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丽江的机场很小。闫涛蔚和顾歆舒随着拥挤的人流,一步三踉跄地往出口挪动。即使在人群密度如此之高的情况下,还是有不匀称的暗流汹涌。很快,顾歆舒和闫涛蔚便被暗自较劲的人群挤散了。

顾歆舒被大包的行李上下左右夹攻,不论多么努力踮起脚尖往前看,都是一望无垠的黑脑壳。像她这么两手空空、一身轻松,反倒显得格格不入起来。事已至此,她唯有决定随大流。不管有多缓慢、多艰难,总会流出大厅去的。

蓦地,她的手被人粗鲁而急切地拽住。她往那个方向扑了扑,又被两堵夹在一起的脊背撞回来,鼻尖生疼。

“不要到处乱跑!跟着我!”闫涛蔚愠怒而焦急的声音在她头顶一震一震的。

顾歆舒扭头去看他,这一次撞上的是他宽阔温暖的胸口。于是嘴角不自觉蔓延的笑意悄悄掩埋在他的胸膛。

人流在大厅外轰然散去,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让顾歆舒仿获重生。走下台阶,不用把头仰得很高,就可以看见大多大多的白云和一望无际的蓝天。这一片蓝天白云,仿佛能把人包裹住一般,亲近得很。远处青黛色的山脉绵延,山岚缭绕,仿佛一幅意境幽远的水墨画。顾歆舒有些贪婪地张开双臂,深呼吸,再深呼吸,直到那一口气沉到腹底,再也不能容纳多一丝一毫。然后她微微张开嘴巴,仿佛春蚕吐丝,缓缓闭上眼睛,感受每一缕气息拂过唇边,微凉、轻柔。仿佛也是把满腹的污浊忧伤吐了个干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顾歆舒只觉得神清气爽,心如止水。

“丽江,我送你的圣诞礼物。”闫涛蔚站在她身后,飞扬的眼角变得柔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觉看不够。丽江的风比珉茳的温和许多,轻扬起她的发丝,若轻若重地扫在他的嘴角,仿佛她的纤指轻柔触碰。他能看见她小巧精致的耳垂,玲珑圆润,仿佛玉坠。她的下巴,圆滑细致,粉雕玉琢。她的脸颊,素白纯净如莲。她的红唇,她的明眸,她的娥眉……正如一切他所能见,她是如此美好!仿佛是上帝精心为尘世间准备的礼物。

然而谁又看得见,这绝代风华下那一颗伤痕累累的心。一道一道的伤疤,仿佛一条条禁锢的钢筋,经过岁月的腐蚀,锈迹斑斑,面目狰狞。

真真是这世上最鲜明最残酷的对比,冷漠狡诈如他,亦心有戚戚焉。

那么,就让她所有的痛和泪在这里终结,丽江——还有,闫涛蔚。

顾歆舒不觉一愣,才想起来,再过几天便是圣诞了。

“从这一刻起,丽江属于你!”闫涛蔚揽过她的纤腰,很豪迈地宣布。

顾歆舒望了他一会儿,隐隐觉得不对劲,不禁微微蹙眉,将信将疑地问道:“闫涛蔚,你到底为什么来云南?”

“做你的跟班,如何?”闫涛蔚勾起嘴角,眼角一抹高深莫测的光影。

“别开玩笑。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我们明天就回去。古老师对我请假的事很是生气。”顾歆舒冷冷挣开他的手。

闫涛蔚轻轻拥住她的双肩,眸中精光一现:“我从未说过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怎么?这个令你很不愉快么?你在烦躁什么?”

“我……”顾歆舒脸上猛地一阵白,又很快隐去,额头上竟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来,不觉手脚发凉,方才的轻松畅快顷刻消失无踪。

“我只是没有时间陪你心血来潮。我玩不起。”

“为什么没有时间?又玩不起什么?”闫涛蔚压低声音,这轻柔别有意味。

“如果我像你闫董事长一样,不需要为相依为命的亲人担心,不需要竭尽全力苟且偷生,不需要做一颗前途扑朔迷离的棋子,我当然也可以随时随地因为一时兴起去玩恶意收购,去放个假旅游,甚至找个玩物逗弄逗弄!”顾歆舒顿了顿,刹住不自觉提得太高的音量。

闫涛蔚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散去。

“如果你真的闲得慌,不如想办法尽快完成对我的承诺。如果你并不想尽心尽力,请不要阻碍到我的努力争取。”顾歆舒弯曲五指在自己手心掐了一把,借此稳定心绪。

“你在暗示我,闫涛蔚拿顾歆舒当玩物了是么?”闫涛蔚轻呼了一口气,仿佛是确认了某样事实,眼角温柔渐消。

“我没有这么说……”

“这个问题再议。”闫涛蔚打断她,格外的好脾气,“我倒是有另外的疑惑需要你来解答。我记得,我已经停止了你手上的工作,何家讯也已经得不到你的帮助。至于学画学设计,不过是业余的消遣。你所说的争取指什么?我想应该不会是在时装界扬名立万。那么就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东西。哦不,还有一个人,何政鸣。何政鸣因为何家讯的关系放逐你多时。既然你又有了争取的机会,言下之意,重归麾下。是这个意思么?”

顾歆舒微微侧过头去遥望青山,纤长的身躯隐隐发颤。她没有说话,双手在身侧捏成更紧的拳。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堵到她了,识破她了。她早就知晓一个道理,能很好的利用你的人,一定是最了解你的人。何政鸣这一步棋走错了。闫涛蔚,真真是这世界上最狡猾的狐狸。一路上他都在看她的笑话吧?看着猎人放出的这只猎狗,愚笨至极地踩中一个又一个猎人布置好的陷阱,狼狈不堪却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

“你不想说?”闫涛蔚努努嘴,做一个耸肩的动作,仿佛满不在意,“我便不问。顾歆舒,如果你问心有愧,就收下我的心意。既然已经离开珉茳,那就把珉茳的一切暂时忘记。打开心扉,做你自己。你看,这青山绿水,多美。”

“你还要我留下来?你不怕我把你的计划进程告诉何政鸣?”顾歆舒浑身一震,诧异地瞪大双眼,仿佛面前站着的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我的药还在你身上,难道我不要命了吗?”闫涛蔚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顾歆舒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终究觉得难堪,心中缱绻起难以言明的情愫,搅得她心神慌张,终于局促不安地背过身去。

如果顾歆舒在转身的刹那有那么一点迟疑,便能看见闫涛蔚骤然轻蹙的眉头和眼角迅速聚积的痛楚。

闫涛蔚没有想到,他预料之中却又是他决不想预料到的事,此刻听她亲口说出来,竟会有如此大的冲击力。仿佛迎面一尊巨石捶在心坎,整个人都快要站不住。

“小陈,你可以出院了。”

“怎么,涛哥,你已经知道是谁要对你不利了?”

闫涛蔚沉默了一会儿,才沉沉开口:“……嗯。”

搁下电话,一转身,正对上顾歆舒黯淡的双眼。她刚洗完澡,发梢还凝着晶莹的水珠。

“住得惯么?”闫涛蔚抬手帮她把鬓边乱发理了理,眼神便有些迷离起来。

“为什么只定一间房?”顾歆舒的声音同眼神一样黯淡。

闫涛蔚微微耸眉,眼角渐生欲望,语音暧昧:“要你。”不等她回话,他火热的唇已经热烈地覆上她的,霸道而急切地索取芬芳。他横抱起她,轻柔地将她放到床榻之上。褪尽衣衫,他扬起战旗,一路高歌前进。

他要了她两次。事实上他还想要第三次、第四次……但是他明白,他的歆舒有着一颗极敏感极易受伤的心。她会把这种激情当作是惩罚和玩弄。所以他宁愿咬破牙床,亦不再侵占她分毫。他将她轻拥在臂弯,安静而满足地将鼻息沉浸在她的清香之中。月光打在她微阖的眼睫,眼睑处有淡淡的阴影。

客栈临江,此时窗外正是白露浓时。风声细碎,树影娉婷。江面薄雾缭绕,浸染着月光,仿若仙子的裙裾,翩跹袅袅。江水微微泛波,大地寂静无声。

翌日清晨,顾歆舒耍起赖床的把戏来。

“是我技巧太好了吗,让你不能承受?”闫涛蔚揶揄地挑眉,坐到床边,将她推坐起来。

“我只是有点不舒服。你去办你的事,不用管我。”顾歆舒恹恹地看了他一眼。

“害怕么?”闫涛蔚在她耳边低喃。

“怕什么?”顾歆舒心里一颤,只是嘴硬。

“害怕你会忍不住把我的行踪,我着手的计划一步一步告诉何政鸣。你不忍心对不起我。是么,小舒?其实没关系的,我也不想看到何政鸣气急败坏,停了给顾歆怡的药。”闫涛蔚轻轻拨弄她的耳垂,眼神冷峻却难掩柔情似水。

顾歆舒顿了一下,忍无可忍地将他一把推开,眼角迸出泪水来:“够了!闫涛蔚,既然你都知道,又何必要说出来?看我这么为难你很开心是么?我真不该替你担心,我为什么要担心你的死活!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可以赶我走或者选择丢下我,你这样戳穿我的心事,就为了看我难堪窘迫的样子吗?好,你成功了!满意了吗?满意了吗!”

闫涛蔚不由得怔住,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瞬间凝固,渐渐苍白。

“对不起。”他温暖的大手轻轻拢住她因为啜泣而不停颤动的肩膀,连音量都放得小心翼翼,“小舒,对不起。”他帮她擦眼泪,竟有些笨手笨脚,全不似平日那个潇洒不羁、高深莫测的闫涛蔚。他不过是想引她说出心结,好放松心情,毫无顾忌地感受丽江之旅。结果他却把她弄哭了。不是没见过她的眼泪,但这一次,这眼泪却实实在在因为他的伤害。闫涛蔚,你这是怎么了?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竟然像个没有毕业的小学生。

“我没事。你还是快些走吧。”顾歆舒转过脸去,拒绝接受他的好意。

“你对我还真是没有信心。我既然选择带上你,又怎么会让你钻空子?”闫涛蔚扳过她的脸来,半宠溺半严厉地说,“你做好你的探子,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闫涛蔚。”顾歆舒吸了一下鼻子,唤他。

“嗯?”

“你越来越不像你了。”

闫涛蔚微微一愣,只是浅笑。他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催促道:“快点起床,清晨的丽江古城可是很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