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朱甘棠的场地,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里放眼看过去,四周都是平平坦坦,完全没有任何凸起的建筑物。
这是什么意思?
朱甘棠做的东西在哪里?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朱甘棠却仍然是一派自在洒脱的样子,往前一指,道:“就在前面,草垫下面。”
果然,前面没有蒙着的布,只有一块块湿润的草垫铺在地上,盖住了下面的东西。
是紧贴地面的?
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荆南海亲自走上前去,掀开草垫,看下面的东西。
许问站在他身后,被他的身体挡住了视线,看见他的动作顿住了,接着抬头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荆南海随后让开,露出草垫遮着的东西——下面是一片平平整整的黄土,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但随即,许问就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抬起头,看着那一片片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草垫不断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延伸到了殷水河畔。
他睁大眼睛,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路。”
与此同时,朱甘棠开口了,微笑着回答荆南海的问题。
他大步走过去,一片片掀开那些草垫,一条朴实的黄土路随着他的动作,一直延伸向前。
“接到消息之后我就来了西漠,在这里呆了两个月时间,到处都转了一转。”
“西漠真的太穷了,路不好,两个月也没转到多少地方。然后我就想,我有车有马都这样,那其他人呢?住在这里的普通人呢?”
“俗话说得好,要想富,先修路。这里的那许多人,没有路,连门都出不了,那不是只能穷着,穷一辈子?”
朱甘棠走在路上,踩着地面,信口说来,好像完全忘记了他来这里的目的,其实是要建一座迎接番使的皇家行宫。
然而所有人看着他,都安静地听着,没一个人出声打断。
“我看过罗大人递回的奏折,中间提到一句佛罗国的熟谚,条条大路通罗马。罗马,是佛罗国的一个城市。那放到我们大周,可不是条条大路通京师?然后我就想,修什么行宫?有了路,就去京师。有了路,这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这整个大周,就是陛下的行宫!”
由始至终,朱甘棠的语气都是平和的,唯到最后才有些微的激动。
然而他下颌微抬,直视前方,眼睛微微发光,仿佛已经越过此处,看见了更遥远的地方。
旁边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就连许问,也怔怔地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
朱甘棠最擅长的是什么?
被京营府选中到这里竞选的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他是个大书画家,在审美上有着极高的造诣,京营府想要剑走偏锋,以此取胜!
但朱甘棠却舍弃了自己最擅长的方面,走上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
不,不对。朱甘棠这样的想法,才是真正的美、更高的美!
大周天下,便是陛下行宫。
这句话若是放到皇帝面前说出来的话,恐怕皇帝不会再搞什么评分,直接就会定出这一次竞选的胜负!
朱甘棠建的固然不是行宫,但这种豪气,又何尝不是大周的气派呢?
许问看了一眼林谢,他紧盯朱甘棠,眼睛同样在发光。
四位主审纷纷踏上那段路,延着它走到殷水河附近,然后再回来。
“你们可以提出质疑了。”荆南海说。
许问也走上了那条路。
修桥铺路,不管古代还是现代,修路都是一项大工程,是要花大钱、有大功德的。
路面工程的好坏,是不是豆腐渣,其实也很关键。
不同的路,需要针对不同的环境,高温下如何、冰冻下如何、干燥或温差大的情况下又如何,都是有讲究的。
朱甘棠修的这条路有时代和材质限制,不可能面面俱到,像现代的路那么完美,但许问也能看得出来,他是仔细琢磨过,有很多的讲究的。
这也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知识资源的确太过集中,朱甘棠要进行这方面的研究,比其他人要方便得多。
最难得的是,他选择的都是非常平价易得的材料,显然是有所考虑的。
他要的不是一时的炫技和个人表现,是真正在考虑将其实用化,真正让整个西漠道路通行,让普通人的生活不再那么困苦!
“非常好,我没什么可质疑的。”许问首先说道。
“我有这个想法,也多亏了小许兄弟。”朱甘棠含笑看他,突然道。
“许问设计的全分法,将工程从整体分解到个人,让人人都学有所用,给了我极深的感触。”
全分法和修路,看上去好像是完全不沾边的两件事情,仔细一想却的确能找到不少联系。
它们都是把目光从高放低,放到最普通的每个人。
当然,以朱甘棠的身份,能看见这件事,并且主动去做些什么,也是非常难得了。
“厉害。”王一丁也验了一下路面,毫不犹豫地翘起了大拇指,“这个也比我的好,比刚才李师傅的也好。”
自己说自己不行算自谦,顺便说李全的不行就有点多余了。
好在大家已经知道他是什么德性,没什么太多表示,只有许问在想,要是王一丁和倪天养见面了,会是一种什么情况。
没准会一见如故情投意合?
李全白了王一丁一眼,向朱甘棠拱了拱手:“朱大人境界高远,远甚于我,我也没什么可质疑的。不过我与朱大人所做并不冲突,所以还是想将结果交由主审大人裁定。”
李全这话说得很客气,但明显话里有话。
他们是一起参加竞选的,做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没冲突。他就是在暗指朱甘棠离题了。
朱甘棠当然听出来了,但也不争辩,只是一笑,向着主审拱了拱手,说:“那便麻烦诸位大人了。”
“所有人结果出来,再统一计分。现在还有王一丁与许问二人的……”荆南海说。
“不用看我的了,我基本功不如李师傅,构想不如朱大人,做的就是个屁!”王一丁退出得非常果断坚决,对自己的评价也没有多客气。
“继续继续,去看这位许兄弟的!”他嚷嚷着说。
“那便请各位大人赏光了。”许问微笑着说。
在场的全是他的长辈或者前辈,他的态度很恭敬。但这恭敬恰到好处,绝不谦卑。
而且,这态度跟之前朱甘棠的还有些近似。
也就是说,看见了李全几入化境的大匠实力、朱甘棠以大周为行宫的豪情与规划之后,他仍有信心与他们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