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过了多久,回首过往,以及,再一次站在这个过往里,竟让我心中隐隐作痛。
雨过后的夏日晴空,被沾湿的土壤气息,因泪水而紧绷的脸颊,还有,那个一直陪在自己身旁的人。
我看了看自己满裙的泥土,向前走,脚下的步子有些无力,踩着松软的泥土像是要陷下去似得。
但,这一刻,我倒是希望就这样深深陷入土里,连同现在的,狼狈,和不堪。
很多事情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但实际上,很多是自己没有办法决定的,这些好与不好,无法替代,正因如此,它成了不可或缺的部分。我以为,有些事情或许早应该忘记,可偏偏在最不合适的时间想了起来,接着,当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那看似已经愈合的伤口,却始终害怕它会在某一天慢慢裂开,然后,永远在某处存在着。
从城外回到城内,沿着河道转弯入了集市,当察觉四周有目光看过来时,我抬袖猛擦了擦脸,放下,疾步往前走,沐澈跟上。
当我快步往前走时,他也往前走,当我止住脚步时,他也止住脚步,当我回过头来看他时,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我。
回家的路上,人声鼎沸,在雨后潮湿的气息里面,有刺耳的叫卖声,还有成群孩童的打闹声,突然,当万籁俱静时,抬起头,看到半阖着的褐色木门,才发现,是到家了。
在屋门口磨蹭了会,我侧身:“沐捕快。”
他没有出声。
我看着门外的野草,道:“方才的事,就请当做没有看见吧。”
很快,他道:“不行。”
我的身子一顿,抬面向着他:“什么?”话,自然听得清楚,只是,想装作风太大,再给他一次思量的机会罢了。
他看看我,我再回看看他,沉默半响,他笑了笑:“姜姑娘莫不是又想让我说不出话来?”
我动了动唇,良久,边转身推门边道:“走好,不送。”
迈入门槛,再将门关上,隔了会,弯腰从门缝往外望,看着沐澈的背影走远,我难以理解。
收回视线往里走,爹正在院里,蹲着,好像是在找些什么。
我快着步子要回屋,爹在这时起身喊住我,急急停步,我微汗,偏头:“爹,有事?”
爹走来,停步在我面前,将我上下打量后道:“怎么这副样子?你不是去迷林采药了吗?”再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药篮,盯着我:“药呢?”
我道:“这不,地面太滑,摔了一跤,药都摔没了,只捡回了个篮子。”将双手一摊,示意,倒霉起来我也没有办法。
爹沉默,这神情,应当是觉得我这解释错漏百出,只是脑子还未缓过神,半响,再次提出新的疑问:“你眼睛怎么红了。”
我回道:“雨打的。”
爹沉吟许久:“......哦。”
见他回身,我呼了口气,他未看我,道:“你娘刚睡下,别吵着她了。”
我道:“好。”
轻着步子回了屋,我歪着脑袋在床边看了看,不管什么病,总有法子治的,可我娘这瞌睡症怎么就是不见好?
换了身衣裳,随意擦了把脸,坐在窗边。手撑着下巴,瞄到简陋的首饰盒,拉开,拿出被叠得整齐的文约,没有打开,眯着眼,把它再次捏成小团。
我想,对常沭,自己应当再谈不上喜欢了,只是,我不再喜欢他,千年前的姜莳却很喜欢他。这姜莳是我,又不是我,当重叠在一块的时候,当我强迫着千年前的姜莳不要去喜欢常沭的时候,千年前姜莳的心已经慢慢把现在的我给影响了,于是,这便复杂了。
好热,雨后没有风,闷得很,伸手推开窗,见爹还在院里忙活,我便道:“爹,我们搬去别的地方吧。”这样好,可以避开想要避开的,只是,再琢磨,并不大好,因为,没有搬家的资金,想着改口,爹突然轻呼一声。
我好奇,半个身子探出窗外,问:“爹,怎么了?”
爹跪在地上,脸快要贴上地面,满眼喜色:“四六殿下,是你吗?”
我愣住,看着爹这模样很是担忧:“爹你没事吧?爹你是不是热晕了头,爹......”
爹偏头怒向,截住我的话:“吵死了,四六殿下都给你吓跑了。”
我再愣住:“抱,抱歉,那,四六殿下......是谁???”
爹道:“不就咱家转弯口卖蟋蟀那小子,他卖的蟋蟀叫四六殿下。”
我家转弯口,从前天开始蹲着个小伙子,成天在那吆喝,说自己的蟋蟀绝世无双,是被称为蟀王的蟋蟀,就那么一只,问的富家子弟还不少,只是,一直没卖出手罢了。
他很执着我看得出,但却没想到,他家蟋蟀竟然叫四六殿下,四六,四六,二十四......多不吉利呀。
我用手背摩了摩下巴,问道:“哦,他卖他的蟋蟀,你为何要趴在这找什么四六殿下?”
爹抿唇:“就你回来前,他说肚子疼。”
我理了理,看着爹手里的小盒子,再朝着后院看了看,道:“他肚子疼,借咱家解决下,那他肯定这会不能带着那个四六殿下,所以,你把人四六殿下弄丢了?”
爹点头。
我挤着眉:“这盒子里不会压根就没什么四六殿下,他就是想骗你吧?”
爹摇头,帮人小伙解释道:“不会,我打开看过,确实有只蟋蟀,还挺壮,是只好蟀。”
我说不出话来,苦笑时,爹瞪着某处欢喜道:“四六殿下!”
离开屋,迈出厅,转弯,看爹一副要谢天谢地的模样,我上前:“找到了?”
爹表情冻结,我再问:“四六殿下在哪呢?”
他用手指弹了弹我的鞋面:“在你脚下呢。”
我一脚,生生把四六殿下踩死了,而且这尸体碎得很,连我都不忍直视。将包着四六殿下的布往右侧挪了挪,提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自我宽慰:“它叫殿下,又不是真的殿下,蟋蟀嘛,总不能卖个上百两吧?”
爹淡淡嗯了声:“是呀,蟋蟀嘛,能值几个钱,上百两倒是没有,他说,王贵那小公子,出了十两要买下来。”
我手一松,茶杯落下,倒扣在桌面上。
盯着四六殿下的尸体,我默默将尖牙露出,爹问我干吗,我说:“听闻,被僵尸咬一口就会变成僵尸,永生不死。你看呀,我咬它一口,让它变成僵尸蟀也不错,是不是?”身子向前倾又顿住,怎么办,这尸体,碎得,下不去口呀。
我朝着爹求助,明明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可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瓜。
我说:“你别这样看我,人四六殿不就是你弄丢的。”
爹回:“你踩死的。”
我继续说:“是你打开盒盖的,你要是不打开盒盖,能有这事吗?”
爹想想,不否认,再回:“你踩死的。”
我哑然时,爹叹息道:“罢了,踩死就踩死了吧,大不了,向他买了就是。”
他倒是看着挺豁达,苦了我,热得很,不晓得是心虚了,还是,心虚了呢。
起身,向外走,爹问:“又要去哪里?”我回道:“去城外。”我想,去抓几只蟋蟀回来,万一他看着模样没差,不就好了,就像是白菜,每天都在吃,哪有长相区分,是白菜就行了。我点头,迈步出了厅,右侧有身影,下意识望过去,我抖着嗓子:“四,四六,殿下......”
卖蟋蟀的小伙子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冲我道:“让姑娘见笑了。”
爹跟着出了厅,在我耳边叹息,再复叹息,慢悠悠道:“钱财乃身外物,没了可以再赚嘛,把十两给......”
未等爹说完,我快步向外走。
爹唤我:“姜莳,你要去哪里?”
我边小跑边道:“我很快就回来——”
所有事都像是在同我对着干,就算晓得纸包不住火,可为何偏偏都要堆在今天。
烦死了,烦死了!!!
烦死了是件小事,要是被爹发现我其实早就弄丢了钱袋是大事,绝对,绝对,死定了。
想到这,我不寒而栗。加快脚下步伐,穿过闹市,再经过王贵府宅,麻溜转入了左侧小巷里,最后停至某屋前。
思来想去,推门而入,果然,沐澈这捕快当得真是有够清闲,坐在院中,听见有声,侧首,瞧见我,嘴角微扬:“姜姑娘找我有事?”
我径直走到他跟前,他要起身,我示意,请他坐着就好,左看,右看,清清嗓子:“那,那个什么......”
沐澈抬头看我:“恩?”
我盯着他手边的青花色茶壶,半响,诚恳问道:“能否,借我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