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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培贤撂下酒杯,站起身来开始绕圈子。
很失礼,尤其是放在他这样统兵大将的身上,是极为沉不住气的表现,但现在他顾不上这许多了。
心绪烦躁而又压抑,这在他的军旅生涯中,十分罕见。
一般而言,到了他这样的地位,都是愈挫愈勇的性子,不然的话,大浪淘沙,也轮不到他来坐这个位置。
但只要是人,就有极限,而现在,赵石差不多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要说,文瑞,即便在民间有些声望,但在不论赵石,还是张培贤眼中,也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
但张培贤明白,这个人一旦交出去,对他意味着什么。
因为很明显,赵柱国这是在立威。
刚赶走了韩聪,就开始拿他身边的人做法,这根本谈不上什么杀鸡骇猴了,这简直就是直接拿猴子开刀。
连身边的人都保不住,他张培贤以后@↑还有何面目统领大军?
张培贤差不多已经是忍无可忍了,最终,他站定身形,瞅着稳稳当当坐在那里的赵石道:“国公奉旨来河洛,为的应该是收拾残局,安抚民心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国公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说到这里,他喘了几口气儿,努力让自己气息平稳些。声音也更诚恳一些。“本来呢。于公于私,老夫都应奉令行事,但国公屡率大兵,也应该能体谅老夫的难处。。。。。。。如今这般相逼,又是何苦?”
这话听着像是有了恳求之意,但赵石却能在话语之中,闻到威胁的味道。
这并不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大将领兵在外。应该有这个底气,为何身在中枢的人们,会对外间将领多有忌惮?
原因就在这里了,手握兵权,又有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样的借口,将军们难免会给自己或者其他人一种错觉,这就是我的地盘,我自己做主,谁若违了我的心意,连皇帝老子来了。我也有话说。
赵石领兵多年,这样的道理再清楚不过。
以兵权相挟。正是自古以来将军们最常用的手段,换了他自己,可能比张培贤还要强硬。
就像当年段王两人奉旨到河中,景帝那时对他已经极为不满,但两个朝廷重臣到了河中,却还不是被他架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但他却不同于段王两人,不说这次来河洛,准备的极为充分,而且,他本身就是大将军,朝廷上将,非是那些文人可比。
所以,这样隐晦的要挟,对他而言,直如隔靴搔痒,没什么大用。
“将军言重了,左右不过一个首鼠两端的奸人而已,其职也不过一个县令,既无多大才干,又少忠心。。。。。。。。将军又何必如此维护?”
“若觉着心里过不去,等悬首十日后,将军大可以私谊之说,厚葬其人便罢,将军以为如何?”
张培贤差点没被气的喷出一口老血,人你都杀了,肯定罪状也编排的圆满,你再让我以私谊厚葬之,这得多傻的人才能干的出来?
张培贤盯着赵石,如果目光能变成刀箭的话,赵石恐怕早已千疮百孔了。
但目光毕竟不是刀箭,赵石完好无损,眯着眼睛和张培贤对视,无忧无惧,张培贤甚至在这安然如素的神态间,能找出许多轻蔑出来。
无力感再次席卷了张大将军的身心,二十多年间,这个年轻人纵横天下,已经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他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在自家的地盘,于这个年轻人面前,竟然没有一点的底气,最可依仗的兵权,更为其人视若无物。
如果换个人来。。。。。。。。。该有多好啊。。。。。。
到底是老了,在这样的交锋之下,张培贤竟然升起了这样一个软弱的令他自己都不可思议的念头。
接着,气势便一泻千里,老年人特有的感慨,浮上心头,天下英雄多有,征战多年,他也从不畏惧任何敌手,但偏偏大秦军中为何会出现这么一个。。。。。。。怪物?
这是一种类似于既生瑜何生亮般的感慨,如果有人生出这样的念头来,也只能说明,在对方手里,一败涂地,讨不到任何便宜了。
张培贤的背仿佛驼了下来,目光游移,缓缓重新坐下,并主动为赵石将酒杯斟满。
这才带着明显的疲惫叹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老夫也无话可说,不过不用国公动手,老夫虽老,这点事儿却还不需旁人代劳。。。。。。但此人乃降官,又有民望在身,此人一死,其他降臣必然惶恐,怕是又要闹出许多风波来。。。。。。。”
这话的意思虽然依旧为难,但完全去了争竞之心后,便多出了就事论事的意思,身段也不知不觉间放的低了。
赵石身在其中,感觉非常敏锐,他略略绷紧的心弦,也彻底放松了下来,面对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必定不会如看上去那般满不在乎。
张培贤毕竟是老了,若其人年轻些,这官司恐怕有的打呢。
而且,他准备的虽然充分,但毕竟不是完全没有漏洞可寻,尤其是春耕之事,就算张培贤不领这个情,他也不可能把事情停下来不办。
针锋相对之下,很可能演变成不欢而散,到时候你来我往的上书,会让他这个钦差变得极为尴尬。
但最后的结果,也只可能有一个,赵石有些难受。张培贤则完全受过。
什么是底气。这就是底气。
压服一位统领大军的大将军。靠的就是这样的底气。
没有一拍两散,赵石的口气也立马缓和了下来。
他微微摇了摇头道:“赵石也领兵多年,自然明白将军的顾忌。。。。。。这事啊,也不用争,还是由本钦差来办,我会办的仔细些,也许将军名望稍损,却定无大碍。说到底,这河洛啊,还要将军这样的老将坐镇,才能让朝廷放心。。。。。。。。”
敲一棒子给个甜枣,虽说用在一位大将军身上,略微幼稚了些,但确实让张培贤稍稍心安。
赵石继续道:“至于说后周降臣,大可不必太过顾忌,这么多年下来,后周能不能打回河洛。谁还看不清楚?再加上去年一闹,闹的再欢。又怎么样?我大秦破了虎牢,兵围开封,南边的岳东雷,十余万大军,顿兵坚城之下,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想来很多人也去了侥幸之心。”
“这次,本钦差到河洛,就是来告诉他们,再要三心二意,会有什么后果。”
“所以,头一个杀的就是文瑞,罪证确凿,又粉饰极佳,嘿嘿,这样的聪明人,杀起来才有意思。”
“嗯,此等人,不值当多提,再说第二个吧。”
张培贤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腰杆儿,既然服了软儿,台阶又递到了跟前,他也无心再跟赵石纠缠了,但赵石的话,总是说的那么邪乎,让他不自禁的就有些心惊肉跳。
赵石是完全放松了下来,一边饮着酒,一边幽然道:“去年的战事,不说军中损伤如何,就说这些地方官儿。”
“我看了朝廷邸报,七品以上文职,死了七位,被乱匪裹挟而去失踪的,也有三位,还有两位。。。。。。。。呵呵,算是从匪。。。。。。”
说到这里,赵石斜眼看了看张培贤。
气势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就是存在,若是搁在之前,张培贤定然怒从心起,但这会儿,气势此消彼长之下,他却被赵石瞅的心虚。
是啊,死了七位,裹挟失踪的有三位,但最终河洛报上朝廷治罪的,却只有两位。
若是换了旁人,也没什么,但张培贤知道实情,还是那句老话,为安抚河洛上下之心,也为了洗脱河洛上下治境不力的嫌疑,只能对一些人事情隐瞒不报。
就像文瑞之流,河洛这边自己就处置了,人还留在了大将军府,这样的事情拿不上台面,没法跟朝廷明说,朝廷当时也没追究,因为看上去对河洛平乱有利,所以也就心照不宣了。。。。。。。。
而赵石来这里,就是为了找这个后账的,秋后算账,不算什么好词儿,但在朝廷治政上,却是最常见的一种手段。
赵石一下便瞅出了张培贤的不安,心中不由暗笑,没浪费自己那么多的唾沫,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儿,如果其人再不动什么心思的话,这趟河洛之行,可能会结束的早一些了。
“这些官吏,彭大人到任之后,会有所甄别,我也就不多费口舌了,我要说的是,河洛地方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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