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 炫技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炫技。

清刀工之所以难,耗时长,是因为它的每一刀都非常讲究。

一刀下去绝不能太重,伤及木肉,整座雕塑就被废了。

所以大部分工匠,就算是经验非常老道的那种,也只敢尽量轻了。

宁可多下几下轻刀,不可重刀毁了作品。

但许问的刀却不一样。

他太自信了。

他一刀接着一刀,每一刀都恰到好处,下在最要紧的地方,下的力道也不重不轻,完美得恰到好处。

细碎的木屑簌簌而落,很快在他面前的地上积起尘沙般的紫红色色带。

这累积的速度仿佛涂抹一般,快得惊人,可见许问下刀落屑的速度有多快,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差错!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多年的老匠人,精通匠作各大门类。但木工类,他们都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许问这一手水平如何,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包括荆三和陆立海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了变化,目不转睛地盯着许问的手,一动也不动。这一刻,他们每个人的魂儿仿佛都被吸到了许问手边的那片空间里,完全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许问是因为什么来雕刻这尊木像的一样。

这之中,只有陆远一脸的理所当然,好像这事再正常不过。

不知过了多久,陆立海僵硬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正准备说什么,猛然发现他的表情,愣了一下。

“你……”他张嘴想要说话,但瞥了许问一眼又闭上了,小心走到陆远身边,轻声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嗯哪。”陆远理所当然地说,“阿爹你不是要我给他送板子吗,我看见他用清刀工做床了。”

那张要修的紫檀拔步床也是清刀工打的?

陆立海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也太凑巧了,好像冥冥中有命运牵系,就是要让许问看见宗正卷一样……

当然,如果不是许问真的有这样的水平,再怎么凑巧也是没用的。

地上的紫色痕迹越来越浓,艳得像画家笔下勾出的绮丽春色。

许问的刀工并不复杂,手势稳定而持续,带着某种删繁就简的极致美感。

旁边各位长老紧盯着他的手,眼皮子眨也不眨,个别几个——譬如陆存高的手甚至也动了起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是在模仿许问的。

这一切都被收进陆立海眼中,他轻吐了口气,眼中某些神色变得坚决起来。

在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顺畅中,那尊弥勒渐渐成形,细节越来越丰富。

清刀工的质感在许问的刀下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佛像肉眼可见的灵动了起来。

它咧嘴大笑,表情生动,眼中却带着一抹慈悲。它的衣袂垂落中带着一丝流动感,好像笑得过于开心,连沉重的袈裟都抖动起来了一样。

“这紫檀佛像得值不少钱啊?”百里启凑到马玉山耳朵旁边,窃窃私语。

“那是,三十万至少有的。”马玉山小声说。

“我觉得不止。”百里启摇头。

他们两个算是唯二的行外人了,本来以为看人家做木工活会很无聊的,结果许问明明一直是在重复差不多的动作,他们却看得无比着迷。

眼看着那尊弥勒佛渐渐被雕刻成形,现出神韵,两个人都打从心底感到了兴奋。

就这么几句话工夫,许问完成了雕像。

他端祥了一阵子,没有再做任何修改,就把它托在手上,展示给几位长老看。

“完成了。”他轻松地说。

陆立海下意识地抬起手,看了看表。

他到这里的时候许问才刚开始,从那时候到现在,只过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就算用普通工艺,完成这样一尊雕像也是相当快速了,许问他用的还是清刀工!

号称最难、用时最长的磨光技术!

这境界,别说陆远了,所有长老在他最巅峰的黄金年龄,也绝对达不到!

荆三叔脸上再没有了笑容,也没有伸手去接。

刚才沉浸在许问的手艺里忘了这是什么场合,这会儿许问完成工作,他总算是不可避免地想起来了。

刚一意识到这个,他就感觉自己的脸上有点火辣辣的,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

他们成群结队在这里质疑许问,还想以“普通弟子”的身份考核他,看他有没有观阅宗正卷的资格。结果呢,就许问这水平,给他们当师父都足够了!

荆三叔看上去温文尔雅,说话客客气气,其实是长老们里面最要面子的一个。

现在到了这份上,他的脸面真的有点落不下来了。

这时候,斜刺里伸出两只手来,想要去接许问手上的佛像。

这两个人没有商量,手在空中打了个架,最后还是其中一个退让了一下,让陆立海把它拿了起来。

“是我对不住你!”陆立海声音有些沉重地说,“是我没处理好家里的事情,明明是请你过来帮忙的,结果让你连门都进不去,受委屈了。”

说着,陆立海向后退了一步,向许问躬身,行了个大礼。

旁边陆远愣了一下,跟在他爹后面行礼,结果没想到眼角余光扫过,陆存高和另一名长老也跟着躬下了身。

许问明显有些意外,但没有马上伸手去扶,而是等他们行了一会儿礼,才淡淡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这只是第一项考试,看来已经过关了,第二项呢?”

“不用了……”陆立海急急忙忙地说,旁边长老们也没有说话。

见微识著,这一项考试就已经充分体现了许问的水平和境界,再多来两项,只是让他们再多丢两次人而已。

“班门自有班门的规矩。”许问语气浅淡,但却很坚持。

陆立海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许问一眼。

他跟许问打交道也有一年多了,对方性情如何,他大概摸了个七七八八。

许问平时看着很温和,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对该坚持的东西从来都不放松。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当初站在了他们这一边,还从六器离职。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坚持用数据标准检测那些榫卯,务必从双方面达到标准。

这次不用说肯定是他们做得不对,但许问这样坚持……

“行。”这些念头在陆立海脑海中一闪而逝,他直起腰,转头吩咐道,“第二项考题是什么?拿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