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城外春雨如浊泪

清明时节雨纷纷。

随着时间的流逝,长安城真的平静下来,那些逝去的人们,没有被忘记,只是被放在了内心深处,看似热闹喜乐的街巷间,有一股肉眼看不到的力量,正在平静地积蓄,随时准备着暴发出来。

朝会上官员们激烈地争论着政事,军方有些将领不耐烦再提,上前提出一个新的方案,于是又引发新的一轮争论,月前由长安府尹升任英华殿大学士的上官扬羽大人,眯着猥琐的三角眼,揪着稀疏的山羊胡,与户部官员再次开始战斗。

一名稚气十足的男孩,坐在皇位上听着大臣们的辩论。很明显,有很多事情他听不明白,但神情却很专注沉稳,只有被两只小手攥地有些发皱的明黄衣衫,才显露出他的紧张和惘然。

新登基的皇帝陛下,如果在民间想必还是个贪玩的孩子,能够有这样沉稳的表现,已经让朝堂上的大臣们非常满意,每每想及此点,他们望向皇位侧方那张轮椅时的目光,便显得更为敬慕。

那张轮椅很普通,放在肃穆华美的皇宫大殿里,便显得有些刺眼,只不过因为轮椅上坐着的那位书生,却又不再刺眼。

那名书生穿着件旧棉袄,手里拿着卷旧书,并没有听朝堂议事,只是像往常那样安静地看着书,然而殿上很多人的注意力,实际上一直都放在他的身上,书生哪怕只是看书累了皱皱眉,都会引发很多猜测。

小皇帝同样如此,他能够规规矩矩坐在皇位上,忍受着枯燥的政务,还至少能表现的专注沉稳,自然是因为老师就在他的身旁。

那名书生便是他的老师。

书院大师兄。

…………朝会散后,相关的奏折和卷宗,没有被送进御书房,而是被送到皇宫深处的一座偏殿,同时到来的还有小皇帝本人。

李渔便居住在这座偏殿里,如今的大唐随着皇后娘娘去世,再也没有什么两派纷争,所有官员都把自已的精神用在了政务和战备上,书院对于处理国事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她身为皇姐,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现在她每天要批改奏章,查看卷宗,最重要的是要教会陛下如何处理政务。皇后娘娘临去前说的对,她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了。

书院对她的行动没有任何限制,但基于某些原因,李渔搬进皇宫之后,便极少走出自已的宫殿,至于原先那些忠于她的朝臣,更是从来没有见过。

春雨洒落在皇宫里,官员们走出大殿后,有些忍不住望向皇宫深处,露出感慨的神情,更多的人则是向着不远处的御书房点头致意,然后才出宫。

过了很长时间,御书房的门缓缓开启,宁缺在宫女端着的铜水盆里净了净手,道了声谢,取起门旁的雨伞,走进了春雨中。

…………此时的春雨已经不再有星点寒意,只是一味的缠绵,而且今天的雨特别小,不需要撑伞,走在湿漉的街上,别有一番意味。

宁缺现在无法出城,便习惯用双脚踏遍这座城,他去了老笔斋,发现院墙修好了,但那只老猫却不知去了何处,然后他回到了雁鸣湖畔的宅院,看着湖畔的细柳和承着露珠的荷叶,像往日一样沉默不语很长时间。

大师兄在皇宫,二师兄守书院,三师姐飘然离去,黄杨大师被观主重伤之后一直没有痊愈,前日离开了长安城,他说想再去悬空寺一趟,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参佛,而是要去问那些佛宗弟子一些,解决自已心中的一些疑问。

很多人死去或者离开,总有人牵挂或是眷恋,然而就像宁缺曾经想到过的那样,除了老笔斋的猫和雁鸣湖里的荷花,没有多少人还记得桑桑。

黄头发的桑桑,黑黑的桑桑,勤快的桑桑,夏天可以抱着的桑桑,其貌不扬的桑桑,都是容易被人遗忘的桑桑,她太不起眼,无论她是冥王的女儿还是光明的传人或者是昊天的分身,消失了便这样消失了。

婢女送来一封信,宁缺撕开信封看了看,发现是书信局的回执,里面夹着一张被打回来的银票。他看着那张银票,想起很多事情,闭上眼睛,又想起很多事情,他愈发觉得自已真的很像长安城里的一个囚徒,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想了很长时间,终于走出了院子,看着黑色马车前那名车夫说道:“要你给我当车夫,怎么看都有些委屈。”

那名车夫便是王景略。

许世大将军战死后,他星夜兼程赶回长安报信,然后便一直留在军部,不知为何,现在却成了宁缺的车夫。

王景略漠然说道:“只要你能完成承诺,我做什么都行。”

宁缺说道:“一定能。”

王景略问道:“去哪儿?”

宁缺说道:“南城门。”

…………黑色马车行走在春雨里的街巷上,悄然无声。

不多时,便来到了南城门。

马车在城门洞里停了很长时间,车壁上的雨水渐渐干了,始终没有动静,不知道车里的人究竟是想进城还是想出城。

城门司的士兵和四周的摊贩,现在都认识这辆黑色马车,因为最近这些天,这辆马车经常在城门处停很长时间。

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这辆黑色马车上,想看看今天究竟会不会出城。

时间渐渐地流逝。

王景略说道:“城里其实也有很多逛的地方。”

宁缺在车里没有说话,手里紧紧握着那封信,却仿佛看到皇后娘娘在自已的眼前跳下去,他再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那种心情。

“走吧。”他说道。

王景略提起缰绳,准备让马车掉头,问道:“去哪儿?”

宁缺说道:“出城。”

王景略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僵,说道:“你确定?”

宁缺说道:“如果连城外十里都不敢去,以后我怎么万里杀人?”

…………长安城南十里处,有离亭,有大片荒草,有很多墓地。

宁缺先去了陛下与皇后的合葬墓,又去了军部的公墓,这里埋葬着很多战死的士兵,然后他拨开荒草,来到了师傅颜瑟和卫光明的墓前。

“你们离开的时候,应该已经看到了很多将来,只是为什么人总要到死的时候,才能看到呢?那对我们活着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说完这番话后,他走向左侧,来到那座新砌的坟墓前。

这座石墓很小,就像桑桑那么小。

因为墓里只有几件婢女衣服,半盒银票以及两匣子陈锦记脂粉。

曾静夫妇在墓前搀扶而站,曾静夫人的眼睛很是红肿,想来在墓前已经哭了很长时间,学士府的仆役们正在清理四周的香烛。

宁缺上前恭敬说道:“岳父大人,还是带岳母先回吧。”

曾静大学士没有想到会在城外看见他,先是震惊,然后想明白了其中缘由,顿时老泪纵横,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学士府的人回城了。

宁缺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桑桑的墓前。

他从怀中取出那封信,把那张银票撕成两半,其中半张和回执一道在墓前烧了,另外半张则仔细地放回怀中。

然后他离开。

黑色马车近了长安城。

他坐在车厢里,听着敲打窗户的春雨,沉默不语。

忽然有风自北方来。

这春深时的风里,有太多北方的黄土,被雨水一淋,便成了黄色的泥浆。

雨越下越大,在城墙上不停向地面淌流,就像是一道黄色的幕布垂落。

他想起了渭城的土墙。

那张银票是寄往渭城的。

来到长安的这些年,桑桑每个月都会给渭城寄银票。

这张回执上却写着:查无此人。

是啊,渭城早就没有人了。

桑桑也不在了。

宁缺痛哭。

他跳下马车,走进雨里。

雨水落在他的脸上,浊了泪水。

黑色马车在后面跟着他。

有匆匆避雨的行人,看着这幕怪异的画面,不解问道:“为啥不坐车?赏雨也不是这等时候,这多脏啊?”

宁缺擦掉脸上的水,指着官道畔纵被泥雨敲打,依然青绿喜人的柳树,说道:“可是,这是春天啊,不是么?”

…………(第四卷垂幕之年终)

第103章 京城夜第66章 鱼跃此时海(下)第132章 万剑成囚第39章 贺兰山缺第162章 随行随斩第22章 史书的开端第2章 能书能言穷酸少年第82章 黯然销魂者,过河与棉花糖第72章 夫子的故事(中)第107章 青春作伴好还乡第152章 来自烂柯寺的邀请第5章 睹无月思怀第26章 有道,便能上道第280章 蝉鸣第72章 夫子的故事(中)回来了第153章 一纸,一帖,云后的两记雷第89章 她的身影第94章 举世伐唐第48章 光明的药(中)第183章 裁决大神官的安排第249章 客至主不安第68章 不知胜之败之开心第50章 改变长安江湖历史的一场谈话第190章 新东西,新学生第44章 御史张贻琦之绝望第168章 佛首与肉包第102章 在那天之外第1章 云集朝阳城(上)第56章 墓上青痕第289章 将军一战白头第83章 那些谁都不明白的事第15章 湖的彼岸,血的世界第140章 也许后天第18章 上马为贼(二)第18章 上马为贼(二)第102章 那些经脉不通或者尽碎的家伙们第125章 穷人乍富岂能安?第161章 自今日始,你我不再命如纸第10章 声声叹第17章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第33章 书院的当然第1章 渭城有雨,少年有侍第279章 雪落第95章 人算不如天算第182章 荒人的脚踩在草原上(上)第65章 盘中窥天第90章 胜在千世第93章 渭,无所留第132章 万剑成囚第58章 风雨夜色皆能进第162章 春风化雨,慈航普渡第148章 青峡论剑(下)第31章 青山不得出第235章 钱多了不起啊?第64章 痴于道者,歌以咏之第115章 天生一对(下)第87章 成京之战(上)第51章 歌以送箭第101章 盛宴第199章 请进第115章 书院正年少第114章 天生一对(上)第64章 问天(上)第77章 甲书院第31章 七进知守观第99章 拳重如山,衣带如铁第93章 明日黄花第40章 棘杖稍吐胸中气第95章 唐不乱第13章 青衫红花湿第63章 登桃山第153章 修佛第46章 长安城的拆迁户第45章 找药第53章 我要看见太阳第285章 血旗不倒第33章 荒原的夜第33章 荒原的夜第166章 我以长安战无敌(下)第93章 谁动了朕的御书房?第123章 士不可以不弘毅第134章 影子与钟声第9章 一声叹第102章 铁剑,木剑,一念间第8章 北山道外,一箭南来那啥第29章 和这个世界谈话的方式(上)第100章 好久不见第21章 传话者(上)第102章 身灰心亦灰第91章 同一个夜第190章 同步第63章 登桃山第192章 这里是人世间第278章 旗展第87章 千里快哉风第54章 斩不断第246章 熬鹰第13章 革命未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