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似锦冷淡地反问:“什么?”
车内有短暂的安静,姜辙亮开了车内的灯,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陈似锦抿起的唇线,下颌发紧,借着后视镜与自己对视的眼睛里情绪波涛起伏,但也仅仅对视了一眼,就很快挪开了。
她说:“赔偿啊,拿到了,姜家财大气粗,哪里会与我们计较这些小钱呢。”
姜辙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六年前,他是签了支票给陈似锦,虽然只是两百万的小钱,但的确是姜家能给出的极限了。钱虽然不多,但肯定够普通人家生活很久了,陈似锦压根犯不着连轴打这么多的工。
姜辙蹙了蹙眉,说:“既然还是学生,就要好好地念书,挣钱并不着急。尤其是你学的专业,等到过了司法考试,做了律师,熬几年,什么钱挣不到?你现在打这么多工,小心得不偿失,况且学校的奖学金也很丰厚,打一学期的工可能还不如拿个一等奖,等将来大四评个十佳学生,是好几万的事,倒不如把重心放在学习上来得划算。”
他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老师模样来教育陈似锦,陈似锦心里只觉得好笑荒诞,她极其敷衍地回答:“嗯,老师,我知道了。”
陈似锦的手开了开车门,没打开。
姜辙帮她解锁了,然后说:“我那边是关于律所的工作,你可以来。”
陈似锦没有多说什么。
周二上丁老师的课,才知道姜辙新开了一家律所,目前急需帮手,在系里挑了好几个学生,都是成绩排前的优等生。系里的老师还是很赞成这件事的,毕竟律所可比去法院端茶送水锻炼人,丁老师就在课上说了句,有意向的人可以向姜老师毛遂自荐。
毕竟,能去律所实习,还给工资,对他们学生,尤其像陈似锦这种大一的学生来说,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
陈似锦思索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当作默认下了这份工作。
和陈似锦一起去的还有叶嘉里,她知道的比较多,和陈似锦肩并肩走出教室的时候,就和陈似锦说:“大四的几个学长学姐是直接带到律所做了律师助理,像我们这样过去的,估计就是去整理卷宗了。不过,姜老师的律所刚刚成立两个月吧,有案子可以接吗?”
陈似锦倒觉得案子不用担心,姜辙有李俊波这样的狐朋狗友,哪里拉不来案子?
陈似锦说:“老师的律所在哪里?离这里近吗?”
叶嘉里回答:“坐公交大概四十分钟吧,如果真的打算去律所工作的话,记得填暑假留宿表,申请留宿。”
陈似锦愣了一下,她倒是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放暑假了,这个学期过得还真快。
叶嘉里和她在教学楼门口分手了,陈似锦约了同学在操场买画,就边走边打电话托儿所那边辞职。
所长很生气,她在电话里很不客气地指责了陈似锦:“所里有多忙,你也不是不知道,上个礼拜我准你的假,已经很照顾你了,没想到这个礼拜你还得寸进尺地要辞职了?你让我这么短的时间去哪里找人接替你啊?”
陈似锦打工久了,也不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应付起来很是轻车熟路,她说:“所长,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您与我签的是临时工的合同,按钟点算的机动人员,所以我此番辞职不算违约,更安不上得寸进尺的高帽子。其次,所里是忙,但也不缺人手,只需您稍微把人事安排调动一下,不要在忙得手忙脚乱的周末只安排三个人,却把大部分人排到周一至周五孩子都去幼儿园的日子。这样您既不用招人,也可以少付几个人的工资了。”
所长被陈似锦的一番话堵住了,在那头哼了一声,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陈似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包里,眯起眼在操场零散扎堆的人群中艺术学院的那个男生。
人很好找,陈似锦的目光逡巡了不到半圈的操场,就瞥到了男生斜挎着一个书包,手里卷着一幅画,和边上的两个男生说话。
陈似锦走到了面前,才发现那两个男生居然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她有些尴尬地叫了一下那个艺术学院的男生,两个人躲到一边去做他们的买卖。
陈似锦接过画,拨拉着支付宝里的联系人,说:“我转你钱吧。”
男生“嗯”了声。
陈似锦把他从联系人中找出来,然后转账,说:“你和那两个男生认识吗?”
男生说:“嗯,一起上选修课,然后王者开过黑。”
陈似锦讪笑:“这世界真小,额,我的意思是,我买画的事情就不用和他们说了。”
男生有些奇怪:“为什么呀?不过,话说回来,我也的确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买我的画,价钱还出得蛮高的,不会是为了收藏吧?”
陈似锦腹诽了一句,那是你不知道我卖出去的价钱,你知道了肯定要来找我拼命的。但脸上仍然继续讪笑:“对啊,我觉得你的画很好,很有潜力价值,嗯,先买来收藏着,就等你成名升值了!”
陈似锦的回答让男生听着颇为顺耳,他说:“这样啊,早知道的话,我就自己去设计一个私章,网上订的太丑了,不符合我身份。要不,等我把新的私章刻好后,你把原来的画拿回来,我免费帮你重新敲一次。”
陈似锦忙摆摆手,拒绝了:“没事,这样就很好,嗯,很好了。”
她收了画,就直接走了,没有再回头去看那两个男生,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唐初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眼神。
陈似锦到了奶茶店,杭息竟然没有再店里等她,这让陈似锦略略有点诧异。
大约是习惯了,等她一来奶茶店打工,杭息都会坐在玻璃窗后面喝着一杯珍珠奶茶,扬着笑脸看着她扫地擦桌子,然后帮她写卖画的小广告,每次都要在后面缀个红色的爱心。所以,今天,陈似锦好几次都忍不住去看杭息坐惯了的角落,连店长都察觉到了。
“怎么,今天小帅哥不来,你就这么心不在焉了?”店长的胳膊支在点单台上调侃陈似锦,“喜欢就直接说啊,这样藏着掖着,缘分一不小心就错过了。”
陈似锦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刚刚要说话,就听到一个寡淡的声音说:“一杯香草奶盖,去冰,十分甜。”
陈似锦没有抬头,飞快地下单,同时也不忘礼貌地说:“好的,请稍等。”
那人略有些诧异地叫了她一声:“陈似锦?”
陈似锦的手一顿,抬起头,也是诧异了一下:“姜老师?”
他这样的人,似乎和放着蓝调的咖啡馆才更般配,所以陈似锦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姜辙会走进奶茶店点一份十分甜的奶盖,这场景别扭得就像一个身材魁梧的跆拳道手忽然穿着蓬蓬的公主裙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没等陈似锦反应过来,姜辙的身后探出一个毛茸茸金灿灿的脑袋,用还算流畅的中文说:“Ken?你认识这个小姑娘?”
姜辙说:“她是我的学生。”
陈似锦把做好的奶盖放在琉璃台上,问:“姜老师,您需要打开还是打包?”
代替姜辙回答地是那位金头发的美女:“打开吧。”
陈似锦动作熟练地帮她划开封纸,插好吸管,双手递上,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却不想“欢迎下次光临”六个字连一个音节都没发出,就被姜辙打断了。
他皱着眉头看着黑板上的字,一顿一顿地念了出来:“出售中国国画?”
“额,是啊。”陈似锦迅速地扫了眼姜辙和那位金发美女,试图从他们两者之间的距离判断出两人的关系,“店长卖的画,老师要看看吗?”
在旁边看热闹的店长觉得躺枪得有些莫名其妙。
金发美女显然不感兴趣,她吸着奶盖,说:“Ken,我们快走吧,客户那边要等急了。”
姜辙似乎没有听到她说的话,目光淡淡地在店长的脸上逡巡了一圈,说:“给我看看吧。”
陈似锦回身去拿画,可等她把画打开递给姜辙的时候,心里已经后悔了。金发美女显然对所谓的中国国画不敢兴趣,买卖只能让姜辙来成交,可是他会买吗?最好不要,同为中国人,他肯定能看出画的水平,陈似锦也不太能把画的价钱抬高。但如果他不买,却又八婆地问东问西,那陈似锦会更加的尴尬。
果然,姜辙只是粗粗地看了眼画,心里就有了计较,慢条斯理地把画重新卷好,但仍然拿在手里,转过头去和金发美女说:“Luna,你不是一直都想在客厅里挂一幅画吗?要不要把这幅买下来?”
他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但Luna的眼神却变得慎重起来了,她惊讶地说:“这幅画很好吗?Ken,我原本以为奶茶店里卖得都是些档次不怎么高的画呢,你再打开来给我看看,好吗?”
“画一般,不过是杭大学生画的,你可以买回去收藏一下。”画上的私章有注明画者身份,姜辙知道也不奇怪,只是他现在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着陈似锦的样子特别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卖多少钱?”
陈似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低了她亏本,说高了姜辙就可以当场拆穿她在这边坑蒙拐骗,两者她都不愿意,可姜辙偏偏是在流露出了有买的意向之后询问的价格,陈似锦自然不肯瞎说,她在心里计较着这价位究竟该定多少时,店长插话了:“三千,不过看在你是似锦的老师份上,可以打折,两千,怎么样?”
“两千?”连向来果断的姜辙都迟疑了,他重新打开画看了一眼,又抬头瞥了眼陈似锦,“确定是两千?”
Luna不懂国画,可对姜辙很信任,问:“我可以买吗?”
姜辙把画递给Luna,淡淡地说:“可以。”
陈似锦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以为姜辙会毫不客气地把这幅画贬得一文不值,然后再顺道奚落陈似锦几句,却不想他居然替她揽了这份生意,至于陈似锦坑蒙拐骗的事情,好像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看穿。
Luna很快就把钱付好了,拿到钱的时候,陈似锦还有些迷糊,直到姜辙曲着胳膊,身子探过半个点单台,轻轻地对陈似锦说:“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才微微睁大了眼睛,不甘不愿地承认,眼前的姜辙的确与以前的那位大相径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