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去,陈祖又引着赵石几人来到后宅书房叙话,几句闲话过后,这才转入正题。
“不知钦差大人想要多少兵马随行?”
赵石应付这长时间,早已有些不耐,此时说到了正事上,精神立时一振,暗自琢磨了一下,看来金州确实已是兵力吃紧到了极处,不然一州之地,派出几千兵马应该是容易的很的,不会明里暗里这般推脱,遂沉声道:“至少一千人马,不要一个新兵,也不需一匹战马,我知道金州粮草重地,需重兵守御,但陈大人也应该知道,我不是故意难为大人,川中大战刚过,一定是『乱』匪遍地,队伍中有那么多的随行文官,若是伤了一个两个,回京之后谁也难辞其咎,所以万望大人能拨些精兵强将予我。
还有就是驮马车队了,不过也不需很多,蜀道难行,拖慢行程不说,还容易出变故,所以这些驼队只运军械,至于粮草,是要随身携带的,所以呢,还要劳大人派快马入川,沿途准备补给之处……
再有,此时已经入冬,川中天气向来阴寒,到了冬天尤为如此,所以第一个就是要准备御寒衣物,想来金州不会少了,第二个则是草『药』和随军大夫,我从京师带了一些过来,但不是很多,所以还要劳大人筹措一些……”
……
一千精兵,陈祖有些头疼,按照他的打算,最多五百精锐,新兵嘛,不妨多给些,为了应付十余万大军粮草,金州半年来招募的新军就已有三万之多,随着大军深入,所需护送兵员民壮也越来越多,也幸亏大军沿途攻城拔寨,所获粮草甚丰,到了后来,多数只需运送军械弓矢,不然金州早就被拖垮了的。
值得一提的是汉中那边,张承所率众将多数都是参与过东征之战的,早就不需金州输运什么,反而不住口的催请派人前去运送抄掠而来的金银和粮食等物,不过就算如此,金州镇军禁军已是掰着个儿的在使唤了,许多留后镇军禁军将士一仗未见,便已是连连升迁,有的更是以一个小小的兵头之身,带着数百人马,要是放在平日,一个校尉也不一定能率领这许多兵士呢,这下可好,却要弄走一千精锐,陈祖不由嘴里有些发苦。
再听赵石说到细处,陈祖心里苦笑,看这样子,这位钦差大人好似对川中气候以及地势非常熟悉,想的是周全的很了,根本没给留什么变更的余地,他再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的钦差大人也是领兵之人,和那些只会舞文弄墨的文官有着天壤之别。
实际上,若换作是旁边那位一看就知道听的稀里糊涂,却故作矜持之态的曲大人为正牌钦差,这调兵等一应事宜也就好说多了,别说调一千精锐给他,就算是金州兵力再吃紧,也要挤出些精悍之卒来,还需一员大将坐镇,这他才放的下心呢,之所以在赵石这里表现的有些为难,根子上还是因为他见那羽林军训练有素的样子,却是想着给金州多留些人马,也好应付突发事故的。
不过这时看赵石一副早有定计的样子,说起军中之事来毫不含糊,知道不好糊弄,估计这一千精锐士卒已是对方底线,再讨价还价反而可能得罪了对方,还不如痛快些呢,遂一咬牙道:“好,既然如此,就按钦差大人说的办好了,就是不知大人准备何时启程,调拨这些兵马以及一应物事,最少也得五日,大人可等的及?”
五天?赵石心里有些不满意,照他的意思,两天集齐,再用几天整合一下,最重要的领兵之人要听话,若领兵的是个愣头青,这一千士卒还不如不要呢,说到底,就是他在羽林军中呆的时间久了些,对于什么镇军禁军的了解不多,有些不放心罢了。
不过人家已经痛快的全盘答应了下来,他便也不想再在枝节上纠缠什么,微微点头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到了这个时候,两个人心里其实都松了一口气,事情总算是完了。
但那边厢种从端慢慢饮着香茗,脸上虽然喝的通红,但心里却是清明无比,见两人三言两语之间,就将事情定了下来,再也按捺不住,『插』话道:“才一千兵?据老夫所知,蜀中方定,败兵流寇处处皆是,一千军卒能怎能护的周全?”
陈祖脸『色』一僵,接着就恨不能一个窝心脚踢过去,这是成心怎的,你又不是不知如今金州的情形,还要如此说话,不说居心何在,你一个通判,又是作过兵部尚书的人,怎会不知调兵事宜又岂是你能『插』嘴的?若是事有不谐,拼着受些责问,就凭擅涉军务一条,老夫也要参你一本……
不过种从端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他明白过来了,人家这不是跟他有何间隙,而是在为自家的事情忙活。
只听种从端呵呵笑道:“犬子种燧大人方才见过的,他在禁军任职,对川中地势人情还算熟悉,麾下二百骁骑也堪驱使,不过就是年轻人……呵呵,缺些磨砺,若能跟随在大人身边,常听教诲,老朽也省去了一番心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赵石愣了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陈祖,就算他对官场再不熟悉,也知道以种从端的职位,这调兵之事是容不得他『插』嘴的。
再有,种从端乃是废太子李玄持的娘舅,只这一条,还不是谁沾上边谁倒霉?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种家在军中本就根深蒂固,和折家一样,没了折木清,还有旁人撑着,加上旁支党羽,想要将这样的庞然大物连根拔起,又不能使军心动『荡』,又谈何容易?日后又怎么会少了跟这些人接触的机会?
这般想来,他心里不由一笑,太过杯弓蛇影,看来也是官场大忌了,如今虽说旁人都说他是皇帝宠臣,当朝新贵,但实际上算下来,他不过是个领兵将军罢了,打仗还算拿手,政事上却从未参与过的,像他这样一个身份,管那许多作甚?只要做好份内之事,按部就班,将来还怕少了自己的一份功劳?
再说了,调兵的是陈祖,关他什么事情,那个种燧看上去不错,领一营兵应不是问题,如此而已。
……
谢绝陈祖让他住在安抚使府中的挽留,趁着月『色』,赵石带着几个亲兵,将跟他来赴宴的一行人送到驿馆,这才回转军营。
头一次和地方上的官吏打交道,给他的感慨也是颇多,就拿陈祖和种从端来说吧,在他看来,都是一等一厉害深沉的人物,不过这还在其次,给他最大感触的,则是……用一句老话来说吧,就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其实两个人都身居要职,用后世的官职来比喻,一个是省委书记,甚至还兼着军区司令的职能,另一个则是政法委书记,甚至还能干涉点军务,但就这样两个人,却对他摆出一副逢迎唯恐不周的样子,就算他再不通细故,也知此二人都怀着很大的心事,心思完全不在川中之战上面,用落魄两个字来形容这两个人再是合适不过了。
到了营门不远处,已是月上中天,夜『色』正浓之时,一轮残月挂在天边,仿佛千年不曾变过,赵石却是突然停马驻步,周围的亲兵还有身旁的南十八不明所以,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不远处就是军营所在,此时隐约有灯火及人声传来,营门处也是人影绰绰,一行人默默停在那里,赵石不开口说话,旁边的人也不知自家将军想干什么,是想在暗处看看军兵是否守纪还是怎的,所以都屏住了呼吸,往营门处张望,如此一来,到是显得此处格外的静谧。
但他们哪里知道,这位在他们眼中铁面无私,勇冠三军的将军大人现在是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却也和当前军务一点边也不沾的。
在阴凉的夜风之中默立良久,直到赵石胯下的战马不安的低声嘶鸣,赵石这才缓过神来,轻轻拍了拍坐骑的脖子,那匹得之于吕梁山中的西北良驹却是留在了京师的庄子上,多少让他心中有些遗憾,不过川中道路险峻峭拔,没有它施展的余地,到是看上去矮小的川马才是此行所必备的,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提到这个,就不得不说说在西北秦夏边境逍遥快活的李匪了,由于西夏皇帝病重,看上去很难熬过生死这一关了,所以西夏朝局如今却是动『荡』的很,边军也无心于边事,却是给了这个马匪头子很多的机会,所以这贩马的生意越做越是红火,听说已经啸聚了数千人的队伍,不但从吐蕃低地牧民手中弄了不少高原良马,便是河套马也大批的从西夏边将手中或抢或买,弄出了不少。
不过遗憾的是,如今的兵部尚书李承乾和他素有间隙,眼睛一直盯着羽林左卫不放,所以这买卖马匹的生意也就不得不停了下来,却是将好事送给了张承等人,西北延州军趁此机会,就在李匪手中买了近万匹战马,据说将西北张家那位老爷子乐的合不拢嘴,只可惜,如今西北边事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大秦再无意于西北瀚漠之地,而西夏人也不敢轻挑边衅,让素以天下强军而自诩的延州镇军着实没有用武之地,不然凭着数万匹良马装备起来的精锐秦军,却是将边军精锐尽数调往河套的西夏贼真个未必能挡得住的。
想着想着已是离题万里,不过想到那位满身匪气,『性』情刚烈,却也恩怨分明的秦川汉子,再拿眼前这些混迹官场之人比较一番,他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良久过后,才在马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嘴上却是轻声道了一句,“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
他身旁的南十八听的真切,先是一惊,如此精粹之言,出自旁人口中他到不会奇怪,但传闻这位大人可是不学有术的典范,却能随口道出此等引人深思之语,着实让人惊奇不已的,不过他这样心有七窍之人,吃惊过后,略一思索,便已恍然,却是不由轻声一笑,心道,这位大人年纪轻轻,却是有了这般的烦恼,这个悟『性』可算不差,不过细思下来,也在情理当中,试想这位大人从军至今,也是经历了几多风雨,屡屡与闻大事,宦途之凶险莫测应也明白的很了,不过听这话音,好像感慨之余,略略有些消沉之意,却需开导一番为好的。
略一沉『吟』,朝身旁卫士们轻轻挥手,直到几个衙兵会意之下,离开两人身旁,这才笑道:“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大人所言实乃文之精粹,经义华章不外如是,只此一言,便已让天下读书之人汗颜无地矣……
只是……大人似有感而发,不知为何?”
他这里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几句吹捧之言出口,却是自然而然,让人丝毫不觉冒昧,已是深得官场之精要的。
不过赵石却是不为所动,这等在后世脍炙人口的绝句多了,他甚至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出自谁的口中,剽窃之言,让人又吹又捧的,自然让人得意不已了,实在没什么高兴的。
尤其是他前世半生都在炮火硝烟中渡过,什么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人生百态,他只经过了最残酷的一面,而今重活一番,际遇与前世可谓差之千里,不但手握兵权,位尊权重,且交往之人都是衣朱带紫的人中之杰,经历之丰富已不是前世可比。
说到底,他并不是天生冷漠无情之人,只是积习难改罢了,乍从京师繁盛之地,到了边塞所在,又遇到这么两位,他即有意于官场,此时偶有感慨也是难免,只是他拙于言辞,到了最后,却是只觉得那两位身居要职,却嫌卑躬屈膝了些,气度难以让人折服钦佩,所以才弄出了那么似是而非的一句话来。
这时脑中纷『乱』,只想一个人静上一静,偏偏听南十八说了这么一句,心中更增烦闷,转头盯着南十八,却是良久不语。
南十八可就有些难受了,没有等来一句先生以为如何之类的话,反而被冰冷如刀的目光盯在身上,未几便已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的厉害,他虽胆气颇壮,却也抵不住这种仿佛随时都会暴起,将他撕个粉碎,如同刀锋拂面,利刃加于颈上般的感觉……
南十八极力做出平静之态,不过不由自主之间,那平日里仿佛总是平平淡淡,一切尽会于心的悠然眸光却是转了开去,心中惊凛之下,却是暗道,这也就是他,换个旁人,此时恐怕……这位大人却原来还有如此凶恶仿若地狱修罗的一面,以后却要小心了。
“你以为呢?”
淡淡的声音传入耳朵,南十八抬起头时,赵石的眸光已然敛去,黑暗之中,身躯挺拔如松,月光如水,隐约间还能看清脸上那坚毅的线条绷的紧紧的,这一刻,南十八不得不承认,原来自己还是将这位年轻的羽林将军瞧的小了。
他自小生活便是颠沛流离,浪迹江湖十数年,见过形形『色』『色』之人物,其中有贩夫走卒,碌碌无为者多,但豪杰之辈也不在少数,若论起才华文章,以及心机深浅,当推大秦宰辅杨感为首,掌大秦朝政垂二十余年,于人于事春风化雨,明谋暗计尽会于心,古之名相不外如是。
说起军中将领来,他也见过不少,大将军折木清,折木河,魏王李玄道,西北张祖,潼关张培贤,便是如今统领大军征战于外的大将军吴宁他也见过一面,这些人或气度沉凝,不怒而威,或杀伐决断,颐指气使,或矜持自守,阴沉难测,如此众人,皆为当世一等一的人物,但真要论起杀气之盛,翻脸无情,让人难以测度,时常给人以伴于虎侧之感来,这时如果要他来说,当以眼前这位为尊了。
先是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呵呵一笑,但这笑声连他自己都能觉出些异样来的,脸上不由微红,这样的情形,却是他平生未曾有过的,心中也自有些羞惭之意。
但话到嘴边,还是要说的,“那就让下官猜上一猜……”气势被夺之下,却是连称谓也都变得谨慎了,“大人可是见种通判与陈使君之行止而有所感怀?”
赵石微微顿首,心中却已暗惊,这些文人士子察言观『色』,见一叶而知秋,他不过是情绪稍有外『露』,也只说了几个字罢了,对方就已猜中他的心事,料事如神仿如算命先生一般,这等本事当真了得。
那边南十八已是接着道:“大人可是觉着此二人既无傲气又无傲骨,蝇营狗苟,没有半分风骨,在气度上也落了下乘?”
这回他却是没等赵石有所表示,而是接着便道:“也不怪大人这般想,想那两人身居要职,一个主一州刑讼,一个为大军留后,但于钦差面前,却无半言有助于国事,一言一行皆怀私意,若以公论,此二人当有其过的……”
“不过求全责备,却乃官场大忌,试想天下之人攘攘,一心为国者却又几何?今川中已定,此二人留守于后,无功劳也有苦劳,而今逢迎于大人,也不过是想让大人将其功劳传于圣上,以官场论之,再是寻常不过的,而此二人皆是有大才干之人,其风骨未必比旁人少了半分。
大人可能不信,不过大人可知陈祖出自河中,少年从军,向以勇不畏死而著称于河中军,三十二年之前,大秦二十余万人马伐夏,因粮路被断而全军大溃,河中军断后被围,勇毅伯韩炜死战不降,三千河中子弟在十余万西夏精锐围追堵截之下死伤殆尽,破围而出者不过四十三人,勇毅伯韩炜更是重伤濒死,其余诸人能好到哪里去?而陈祖正是这四十三勇士之一。
而后论功行赏之际,因独他一个非是韩炜亲军,又因只他一人千里征伐,虽也血满征袍,但其人却只身披数创,所以功劳也便排于诸人之末,陈祖大怒之下,遂愤而出走西军,于西北军前大小数十战,方自有了今时今日之地位,大人以为这样的人可是卑躬屈膝之辈可比?
再有种从端,虽是种家之人,但自幼熟读兵书战策,从军之后,于西北边塞驻守四年,也曾是令西夏胡闻风丧胆之猛将,后转任潼关,又有五年,常自率孤军出关扰敌,潼关军中人称种斩首。
后入兵部,渐次升任兵部尚书,刚直敢言,不畏人言,当年先帝也称其有豪侠气的……”
南十八也是下了功夫,这时说起这两人的往事来,却是没有半点迟疑,且话语中带着浓浓的钦佩敬服的味道。
赵石只是默默听着,但听到这两个在他眼中垂垂老朽,没有多少出奇之处的老人却还有这般辉煌的过去时,心中也自有些悠然神往,之后心里便是一阵苦笑,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只看表象的肤浅俗人而已……
不过他的思维与常人很是不同,转念之间,便已冷下了心来,更是觉着,这两人当年再是英雄,于他又有何干?只要记住自己若是老了,绝不能如这两人般低三下四于人才好……
他这些日子忙的厉害,又病了一场下来,情绪有些不稳,南十八这样转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又素来不为他所喜,虽说已经隐约猜到南十八说这些话的意思,但还是张嘴就来了一句,“南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语气有些严厉,但这时南十八反而不以为意,却是笑道:“一入官场,便也身不由己,便拿大人来说,如今上有帝王宠信,下有勇猛之士以供驱使,若再让大人回转乡间,舍不过数间,田不过几亩,妻不过中人,子不过平平,碌碌一生,但求保暖,,大人可还受得?”
也不用赵石回答,他径自接着道:“官场之上,唯权势二字而已,官场之人不过两种,得势失势罢了,那两人皆可谓之以雄杰,然如今垂垂老矣,兼失意于官场,顾及妻子家族,逢迎于大人再是寻常不过。
既然大人心有所感,十八不得不言之以心腹,大人既入宦海,便如兴舟于逆流,实为有进无退之局,不然……十八之意大人可还明白?”
这说的便是宦途凶险,退无可退的意思了,不过再往深了想,陈祖种从端两人并非寻常人物,今日却至于此,并非只是失了圣宠这么一个因素,里面机缘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了,想这两人当年都曾风光一时,行事上自然也就刚强了些,哪里有不得罪人的道理?
就拿种从端来说,出身种家这样的门阀世家,却在金州这等边塞之地一呆十数年,表面上是其参与了夺嫡之争,受了牵连之故,然纠其根由,早年他宦途一帆风顺,『性』子又是刚烈的紧,在朝中军中威望是有,但得罪的人却也不是一个两个,一旦失势,落井下石之人也是层出不绝,便是折家种家之内对此也有不闻不问,就更不用说旁人了,不然也不会落到今日之地步,这才是南十八真正想要说的东西,宦海沉浮本是平常,但事在人为,有的人大起大落,几经波折,却能全始全终,所以宦途之上,并非真个有进无退,而是得道多助,得意之时不忘谦恭,失意之时,也不卑下,自励自省,等待时机,这才是真正的官场之道。
南十八对这些自然心中明澈,但却这般说法,其实却存了警醒之意在里面,只是文人说话,总是弯弯曲曲,习惯使然,听进去了自然受益匪浅,听不进去,也不得罪上官,此乃文人保身之道,千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非是没有一点道理。
只是对于赵石来说,他说的话过于隐晦,心中若有所悟,但所得却是不多,心里烦『乱』之余,暗道,这些文人果然各个都是如此,只说个话而已,却是云山雾罩的,比之那些官场中人还要让人厌烦,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却又离之不得,不过他到底已经不同以往,和陈常寿,李博文,张世杰等人接触的多了,也知这些文人心『性』,评价就是,成事或者不足,败事却是有余,各个肚子里都有一本帐,算计起来那才叫一个厉害,军中之人跟他们相比,智商明显偏低,怨不得后世一说起『奸』佞这个词来,浮现于脑海的管保是个标准的文人形象呢。
只是沉『吟』了片刻,觉着该是和眼前这位深谈一下的时候了,长长吐出一口闷气,压下心中的不快,这才淡淡道:“南先生,赵石虽是武人,但也知道些典故的,有些心里话,说出来可能不太好听,南先生可愿听否?”
“不敢,大人直说无妨,十八洗耳恭听便是。”黑暗之中,也看不清对方的脸『色』,想想方才对方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南十八也是心中一凛,他现在已经隐隐了一些悔意,他自诩聪明,便是一朝宰辅对他也是言听计从,待之以国士之礼,虽然他自认淡然,视富贵如浮云,但这心里却是已经自恃的紧了,如今弃相府长史之职而任羽林军司马,也算得上是屈尊降贵之举,这原因自不必提,但说起这个心态来,却是时常有居高临下之感的。
这么说来,却是他自己错了,军中和朝堂哪里能一样?自古以来,都说文臣谋士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好像身旁只要有了智谋之士,其他的也就可有可无了,其中尤以三国为最,卧龙凤雏得一便可得天下,此一言已然将谋臣的作用夸张到了极点。
其实则不然,世人皆以此为楷模,其实谁又知道,多少文人因为出的谋略不合主将心思,而被主将砍了脑袋?
唉,南十八心里长叹了一声,此种道理他怎会现在才想到?也是在相府那繁华所在呆的太久了,眼前这位和那位雍容华贵,谈笑有如大儒的相辅大人可是没有半点相同之处啊,看来这以后,还是得多琢磨琢磨军中应该如何行事为上的。
赵石却不知道,只是这只言片语之间,这位南先生已经转了这许多念头,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这人自小没读过什么书,不过却也听说过一些典故,知道子胥归吴的故事,南先生博览群书,自然比我知道的清楚了。
别的我不想多说,我只是觉着这伍子胥率兵灭楚,刨棺鞭尸……不知南先生对此作如何看呢?”
南十八脸『色』变了变,“大人……此言何意?”
“没什么意思……”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只是我觉得,此人与南先生到是有些相像之处,想那伍子胥也算是留名青史的英雄人物,助吴国练出精兵,打败宿敌越国,然后又击败强大的楚国,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威风的紧了……
不过听到这个故事,我却是想啊,这伍子胥之前种种不过是为了能得报深仇,其实自己没有多大的志向,吴国君臣上下不过都是他手中之刃罢了,最终呢,此人开棺鞭尸,误人误己,终是让吴国失了称霸于诸侯的大好时机,不知我说的可对?”
也不待南十八回答,他接着便道:“南先生也是身负血仇之人,还偏偏是有大才学之人,赵石粗鄙之人,可不想成了先生手中的刀剑呢。”
“大人……”南十八脸『色』瞬间变得赤红如血,接着便苍白了下去,赵石这几句话可谓是诛心到了极点,就算他真的未曾如此想过,但这话从对方嘴里出口,却是正中他心中最隐秘之处,一时间,过往的一切以及每每午夜梦回之间,不经意间升起的那些可怕念头都纷繁而至,他嘴唇哆嗦了半天,却是只蹦出来两个字而已。
赵石却不管这些,“有些事不过是小事一桩,便如今日,我本不过是稍微有些感慨罢了,过后说不准连记也记不得的,你便这般长篇大论的,有什么意思?有进无退?哼,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官场之上难道不是如此?
还有,这话我只想说一遍,在我军中,有什么说什么,得罪了我也不要紧,但求一个意思明白无误,我要是照你这般,一个军令下去,手下的军兵是前去哨探还是为开路先锋都弄不明白,我还怎么领兵?
哼哼,我要是是军中司马,不是『吟』诗作对,只知揣摩人心的文人墨客,话止于此,南先生……这是我最后一次称呼你为先生,你若是想留在羽林军中,以后便只有南司马,再无什么南先生,若是就此离去,赵石这里也不拦着,恭送而已,该如何自处,悉听尊便……”
他这里越说越是严厉,到了最后,语气已经好像掺进了冰渣子一样冷的渗人,这脾气发作的好像毫无来由,不过却也是必然,就算今日不会这般,过上些时候也还是有这么一出儿。
什么叫下马威,这便是下马威了,这位南先生来历实在有些奇异,兼且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矜持样子,其实在赵石看来,这位南先生和陈常寿两个人都是相似,对军中之事了了,不过却是熟知人心,很有一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样子,不然他也不会给这两人一个成事或者不足,败事则是有余的评价,今日借着这个由头,猛的发作出来,无非是告诉对方一个底线以及今后行事的标准,对方听也就罢了,不听的话,他不介意找个机会,砍了他的脑袋,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武人习『性』,可以容忍府中有个陈常寿,但绝对不能容忍军中有这么一位超然物外的南先生,这就是他的原则了。
说完这些,轻轻一带马缰,调转马头便朝营门方向而去,那些卫士一见,也慌忙跟上,却又都有些奇怪的回头不时看看那位犹自坐在马上,却没跟上来的新来的南司马,不多时,一行人便已去的远了,只留下一个黑暗之中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仿佛一尊雕塑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