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顾歆舒再次见到闫涛蔚,竟然是在医院。不过几天的光景,眼前的男人仿佛经过了艰难的蜕变。当然,她是指外形。真的很难形容她走进病房后,见到他第一眼时候的心情。担忧、疑惑、惊讶、幸灾乐祸……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够具体。总之她见到他之后足足愣了半分钟,不确定自己是否走错了病房。然后她笑了,先是吃吃地低笑,到后来噗地一声,实在忍不住,竟笑得花枝乱颤,眼角生春。
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男人还是闫涛蔚么?那个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冷酷男子,那个眼眸精明、浅笑倾城的青年才俊?瞧他脑袋扎成包子,四肢捆成大鼓槌子,腮帮子还像青蛙一样对称而完美地隆起老高,就算不是基因变异,也是后天损失严重,最好回炉重造。
闫涛蔚本来还堵的满胸腔怒火,但见她笑靥皎洁如月,灿若星辰,不觉渐渐心平气和,以至欣喜愉悦,反倒庆幸自己竟然能用这样的方式逗她开怀。
“闫涛蔚,这世上竟有人能令你吃亏。噗——还是这样的大闷亏!”顾歆舒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忍不住又是一声笑。
“把……门……关起来……”闫涛蔚瞪了她一眼,艰难地嘟哝。
“你说什么?”顾歆舒实在听不清楚,他的声音仿佛浸在水里,不停冒泡。
闫涛蔚重复了好几遍,她还是云里雾里。这个时候,病房的床帘后面传出一个很不耐烦的声音:“把门关了!”
顾歆舒一瞬间怔住了,瞪大眼睛把床上的闫涛蔚看了又看,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快去!”帘子后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顾歆舒讷讷地挪过去把门关了。只听“哗啦”一声,床帘被拉开,从后面走出个人来,眸深如海,眼角犀利。
“你……”顾歆舒讶异地伸出手来指住他,又转过身指着床上的男子,怔了怔,才猛然想起来问道,“这个是谁?”
“是我。”床上的木乃伊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两颗大理石球,口齿清晰。恢复了正常形状的脸立刻让顾歆舒记起他的身份来。闫涛蔚的助理小陈。
“他是哪一点跟我像了?”闫涛蔚轻轻摸了摸额头上贴的沙包,阴沉着脸,声音浑厚。不过他看上去并不像在生气,语气里有浓重的懊恼和受伤的意味。除了身高和脸型,小陈跟他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嘛!
“你这是唱哪一出?”顾歆舒明白他的小九九,心里暗自好笑。
“流血事件,苦肉计。闫涛蔚不是最会玩么。”闫涛蔚别有意味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冷嘲热讽的功力已经炉火纯青。看来你没什么事,那么我先失陪了。”顾歆舒淡淡一笑,眸子冷下来。
“今晚十点到机场,不用带行李。我们去云南。”闫涛蔚紧追了一步,牵动伤口,便是一阵晕眩。
顾歆舒连忙扶住他,嗔道:“你这个样子还去什么云南?”
闫涛蔚心里一软,为她无意间流露出的担忧语气。他无所谓地笑笑,眉眼狡猾地逗她:“怎么,担心我?”
顾歆舒依旧淡淡地笑,呵气如兰:“担心你死得太舒服。不过我倒真的很有兴趣知道,谁这么彪悍,竟敢对你下手。”
“不过是一间被收购公司的报复。”
“其实你电话通知我便可,还找我来医院,不怕节外生枝?”顾歆舒微微扬起脸来,告诉他这个举动并不明智。
闫涛蔚嘴角含笑,面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凝肃杀。他知晓,顾歆舒已然明白他有所计划。他不得不再次承认,他的搭档实在聪明,不点即通,亦不会多言多语。
只是,他不会告诉她,叫她过来,只不过为了想要见到她。医生说,他脑部遭重击,淤血压迫视神经,暂时无法取出,也许将来会失明。这个将来当然不会那么快来临。但几乎是本能地,他立刻想要见她。那一瞬间,失明意味着失去什么对他来说似乎都不重要,他只知道,他不能见不到她。
顾歆舒离开之后,小陈按捺不住担忧,急切道:“涛哥,你还是先别去云南了,等医生研究出方案,做手术把血块取出来再去也不迟啊!”
“这次云南之行是关键。本打算昨夜便走,谁知道古圣东玩这么一手。不过也好,这倒让这出苦肉计弄假成真了。”闫涛蔚摇摇头,揉了揉太阳穴。
“不过涛哥,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会有人破坏你的云南之行,安排这场戏好让别人都以为你暂时动弹不得?”
闫涛蔚看了他一眼,第一次没有对小陈推心置腹。
因为顾歆舒。
何政鸣虽有大段时日对顾歆舒放任自流,但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来,他依然把持着顾歆舒,并且并没有打算放弃她这样一颗棋子。他让顾歆舒参与锦色佳年大型项目,即便只是挂名,也还是将她保护在自己的威名之下。何政鸣既已亲自接触过他,势必对他和顾歆舒表面的情人关系也了若指掌。顾歆舒那样轻易便答应陪同他远去云南之时,他便有所觉察。以何政鸣的老谋深算,除非他是铁了心认为顾歆舒不会背叛裕雄,才放任她同闫涛蔚这号潜在危险种子如此亲密。否则,便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来试探他的底细,并且赶在他找到真相之前切断线索。
顾歆舒,是这样么?
闫涛蔚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寒,沉沉往下坠。
这便是他爱上她的代价么?这完全是另一个赌局,而他依旧选择压上全部筹码。
小陈看着闫涛蔚的眼色愈加深沉,心知他肚里已有思量,亦知他绝不会说,立时明白了些许,便也噤了声。
然而闫涛蔚却忽然显出痛苦的神色来,双手捧住脑袋,弓起身子,仿佛要拿自己脑袋往地砖上砸。
“涛哥,没事吧?”小陈被裹得结结实实,也没办法扶他,直接按下呼叫铃。
闫先生,根据你曾经也有脑部重创的经历,我们认为,你曾经缺失部分记忆。而这次的撞击,恰好使你脑中断续掩埋的记忆片段得到释放。你无须太过紧张,这个过程中,你可能会出现不适和痛楚。一旦你的记忆重新连接和顺畅,这种偶尔出现的幻视幻听就会消失。
再次惊醒,闫涛蔚是在7000公尺的高空上。
连着好几次,他的眼前总会浮现同一个画面。那是一个灯光迷离的地方,模模糊糊有夜总会的轮廓。朦胧中有个男人的背影。那背影穿过一片一片五色的灯光,进入一个光线晦涩的房间。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仿佛是有一抹娇柔,待细看,那女子便如雾般消散,脑中便是万炮齐鸣,震得他头痛欲裂。
“你醒了?”顾歆舒侧过身来,递给他一块湿巾。
“我睡了多久?”闫涛蔚摇摇头,脑中混沌的感觉减轻了许多。
“差不多一上飞机一直到现在。闫涛蔚,你应该乖乖呆在医院疗养的。手上的事——真的这么重要,非得连身子都不顾了吗?”顾歆舒吊起眉梢,有些烦躁。
“你好像很不希望我去云南。”闫涛蔚擦脸的动作顿了一下,凌厉的眼角微微颤了颤,不经意的话语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然后他立刻轻巧地笑笑,仿佛很自然地,继续湿巾未完的使命。
顾歆舒怔了怔,脸颊泛白。她随着他笑,从包里拿出药来:“三颗。照说明书,一个小时前你就该吃药了。不过我看你睡得那么熟,没忍心叫醒你。”
闫涛蔚手心里托着药,却不往嘴里送,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身边绝色的女子。此刻她早已经把水杯准备好,等着他伸手去接。他没有看错,此刻她如画的眉眼间那一抹温婉和贤惠。
“我的药在你口袋里。”
顾歆舒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逗乐了,念道:“在医院的时候小陈塞给我的。他就怕你到云南之后只顾做事,不肯按时吃药。”
“这药很苦吧?”闫涛蔚眯了眯眼睛,嘴角满是狡黠。
“这我怎么知道?不如,你吃完告诉我。”顾歆舒并不上当,把杯子往他手里一塞,继续埋头看杂志。 шшш¤ тTk Λn¤ C〇
闫涛蔚不无遗憾地摇摇头,叹道:“你一贯扫兴。难道你不觉得,方才的我们好像一对老夫老妻。”
顾歆舒指尖一震,翻过下一页,无语。然而方才陡然加快的心跳令她脸颊微微有了些绯色。
飞机忽然出现严重的颠簸,顾歆舒本能地惊呼一声。猛然下沉的心跳还没来得及恢复,整个人就向前扑过去,狠狠撞在前座上。脑后简单挽起的发髻顷刻飞散开来,扑到脸上,同迸射出来的泪水粘在一起。完全掌控不了自己的重心,机舱中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混乱的状况更加剧了她的恐惧。手中的杂志早已经不知道被甩到何方,又抓不住任何支撑的东西,手中的空落感让顾歆舒浑身战栗起来。她在一片嘈杂中听到自己的尖叫声:“不要!歆怡——”
忽然,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她被一片温暖包裹住,脸颊贴上坚硬的依靠。没有慌乱、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令她心安的力量和气息。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带着些微的喘息和焦虑:“抱紧我。”
她根本早已经六神无主,不等他说完,已经牢牢攥住他的腰背,像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一样,死命地抵住他的胸膛,仿佛要把自己塞进他的身体。
“各位旅客,飞机正经过一个气流不稳定区域。请各位旅客系好安全带,不要惊慌。此次颠簸预计时间5分钟。机舱内所有工作人员均接受过专业训练,我们有信心保障您的安全。谢谢合作!”
空姐的解释让沸腾的机舱安静了许多。
5分钟后,飞机重新恢复平稳,一切如常。
顾歆舒从闫涛蔚怀里挣开,眼角还挂着泪珠,脸上一片狼藉。她侧过身去,有些手忙脚乱地整理仪容。
“比现在更糟的样子我都见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闫涛蔚揶揄道,“不过啊,下次你能不能换个姿势?我胸口好痛!”说着,他果真频频蹙眉,放缓呼吸。是真痛呵!
“没有下次了。”顾歆舒淡淡扫了他一眼,语气里有莫名奇妙的冷漠,“不要再这样抱我。”
对,她不要!他这样用尽全身力气拥抱她的时候,她仿佛能听见两颗心撞在一起的声音。那声音很悦耳,很魅惑,仿佛神秘的诵经声,让她一点点迷失、沦陷。
闫涛蔚仿佛怔了一下,嘴角的笑意一丝一缕地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