,晨省的时候也到了。垂苓伺候着沁妤梳妆,一边道:“奇怪,若说周府没规矩,这下人都小心谨慎,一点银子也不敢拿。可若说有规矩,一大早遣个幼子来主母房中请安,侍妾也不见踪影,这又是何道理?”
沁妤道:“想来是这位侍妾得宠,给我下马威呢。你也说了,周...夫君他寅时末就出去了,能去哪呢?”说到这,沁妤笑了一声。
垂苓道:“可姑爷走时还让我不要扰你睡觉。”
沁妤不想再说,于是道:“剩下的我自己来吧,垂苓,你把塌收拾一下。”
“是。”垂苓应着,走到塌边,打起帘子,刚把被子掀开,就低声惊呼:“姑娘!”
“怎么了?”沁妤纳闷。
“您与姑爷...”垂苓没说完,沁妤走过来,一眼就看见喜帕上一抹醒目的红。
“这...我们明明没有...”沁妤猛地反应过来,“是他,他做的。为了交差。”
垂苓磕巴道:“交...差?”
沁妤说:“没错,想来娶我也非他本心,但圣旨不可违,他便想了这个法子。”
垂苓有点难过:“姑娘...”
沁妤道:“收拾吧。”
周府不算一个大家族,但府里人却不少,这主要归功于周毅谦。他凭一己之力坐稳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于是他的长兄如今任职工部给事中,他的弟弟任职大理寺狱丞。周家并未分家,因此,这乌泱泱的一大家子人,都住在这指挥使府中。
收拾妥帖要去正厅了,垂苓替沁妤拉开门,沁妤迈步跨出,忽然就看见周毅谦从石屏后转过来。他穿绣着金线的飞鱼服,三五步就走到了台阶下,然后随手撩起衣角,两步跨上台阶,停在姜沁妤面前。
“收拾好了?”他低头问。
“是...”沁妤道。
“对不住,近几日公务实在忙,是以才会半夜出府。”周毅谦道。
姜沁妤想,他还知道替自己找个好借口,来维护这场联姻的体面。“夫君言重了,公务自然比较重要。”
周毅谦看得出来,他解释了,姜沁妤也并没多开心。
“那走吧。”周毅谦说。
两人一路无话,周毅谦在前,姜沁妤在后,安安静静的走到了正厅。
“新郎官来了。”一进屋,里面的人就打趣起来。周毅谦也没接话,只停在厅中,向正位上的老夫人行了一礼道:“母亲。”
姜沁妤也行礼:“儿媳姜氏沁妤见过母亲。”
周夫人道:“快起来吧。”
周毅谦伸手扶了沁妤一把,待她站好,一旁的婢女已经端来了茶盏,沁妤接过,上前两步曲膝道:“母亲请用茶。”
周夫人接过饮下,一旁的姑姑呈上一个墨绿的手镯,周夫人道:“沁妤,这是周家的传家之物中最贵重的了,今日我将它交在你手中,望你能担起重任,周氏一族的荣辱兴衰,皆系在你夫妻二人身上。”
姜沁妤有些错愕,她没想到这位老夫人竟如此直白的说出这些话,她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