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恐怖的根源并非死亡,而是未知。就如同现在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向前摸索的我,总是对下一个拐角有着莫名的警惕。阴风在地道中忽大忽小的刮着,竟然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旋律,就像枉死在这里的灵魂,为我们唱着最后的挽歌。
我本以为凭借着鬼眼的天赋,一定会看到各种飘在空中、缩在墙角的死鬼,在某个我不注意的瞬间,突然把腐烂生蛆的脸贴在我的面门,向我咧嘴惨笑。但走了大概五六十米,除了风声和我们六个人凌乱的脚步声,什么异常的现象也没有看到。
“政府,咱们到地方了……”又走了大概几十米,四狗子停了下来,指着前面小声的说道。只见四狗子所指的地方,是一道倒塌的石门。石门两侧各有一座持矛石人俑,其中一座倒在路边的碎石堆里。
“这石门是你们下来时弄的?”肖老二上前看了看问道。“报告政府,我和牛大胆下来的时候,这里就是这样,估计是年头长了吧……”四狗子无意在这儿停留,率先钻进石门。“政府,这里边,就是那白玉雕像还有我放人头的地方。”
我们几人跟着四狗子钻进石门,突然有了一种内心得到释放的畅快感。这是一座空旷的石厅,与刚才狭窄逼仄的通道相比,眼前的这个空间足有三四个篮球场大小。我调整了一下王所长给我们准备的头灯,向四外看去。几簇交错的灯光下,一个高大的人影矗立在这座大厅的中间,这应该就是四狗子提到的那座汉白玉雕像。
我们走近雕像,只见这座雕像雕刻的是一位顶盔掼甲的将军。表情肃穆,双目微睁,双手扶剑,剑尖插在基座上,和九方祠里肉身像有些相似。基座下一个长条形的是石头供桌上没有香炉贡品,只有一口雕刻精美的箱子。箱子盖向上翻开,里边空无一物。
“你就把人头放在这箱子里了?”钱锦转过头问道。“对啊,当时是放里边了!然后我还听见一阵风声,外边那大门就关上了。我……我当时挺害怕的,就着急找出口,也没来得及再管这人头……”四狗子皱着眉头回答。
肖老二绕着雕像走了一圈,在雕像上敲了敲,又用手电照了照空箱子,对着四狗子笑了笑说:“我说四狗子,你先前从这里带出去的那些玉坠、铜钱什么的,是从哪儿弄的?”“啊?哦,从……从一些死人身上找的啊……”见肖老二这么问,四狗子有些局促。“死人?这箱子里先前还藏着死人?”
我们都盯着肖老二,只听他继续说:“这是一个起始于元明时代的古墓机关,有时候也在祭祀中使用。这个箱子叫崇祖箱,只能往里放东西,不能往外拿。靠这行发财的土耗子,一般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在墓里看这样一口雕刻精美的箱子,里边又都放着值钱的东西,往往伸手就拿。只要他一动手,箱子的重量就会发生改变,马上就会触动机关。这也就是外边大门关闭的原因。”
我们见四狗子低头不语,知道他是被肖老二说中了。可是他从这箱子里翻出来的东西,现在都已经成了证物放在派出所了,现在想放进去也来不及。不过,我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向肖老二说道:“哎那不对啊,照你说拿出东西,箱子重量变了。要是放进东西去,不也一样会因为重量改变触发机关吗?”
“嘿嘿,那你说它为啥叫崇祖箱啊?”见我还是莫名其妙,肖老二继续卖关子:“打个比方啊,你给你家祖先上坟,总得哭两声吧?就算哭不出来,也得表示一下尊重吧?”
“你是说,往这箱子里放东西,必须得怀有敬意?”我有些疑惑的说。“哎,总算是开窍了。”肖老二指了指供桌前一块石头平台,我低头看去,只见那石台的位置,正像庙宇里给佛像上供磕头的蒲团。
“四狗子,你就是站在这儿把人头扔进箱子里的吧?正确的打开方式,是这样的……”只见肖老二噗通一声跪在石台上,从怀里掏出一块成色并不算好的玉石,恭恭敬敬的放在箱子里。玉石刚放进箱子,突然大厅四周的墙壁里一阵乱响,十几簇火焰猛地在墙壁上的灯台上燃起。紧接着,一阵轰隆隆的响声过后,石厅尽头一处隐蔽的石门缓缓打开,一股阴冷之气从门里传来。
“老潘村长,你别瞎走行不行?”见老潘头向着墙壁走去,钱锦怕他触动机关,大声叫他回来。“几位领导,你们过来看看嘿,这还有画儿哩!” 墙壁上亮起的火光,将大半个石厅照亮。这时我才注意到,在四周的墙壁上,绘制着数幅壁画。这些壁画画风粗犷,勾勒简单,大多是围绕一位明朝将领和蒙古军队大战的画面。我沿着壁画往下看,还在石壁和地面相交的地方,发现了一条极不显眼的沟壑,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这……这画的是燕九方吧?”站在老潘头身边的钱锦问道。老潘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我和邢云也凑过来看。前几幅没什么特别,基本都是展现燕九方带着明军奋勇杀敌的艺术呈现,但越往后看,我心里的疑惑就越多。我先是在一幅画上,看到一群官兵模样的人抬着一尊坐像往庙里抬,周围百姓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那坐像身披金甲红袍,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横线,显然这就是描绘燕九方“雄颅镇鞑妖”的传说。但在下一幅图上,竟然是燕九方坐镇中央大帐,指挥官军与蒙古人交战的画面。一个死人还能从祠堂里回来指挥战斗?莫非是顺序错了,还是说古代壁画在排列中有什么讲究?
“老二,哎呦肖老二你别研究那破盒子了,你过来看看这个……”我转过身,发现肖老二还撅着屁股围着崇祖箱转悠,似乎是想把机关破了,把他那块玉石取出来。见他走过来,我指着壁画说出了我的疑问。肖老二也有些莫名其妙:“一般来说,古墓壁画都是介绍死者生平,跟咱们展厅里常用的大事记介绍方式类似,都是按顺序来的啊……除非,这人压根儿就没死。”
“没死?没死那九方祠里供的是你大爷?”我嬉笑着骂了一句,又转身看向周围的壁画,向看看是否有什么遗漏,来解答我的疑问。这时,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好像少了什么人……
“四狗子呢?你们谁看见四狗子了?!”我终于明白了哪儿不对劲,猛回过头冲着几个人大喊道。也就在我喊话的瞬间,四壁上的灯台齐刷刷的熄灭,一阵机关响动过后,整个石厅都跟着颤动起来。见大事不妙,肖老二反应最快,他猛地窜到崇祖箱的面前大喊:“这孙子把我那玉石取走了,机关启动了大家小心!”
这个“心”字还没有说完,绘有壁画的墙壁陡然上升,漏出里边一排排好像水管一样的凹槽,顶部连着凹渠的,是一个个面目狰狞、张着大嘴的石兽。远处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上,我们来时那座倒塌的石门又距离太远,想跑回去是不可能的。“都离墙远点,到中间来!” 肖老二似乎看出了什么,像猴子一样爬上了石像。钱锦也拽着不知如何的老潘头窜到了石像的附近。一阵咕嘟咕嘟的声音传来,一股股淡红色的液体从石兽的嘴里涌出,像是吐出了一滩滩粘稠恶心的血液,顺着墙上的凹槽,落在我刚才在墙边发现的沟壑,由开始如树枝伸展一样,向地面的各个方向流淌。这种液体刚触及地面,瞬间从淡红变成亮红,又快速燃起了火焰,像熔岩一样在整个石厅的地面蔓延,
这时,我才发现整个石厅的地面上都是这种一圈一圈的凹槽,像迷宫的线路图一样向内延伸。尽管石像和供桌范围的地面上没有凹槽,不会被当场烧死,但这种强烈的炙烤感只能让加大人的痛苦,最后也会因烟熏和脱水而死。
刚才我们的心思都在石像和壁画上,根本没有在意这青石地面上的纹路。这地面上的凹槽走势非常怪异,燃烧的液体顺着凹槽流过来,有时看着要向左侧流淌,却突然在某个节点分叉成两股,向着右侧和正前方流去,让人防不胜防。不出3分钟,刚才还冰凉阴湿的地面,已经被这蔓延的火油织成了一张火网,向着我们步步紧逼。
“老二,快想办法!”拽着老潘头的钱老大紧紧的贴在石像上,邢云也面色铁青的躲避着脚下流动的火焰。对抗邪物和生灵,他俩的术法不在话下。但面对这种古墓里的机关埋伏,就只能靠肖老二这个“土三代”了。
“这他娘的是猛火油,又叫无情火,连水都浇不灭,是古代军队守城用的!怎么还拿来守墓了,操!”抱着石像脑袋的肖老二气急败坏的喊着。他一说是猛火油,我到是想起以前看过的资料。在世界各国的战争史上,火油都是克敌制胜、戍边守城的利器。早在公元8世纪,拜占庭帝国就发明了一种以石油为原料的液态燃烧剂——希腊火,并广泛应用于海战中。这种武器能在水面或水里燃烧,还具有很强的附着性。如果烧到人身上,基本上就算完了。后来,“希腊火”通过阿拉伯海商转手来到远东,很快就被非常倚重水军作战的吴越所采纳。长期以来,火油都是古代战争中不可或缺的致胜法宝,明朝初期还有火攻车用火油焚烧城门的记录,直到朱棣用自创的神机营统一全国火器研发规制,火油才逐渐突出战争的历史舞台。就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来看,以崇祖箱为引,打造火油和地面凹槽相配合的复合型机关,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不过,想到这火油很快就要把我们都烤成烧鸡,我又开始暗暗诅咒起这个机关的设计者。
“哎呦,我管它什么有情火无情火的,你赶紧给我把它破喽!”眼看火油离我们的脚边不到5米,钱锦冲肖老二嚷嚷着。“我这不正找呢嘛!”肖老二一边回答,一边在石像的头上和身上来回摸索着。
实际上我们都清楚,让肖老二在这么短的时间破解机关,有点强人所难。在真正的古墓里,很多机关压根儿就没有破解的方法,即使有,也大多需要拆开墙壁找到机括,破坏其核心动力。哪儿像电视剧和小说里写的那样,自带光环的主角每每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到办法化险为夷。机关的设计者又不是傻子,费尽辛苦打造机关,也不会就为了让盗墓者来破解的。所以,虽然眼巴巴的盼着肖老二这次能当一回英雄,但我真是觉得不太现实。
果然,肖老二摸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他猛地抬起头,突然看到顶部有些凸起,便从身上解下飞爪向上抛去,尝试其他的逃生之法。结果飞爪扔了几次,除了抓下一些碎石头渣,根本就没有着力点。“完蛋操!”肖老二冲着下面的“火网”啐了一口,龇牙咧嘴的喘着粗气:“完了,哥哥今天就算交待了,没想到我们陕西肖家,名冠南北,阅坟无数,到我这辈儿栽在这翟家丘子了。”
“啊~”身边传来邢云的惨叫,一个溅起的火星擦到了他的胳膊,冒气了一阵黑烟,疼的邢云直哆嗦。“邢云,踩着我的肩膀上去!”钱锦弯下腰,作势让邢云也爬上石像。但邢云只是摆了摆手。他也知道,我们几个被烧死,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燕大帅啊,俺们给你烧了那么多年的香,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要有啥冒犯,您别跟我们这些个凡夫俗子一般见识啊!”就在我们还在急扯白脸不知怎么好的时候,谁也没注意那老潘头居然哭喊起来,钱锦一个没抓住,这老头突然蹦起来跨过越烧越旺的火油,噗通一声跪在好似饼铛一样炙热的石蒲团上,竟然对着石像磕起头来。
“老潘,快躲开!你还要不要你两条老腿啦!”见老潘头已经吓疯了,我冲着他大喊,想过去把他拉起来,无奈火油已经无情的将我们隔开。我只要挪动一步,火舌就会窜到我的身上。我能清楚的看到老潘头的裤子开始冒烟,甚至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看着老潘头的头磕的越来越重,额头逐渐渗出血来,同时想到自己还没有治好自己的伤魂就要转世轮回,下一世还不知道变成疯子傻子,心里就涌起一股极度的悲凉沮丧。
突然,我们耳边传来一阵咔嚓声,赶快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老潘头已经撅着屁股晕倒在地,额头上的血竟然渗进了石台的纹路里。而此时的石台竟然缓缓下降,凹下去一尺有余。“你们看地面!”爬的最高的肖老二率先发现了变化,我们随着他的喊声看向地面。只见地面上的凹槽从下方裂开一道缝隙,火油竟然全部流了出去。没有火油制成的火焰很快熄灭,只留下一道道青烟,从地面的石缝里不断冒出。过了约摸五分钟,烟雾散去。绘有壁画的墙壁缓缓落下,远处的石门也再次开启,凉风徐徐吹出,让死里逃生的我们恍如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