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古老的民间俗语还是有一定的预见性的。
顾歆舒在自家门口看见温婉的时候,左眼皮颤动的频率猛一阵凶狠地加速。然而不过一秒钟之后,它便彻底安静下来,仿佛之前的隐忧终成现实,反倒能安下心来了。
多事之秋。多事之夜。
顾歆舒在心里叹息,微微一笑,问道:“温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脚步停下来,在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住了。
温婉低垂着头,仿佛是没有听见。楼道里很安静,安静到让顾歆舒觉得尴尬。温婉不回答,她也不好催促,便只好干瞪着她不动声色。
仿佛是一场对峙,顾歆舒渐渐有些不安,鼻尖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嗤——”温婉忽然发出一声抽泣,并不响亮,但在这过分安静的楼道里,却显得像是一枚平地爆起的**。
顾歆舒眉头短蹙了一下,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她向来见不得人哭,尤其是女人。有一首歌唱得好听,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是啊,她与温婉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确切的说,两个人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她知道温婉很排斥,甚至是瞧不起她。按理说越是这样,温婉就越不可能在她面前表现出懦弱的一面来。但是她却在她面前嘤嘤啜啜起来了。多半是因为何家讯吧?那么好吧,如果她是想来听她发誓,从此以后同何家讯再无任何瓜葛,她不介意满足她一回。
顾歆舒等了一会儿,温婉依旧头也不抬,渐渐的,连啜泣的声音都消失了。
顾歆舒有些不耐烦,轻步绕过她去开门,嘴上一边说道:“进屋说,外面冷。”她在包里找钥匙,却怎么也找不着了。她一面歉意地朝温婉笑笑,一面又客气地说:“不好意思,一时找不到钥匙。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记忆力减退得厉害呢。”她这么说着,手上更加勤快的翻找起来。
温婉也不回答,僵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活动的神情。忽然,她扑通一声跪下来,双手扯着顾歆舒的裙摆,身子恭敬而深深地朝地面叩拜下去。
顾歆舒吓了一跳。温婉的脸几乎埋在她的脚背上。隔着一层几毫米厚的牛皮鞋面,她还是感受到从趾尖传过来的,猛然间从外界加上去的、沉甸甸而让人难受的温度。
“温小姐,你这是……”她连忙去拉她。但是温婉像爬山虎吸附墙壁一样沉沉地扒在地面,任凭她如何使力,也不能挪动她分毫。僵持了一会儿,顾歆舒两条手臂酸胀起来。她无可奈何地向温婉妥协道:“温婉,有什么事进屋说成么?”她说着,展开右手来,掌心里裹着的正是两把串在一起的大门钥匙。它们被捂了太久,沾了顾歆舒掌心的汗水,在廊灯下闪烁着微弱而忽悠的点光。
是的,她是故意的。根本没有找不到钥匙这一说。她不是没有见识过这位温大小姐无理取闹、大发神经的骇人场面。她原想,温婉好歹也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点拨点拨,今晚也就能安然度过了。所以她刻意假装找不见钥匙,整个人堵在门口,只给她冰冷的脊背。这样的非语言暗示再明白不过:有什么事,赶紧的,门外解决,没时间陪你闹!却没料到,温婉竟会是这样的反应。她竟然脆弱到这个地步了么?不过是吃个闭门羹而已呀!
温婉动动身子,脸依然埋得很低,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强烈的哭腔:“顾歆舒……不,我叫你顾姐!求你离开家讯,求求你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我不能没有家讯、我一分一秒也不能离得了他!求求你!求求你……”说到最后,温婉竟然磕头如捣蒜一般。
顾歆舒心里抽了一下,脸颊柔和的轮廓登时僵硬起来。她做了个深呼吸,仿佛是在压抑什么,整个身子都在微微战栗。她冷冷开腔:“温婉,你这不是多此一举么?我不会也不可能带得走他,他爱的是你。”
“不!不!够了,这种话我听够了!家讯爱你这是事实!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你们也休想骗我!”温婉狠命摇头,手上力道加重了,指甲几乎要戳破裙摆掐进她的皮肉里。
顾歆舒微微抽气,动一动腿,蹙眉道:“我没必要骗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我们进屋说。你好好说,慢慢说。我会听你的。”
温婉终于抬起脸来看她,努力地在她沉寂深邃的眼眸里寻找着什么。
顾歆舒怔了怔,强硬起来的脸色渐渐又软下来。温婉的脸苍白到几乎透明,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完全失了原有的美丽。泪水还在不断地从她眼睛里冲出来,像瀑流一样冲击着粘在脸颊的乱发。那些乱发纠结成网,不断扭曲着怪异的形状。
总之,一片狼藉。
顾歆舒把温婉扶进屋,领她到沙发旁坐下,又帮她拿来热毛巾擦脸,热腾腾的茶水也一并奉上。
见温婉情绪平静了一点,顾歆舒借口换衣服,到卧室给何家讯打电话。
“喂,家讯……”电话刚通,客厅里就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刺耳的破碎声。她连忙探过头去看,温婉却已经大步闯进来,扑到她身边,夺过手机迅速挂断。
“喂?歆舒?歆舒?”何家讯正在书房整理文件,手机用耳朵和肩膀夹紧了,两只手在电脑键盘上翻飞。
顾歆舒很少在这么晚的时候找他,与他通话的时候亦不会这样急匆匆地收线。何家讯顿时紧张起来,一把抓过手机,立刻回拨过去。方才他听到那边有东西被打落的声音没错吧?
温婉把欢唱着的手机递还给顾歆舒。仿佛是故意的,她尽力把手腕从衣袖下伸出来,横到顾歆舒眼前。
皓腕之上如同血红色蚯蚓一般丑陋可怖的伤疤,成功地打败了顾歆舒。
温婉自杀过?
顾歆舒忽然想起何家讯说过的一句话:他不得不娶温婉。那么,此时此刻之景况,是不是也意味着:她不得不按温婉心中所想去做?
顾歆舒接了电话,何家讯的声音急切而充满担忧地闯进耳朵里来:“歆舒,怎么了?你在哪里?为什么突然挂断?”
顾歆舒正要回答,和家讯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让她一瞬间面如死灰,心口发寒,舌头梗在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不是有新的消息要通知我?被谁发觉了吗?别怕,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立刻过来!”
原来……原来他如此关切和焦虑,竟是为了所谓的新消息?是呵,他现在就像是溺水的蚂蚁,孤立无援、命在旦夕,哪里还有心情考虑其他的问题?在他心里,就算是他口口声声说爱的顾歆舒,也不能排到第一的位置吧?
但是她有什么资格有意见呢?从头到尾拒绝他的那个人是她没错吧?所以当她从何政鸣那里得知他的婚讯时,她也并没有表露出多少悲伤来。他们之间,就连若只如初见,也是残忍的。因为初见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一辈子永远相隔。
“歆舒?”
何家讯迟疑而更为急切地唤她。他想说,不要管什么消息啦,他现在要的只有她!他要去救她,把她带回自己身边。
顾歆舒眼眶猛热了一下,忽然觉得他的声音听上去锥心的痛。
“没事,刚才手机没电了。”她冷冷地回答。
何家讯仿佛是松了口气,问道:“找我有事么?”
“没什么事。原本打算跟董事长要个人——我原先的秘书池小云。她早先找过我,希望跟我一起到盛文工作。不小心拨错了。”顾歆舒口气很淡漠地编了条理由。也不能叫编,因为池小云的确给她发过这样的短信。没想到,在裕雄声名狼藉的顾歆舒,也有铁杆粉丝。
“我得挂了。董事长习惯在十点半休息,我得赶紧拨过去。”顾歆舒顿了顿,不等他说话,便挂断了,脸色相当不好看地朝温婉瞪过去:“满意了?”
温婉原本一直紧绷绷地站着,警惕地“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此刻突然听到她问话,沉静下来的脸色忽然就激动起来:“我就知道你骗我!你把我哄进来,然后再把家讯找过来告状!顾歆舒,我竟然相信你!”
顾歆舒脑门一阵充血,忍无可忍地把手机摔到一边,吼道:“温婉,你闹够了没有?谁他妈稀罕你相信?要打要闹找你男人去,在我这犯什么皮痒?你不就是想亲耳听我说一句,以后同何家讯再无瓜葛吗?好啊,你听着,我顾歆舒从此以后再也不见何家讯!你满意了?可以走了?不送!”把这些话一气儿吼完,顾歆舒噔噔噔,狠命踩着地板走到门边,扭过头不看他,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温婉被她这么一吼,不由自主就软了,又露出那副患得患失的样子来,方才尖利的声音也重新变得凄凄惨惨起来:“问题不在你,我知道家讯离不开你,他怎么着也不会放弃你的。”
顾歆舒几乎要抓狂了,她禁不住想,温婉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了!她很生气,简直是怒火冲天,但是她一开口,却带着笑意,那种带着刻骨的嘲讽和无奈意味的笑意:“温大小姐,您这是唱哪出?您知道您今天来到底是要做什么?你知道到问题出在何家讯身上,找我来干什么了?你去跟他闹跟他哭跟他上吊啊!你跑我跟前来疯癫顶什么用啊?”
温婉身子跟钟摆似的打了几个大的来回,哀怨地望进她眼睛里去,幽幽道:“我知道,你觉得我有病。所有人都说我有病!但是我愿意么?我愿意么!顾姐——我真的叫你顾姐,我觉得你能理解我,真的,这世界上除了你没人能理解我了。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我今天来就是要给你看这样东西。”
顾歆舒愣了愣。温婉跑到客厅,从自己的包包里取出一卷录像带来,然后站着不动了,只用眼睛招呼顾歆舒过去。
顾歆舒真不想和她闹,心想着看就看吧,看完了也就安生了。
她不关心里面是什么。一瞬间她也很想哭。
这世界上的人都是这么自私的么?她爱的男人要结婚了,难道最伤心的人不该是她么?她好累,真得好累!她只希望这个不愉快的夜晚赶紧过去。天气预报说明天是大晴天,而她需要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