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波特指着扔了一地的佩刀说:“武器是军人的最忠诚的伴侣,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抛弃它。”
士兵们又行了一个军礼之后,纷纷上前将佩刀拿起来。然后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再次一动不动。
香波特转身走向倒在地上的醉汉,这个醉汉本身腿脚就已经不太好使了,又被士兵们痛殴了一顿之后,更是爬不起来。
香波特蹲下身体,手臂扶住了醉汉的后背,轻声问道:“这位老乡,你为什么不回家,要在王城流浪呢?”
醉汉感觉到有一股热气涌入后背,他的全身的骨肉关节在这热气的滋养下,酸痛感减弱了很多。而且这热气似乎还有驱散酒力的作用,他一直昏昏沉沉的大脑终于能连贯性的思考问题了。
想到自己竟然敢夜闯兵营,而且辱骂官爷,他浑身一震战栗。
“灌了几口猫尿之后,俺怎么跟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呢。活该挨这一顿揍啊。”他心里面开始自责了。
挣扎着坐在地面上,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官爷。香波特的问话很友好,这让他受宠若惊:“官爷你好。我要是在家乡能混的下去,我又怎么舍得舍家撇业的来王城中当乞丐卖西瓜呢。”
香波特的星眸闪着光亮:“你有什么苦难,不妨跟我说说。”
酒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香波特,这个官爷虽然年轻,但是却有一身的正气。似乎终于找到了倾诉的青天大老爷一样,他将心中的委屈全都倒了出来。
“禀告官爷,俺叫文贝克,俺的家在很远的海边。俺们的村子没有名字,所有的人都已打渔为生,所以村子直接就叫渔村。”
说完这些之后,文贝克才想起了跟官爷讲话是要下跪的。他挪动着身体想要跪下,可是他的后背一离开香波特的手掌之后,全身立刻酸痛的难以行动。
香波特轻声制止:“文贝克老哥,你不要乱动,就这样说话就行。”
文贝克虽然见识低俗,但是他现在也知道了眼前的这位官爷是位厉害的修炼者,他正用玄气和魂力为自己疗伤呢。
他真是一个老实人,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关怀和帮助,文贝克竟然不知道怎样表达谢意。他只能咬着嘴唇颤抖着,激动的留下了一滴眼泪。
香波特似乎能够感受到他的心情,用手帮着文贝克擦了一下脸,静静的等待着。
文贝克知道官爷正在倾听自己的遭遇,他赶紧继续说道:“五年前,俺和村里人打渔的时候,从海里面捞到了一个不大的石碑,这石碑很轻竟然没有沉入海底。石碑上面写着俺们看不懂的文字。俺们也没在意随手丢在了一边,还是继续的打渔。可是不知道国王是怎么得到了消息,派了好几个大官去管我们要石碑。可是这东西早就不知道扔到了哪里,一时间根本找不到。”
香波特皱了皱眉毛,问了一句:“五年前新王还没有登基呢,你说的是老国王?”
文贝克疑惑的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新国王还是老国王,反正就是国王。”
“嗯,你继续说吧。”香波特心中有了计较,他也不跟文贝克纠结这个问题。
“这几个大官走后没多久,就又折了回来。”文贝克的声音中出现了恐惧和愤怒:“他们这回带来了好多的士兵,进村之后二话不说就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那个石碑不知道被哪个倒霉孩子扔到了房顶上,士兵们找了好久也没搜到。”
文贝克越说越激动,说道这里有点接不上气了。他喘了好几口气,接着说:“不知道哪个龟孙子想出的王八主意,大官们竟然下令点火烧村子。”
文贝克似乎又看见了那片火海的景象,他颤抖着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妈了个巴子啊,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才熄灭。俺们的渔民的房子盖得是多么不容易啊,两口子省吃俭用一辈子也才能住上自己亲手盖起的房子。村子从第一个小窝棚,发展到了八十多户,用了足足三百多年的时间。结果,被这一场大火,被这狗日的一场大火,烧了个瓢干碗净。”
文贝克呜呜的哭了起来,他面前的青年将军重重的叹了口气。不远处站岗的士兵们,听到这里虽然默不作声,但是从他们神情中能够看出内疚。他们都觉得刚才对这样一个可怜的人施以老拳,实在是不应该。
香波特拍了拍伤心人的肩膀:“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多想了,毕竟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文贝克点了点头,用宽厚的手背抹了抹眼睛,继续说道:“这一场大火烧没了所有的东西,唯独剩下了那块给俺们带来了灾祸的石碑。大官们欢天喜地的抱着石碑走了,当兵的也拍拍屁股没影了。他们临走前,还从俺们村里里面拿走了好几十筐刚从海里面打出来的鱼。”
“鱼没了可以再打,房子烧了也能重建,只要人没事就行。”香波特无奈的劝说。
文贝克点点头:“是啊,俺们也是这么想的。老人们都说,民不与官斗,俺们没啥本事,倒了不知道什么霉,才摊上了这个事。于是我们盖起了窝棚,继续打渔。”
香波特心中很有感慨:“这个世界上最好说话的人可能就是老百姓了,他们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吃饱穿暖,他们就知足了。”
可是文贝克的故事明显没有这样结束,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中只有绝望了:“没过一个月,一个大官带了上千的士兵又来了。他们二话不说,见人就抓。俺们整个村子的渔民都被绑着手脚跪在他面前的时候,大官从怀中拿出一张黄色的纸,读了起来。”
文贝克刚刚止住的哭声又响了起来,而且逐渐升级到了嚎啕大哭的程度。在他的哭声中,夹杂着最无望的哭诉。
“大官嘴里面说的文绉绉的话,俺么这些没文化的打渔的哪能听懂。他说完之后,俺们整整一个村子的人就被押走了。后来俺们才搞明白,原来国王下令从此以后不许出海打渔,我们的那个小渔村也被列为王国的禁地,绝不许进入。俺们村里的人,都要被带进了王城中。”
香波特一边听一边思考,他心中越来越迷惑:“按照这个渔民的说法,五年前的那个时间正是老国王驾崩的时候。新王还没有继位,禁止除害打渔的命令又会是谁发出的呢?”
他心里面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嘴里还是说道:“到了王城面见国王之后,你们可能会得到更好的安置呢。”
文贝克苦笑了一下:“如果真像官爷说的那样,也就好了。在进城的途中,俺因为肚子不舒服,总要去拉屎。刚开始几次还都有人监视着,可是随着次数一多,官爷们就都不愿意跟我来闻臭味了。有一次我拉的时间长了点,等我提上裤子回去的时候,大部队已经走了。也幸亏这泊屎救了俺,要不然俺也一样没命了。过了半年之后俺才自己摸进了王城,可是在王城中,俺却根本打听不到村民们的消息了。最后俺给一个卖瓜老汉打下手混口饭吃,老汉知道俺的遭遇之后,才对俺说。有一天他大半夜运瓜的时候,经过了乱坟岗。他看见很多的士兵挖了一个巨大的坑,然后往坑里面扔了不少的死尸。这些死尸身上穿的衣服跟俺当时穿的很像,都是用渔网织成的。我一听,就知道这些都是俺们村的。那可是四五百条生命啊,其中还有很多不满十岁的孩子,这些人怎么下得去手啊!”
坚持的说到这里,文贝克被巨大的悲痛击垮了,他晕在了香波特的怀中。
香波特的听得浑身颤抖,他心中怀着巨大的悔恨。
五年前正是他初进王城的时候,当时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大将军拉马尔的府中当了个卫兵。有一天他听拉马尔说,王城的部队抓到了一个山头的所有山贼。这些山贼穷凶极恶,绝对不能轻饶。
先王驾崩,新王刚刚登基,马上就要大赦天下。如果把这四百多个穷凶极恶的人放回去的话,一定会有更多的百姓遭殃。
拉马尔问他:“小伙子,听说你以前住在亚当斯镇长大人的家。如果这件事情交给镇长大人处理的话,你觉得他会怎么办?”
当时的香波特刚刚进城,他要想尽办法往上爬。于是不假思索的说:“我虽然住在镇长府,但是我从来没有去过镇长办公的地方。所以我也不知道应该镇长会怎么做。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在大赦之前秘密处决这些人的。”
拉马尔哈哈大笑:“你小子倒是挺心狠手辣啊,说说你的理由。”
香波特沉稳的说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惜小结,对于极恶之人,就当以暴制暴。为了更多百姓的安康,杀掉这些无恶不作的山贼,不但不是罪孽,而是普救万民的慈悲。”
大将军对着他点了点头:“不愧沐沐公主对你青眼有加,就连我夫人也对你大加赞赏。本来我以为你只是个小白脸,没想到你还真有点本事。好,我就听了你的意见。”
他拍了拍手叫来一个副官:“你去传我的命令,将那从西边押来的四百八十七名的恶徒,全部秘密处决。尸体葬入乱坟岗即可,此事一定要办的隐秘。”
“遵命。”副官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然后就退了下去。
现在想起这段往事,香波特不禁对天长叹。人数、日期和方位都极度相似,看来这将近五百人并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山贼,而是老实巴交的渔民。
而这些渔民的死,竟然跟自己的一句话有着巨大的干系。香波特感觉到心跳加速,他想大喊一声发泄心中的郁闷,但是他都不知道喊什么。
他只能喃喃低语:“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