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歆舒接到小陈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两天过后。挂了电话后,小陈迅速驱车前来,将她带到海边。
坐在车上的时候,她恨不得这奥迪商务车瞬间变换为时空转换机,下一秒就见到他讨一个说法。然而车子真的停下来的时候,她却觉得一阵脚软。不是因为害怕,是心虚。他们彼此都明白,罪魁祸首是她。她又有什么资格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般来质问他?他一出手,便将她与他牢牢圈在一边,不管实质如何,他们看上去早就是同一阵营。
这便是他爱她的方式么?将她作为他的后路,又或者,在没有后路的时候还可以有一个垫背的相依相伴?
她又是怎么了?事实上从一开始她不就将他看得很明白么?他是那样狡猾奸诈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给她纯粹的爱情?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相信爱情没有理由的人,都是因为缺乏追寻这个缘故的勇气。因为很多时候,这个缘故可能丑陋到把自己伤害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真是矛盾,她明明看得这样清楚,却还是不知不觉在他狡黠而密集的醉人温柔下一步一步缴械投降,变得像是毫无承受之力和反抗之力的小女人,只知道白天专心于自己的事业,晚上回家操持家务。每天每天,平淡而满足。
顾歆舒,竟然已经变成这样平凡而简单的女人了么?
这一直是她想要的呀。他给了她,却又在给了她这样的美好之后,亲手摧毁。
建立在别人的痛苦和牺牲之上的幸福,她要不起。
然而她发现自己已经摆脱不了这种幸福了,她留恋他的味道,他的怀抱,他的亲吻,他给的安定。她爱他,即便没有对何家讯那样的深刻。
他令她有机会找回内心深处真正的自己,但是现在,她必须把远去的那个冷漠决绝的顾歆舒拉回来。
打开车门,脚下却不是沙子的松软。顾歆舒下意识朝地上看过去,只见一条绵长精致而鲜艳亮丽的红色,从脚下延伸向远处的海面。是一条羊绒长毯。长毯上零落地散着娇艳欲滴的白玫瑰粉玫瑰花瓣。长毯两边是由长茎红玫瑰和幸福草编织而成的、一尺来高的篱笆。篱笆边的沙滩上堆砌着排成一排的巨大教堂沙雕,从罗马风到哥特式,一应俱全,雕工精细,几可乱真。
顾歆舒只觉得叹为观止,心里因为震撼和欢喜轻轻颤抖。
她喜欢花,亦喜欢教堂,她梦想的婚礼便是在海边的沙滩狂欢,然后登上热气球越过波澜壮阔的海洋。
每一样每一样,他竟然都记得那样清楚。
她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因为她已经知道前面还会有什么等着她。她越走越快,一边用手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按住心底暂时被压下去的忿恨和悲凉。老天,让她自私一回,让她可以不用理会别人,真心为自己狂欢一次。
风扬起沙子,金色的沙子落在长毯上,又被她匆匆的脚步震得再度飘扬。玫瑰花香将她轻轻托起,整个人轻快得仿佛要飞起来。
长毯的尽头,蔚蓝的海水如巨大的蓝色玛瑙嵌在沙滩的金色之中。蓝色和金色交界之处,有一座用长茎红玫、白玫瑰、百合与满天星编制搭接的小屋子。屋檐下有一块鱼形的木板,沧桑的灰色。木板上写着:“forever house”。她认得,是他的字迹。
在她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花房后面呼啦一声,仿佛呼一下撑开的巨伞,热气球的球体神采奕奕地挺立与天地之间,向她发出邀请。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脚步缓下来,格外郑重端庄地朝花房走去。
闫涛蔚并不在,热气球也是空的。她疑惑地凝了眉,走近热气球。篮框里有一张纸条,让她将篮筐边沿的那根尼龙绳用力拽一下。她才发现,那根绳子是和花房的一角连在一起的。她深深吸一口气,握住绳子的手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先,她已经用了七成力气,却拽不动,便只好使尽全身力气把绳子往自己身边拽。只听“嘎——”一声,玫瑰花房哗然向四下散开,便有俊颜如玉,笑颜惊世。
这男人总是这样的耀眼,不要说只是好几日未见,即便再多的岁月更迭,也消磨不了他一分一毫的锐利飞扬。
闫涛蔚只是站着,张开双臂,嘴角噙笑,深深看着她。
顾歆舒对他这个出场愣了愣,忽然觉得手里的绳子竟然自动向前迅速抽过去,连带着她纤秀的身体,一路朝他飞奔而去。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已经热烈地扑进他的怀抱。他有力的手臂牢牢圈住她,耳边便有低沉悦耳的哼笑声,宠爱得很:“既然你这样义无反顾地投怀送抱,就必须接受我对你的约束。这个约束叫做婚姻,期限是一辈子。如果你不服,可以上诉。不过,最高法官也是我。如果你没有十足的把握改变我的决定,那么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只要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便可以禁锢你的爱。”
她抬起头来,立刻跌入他深邃如海的眸子里,心里只觉得柔软,呵气如兰:“我不想上诉,但是法官大人,能不能给我一点公平?”
他微微挑眉,鼻子里发出愉悦的哼声:“但说无妨。”
“我的爱不能被你无偿占有,你必须用一样东西来换。”
“那件东西早就在你手心,你却从未握紧。”他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那么从此刻开始,我……”顾歆舒正要回答,手机极其不合时宜地响起。
闫涛蔚按住她往包里探寻的手,声柔如蜜:“嫁给我。”
顾歆舒眼眶猛地一热,淡淡一笑:“离开这么多天,你就是在准备这些么?”
闫涛蔚云淡风轻地笑笑:“这样浩大的过程,一个星期怎么做得完?时间自然是能令你感动的一个因素,但是我不想说。小舒,嫁给我,不为别的,只因为我的心。”
顾歆舒向他伸出手,嫣然一笑:“那么我还能说什么呢?”
闫涛蔚取出一枚钻戒来给她戴上,然后将她一把横抱起来。她以为即将上演偶像剧经典桥段,女主角答应男主角的求婚之后,男主角激动地抱起女主角转上无数圈。但是闫涛蔚没有这么掉档,他只是将她抱上了热气球,然后动作敏捷地启动。
海平面渐渐下降,天空的清新博大在眼前无限延展。海风很凉,吹在脸上,顾歆舒却觉得温暖得想落泪。巨大的海洋像一块万能的海绵,吸纳了浪花所有的委屈和伤痛,所以浪花的歌声总是那样的欢快。他将她扳过来面对沙滩,她不禁失声惊呼。沙滩上写满了他的情书,图文并茂。那些图画,既有他亲手画的,亦有用美丽的大海贝和海螺堆砌的美丽画面。
天空忽然下起了花瓣雨,纷纷扬扬的花瓣不断飘落到她的脸颊手心,落在她精致长靴的边沿。她有些好奇地探出头去,却见四家直升机围在热气球上空,不断往下撒着玫瑰花瓣和小朵的茉莉。
“最喜欢哪一句?”闫涛蔚望着沙滩情书问她。
她正要回答,手机却再次固执的响起。
“歆舒,池小云去警局探视过小陆之后大受打击,服安眠药自尽。现在正在医院急救。”黄鹂焦急凌厉的声音刀一样划过她的耳膜。
心里尖锐地鸣一声笛,她立刻清醒过来。心里尖锐地痛,痛得她几乎要弓起身子来。
“我……我立刻过来。”
“不用了。她不想见到你。我只是觉得,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歆舒,你的生活正在一点点散架,你身边的人因为那个人的原因,一个一个地遭到不幸。我不是责怪你,你是我的姐妹,我不想这样的不幸最终降临在你的身上。离开他,立刻。”
闫涛蔚始终目光缱绻地看着她,知道发现她脸色刷得惨白,又诡异地大汗淋漓,仿若受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像风中残叶,摇摇欲坠。
“小舒,怎么了?”他揽过她,急切地询问,“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升得太高了?”
顾歆舒面无表情,机械地将手机收好,目光空洞,静默不语。然而只是片刻,这对精致无双的眸子便又如同陷入巨大的漩涡之中,牵起万千纠结的情绪。她不理睬,他便只能束手无策,紧张地拥着她,一边急着降落。
她却忽然沉静地按住他的手,眼冷如霜:“关于小陆,你不想解释什么?”
闫涛蔚愣了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显然是有些不舒服:“小舒,今天是我向你求婚的日子,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这场求婚也是你的计划之一吧?”她眼中忽然浮起极其轻蔑和寒心的神色,微微一挣,便离开他的怀抱。篮筐本就小,她离他并不很远,他却明白,他们之间已经横亘起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他正要说话,她却不给他机会。
“我不想听。我只希望你把小陆救出来。不管你要牺牲谁,把小陆还给我。”
“即便是牺牲我么?”他轻哧,目光渐凉。
她微怔,良久说不出话来。
她的沉默令他眼角重新回暖:“小舒,这个世界上总有许多身不由己。人要学会向前看,这样,伤口才会好的快一些。”
“那么让我去换他的自由。闫涛蔚,用别人的鲜血温暖自己的伤口,我做不到。”顾歆舒叫他闫涛蔚。这段日子以来,她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这其中的疏离,仿佛瞬间蔓延在水中的墨汁——淡薄,却无处不在。
闫涛蔚渐渐敛了笑容,嘴角锋利似剑:“你又在拿自己做筹码。小舒,你最好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是么?你这样爱我,竟然这么快就不耐烦了?那么好吧,我们痛快一点。是,我要拿自己做筹码。如果你不立刻把小陆救出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顾歆舒面上浮起一丝苍凉而尖利的冷笑,又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紧紧贴在篮筐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